正月初十,兵部尚書府。巳時已過,明月閣外傳來君拂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姑娘,快醒醒,有大事發生。”裡間,眉婠睡得正香,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回過神來門外剛好傳來燕衣清脆的聲音:“君姑娘,姑娘昨晚醜時才睡,還是讓她多睡會兒吧。”君拂依舊冷冰冰地說道:“那等姑娘醒了你馬上告知我,我就在樓下。”“不必了,進來吧拂兒。”眉婠拍了拍臉蛋兒,讓神誌更清醒些,“可是那件事有結果了?”“是。”君拂關上門,默默地幫眉婠穿衣,“今日早朝,皇帝宣讀了葉廣宗的罪證,加上琵琶坊的施壓,處了葉廣宗死罪,三日後處決。而葉家所有的財產全部給了琵琶坊,葉府兩百三十三口人,除了在西北的葉書寶,其他都沒籍為奴了。”眉婠將一直玉簪彆在發間,不禁望著窗外發起了呆:“人生之路曲折離奇,稍有不慎便是一步錯步步錯。”君拂不解:“姑娘,您這是在為葉廣宗感慨嗎?”“感慨又有何用,”眉婠淡淡一笑,繼續梳妝,“這條路他在十幾年前就選好了,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也怨不得彆人,隻是長輩作孽害了子孫。”“是。”君拂應道,“姑娘菩薩心腸,拂兒自愧不如。”“拂兒,你當知曉我的身份。”眉婠轉過身,輕輕握住君拂的手,“從我決定複仇的那一刻起,菩薩兩字就是奢望了。”“姑娘……”君拂欲言又止,心中泛起一絲酸楚。眼前的女子,可是曾經言笑晏晏、睥睨天下的永賢公主。受萬人敬仰、同日月爭輝,如今卻隻能借著彆人的力量,完成自己的心願。眉婠卻不欲在此說太多,坐在銅鏡前梳著秀發,聲音尚帶著起身的慵懶:“隻是我一直有疑問,葉廣宗究竟做了什麼事,讓宣皇對他一直信任有加。今日若不是扯出陳年舊事,想要扳倒葉廣宗,可要花費不少功夫。”君拂卻難得開口說了一句:“此事我知曉。”“哦?”眉婠有些驚訝。自從君拂來到這裡,從不多說一個字,隻完成她交代的事,從未對任何人、任何事有過隻言片語的評論。君拂也不賣關子,道:“姑娘還記得數年前皇商雲家被抄一事?”“自然記得。”眉婠靜靜地梳頭,聽她娓娓道來。“那年,雲家被查出走私黑火給他國,陛下一怒之下抄了雲家、殺了二皇子,雲家富可敵國的財富全都進了國庫。那幾年國庫充盈,天家招兵買馬擴充軍備,治理霍亂鎮壓天災,深得民心。也正是那幾年,大宣發展及其迅猛,令不少國家心驚膽戰。”“如此說來,雲家被抄,反而讓朝廷深得民心?”“的確如此。”君拂微微皺著眉頭,“雲家被揭發,是葉廣宗親自上奏的。當時鐵證如山,雲家百口莫辯,坐實了叛國通敵的罪名。在陛下眼中,葉廣宗卻是產奸除惡的良臣。正是此舉令天家國庫充盈,深得民心,陛下一直相信,葉廣宗對天家忠心不二。”眉婠了然。頓了頓,君拂又道:“除此之外,當年淳蘭皇後之事,也是葉廣宗向陛下進奏的。”眉婠驚訝:“可是指淳蘭皇後與人私通之事?”“是。”言畢,君拂便不再開口。眉婠淡淡一笑,挽著發髻道:“難怪陛下對他信任有加,真是好手段。若非雲陽王十幾年如一日的搜集證據,還真找不到他的把柄。雲家如今尚在世上的,除了不知所蹤的雲牧卿,便是母親與綰卿表姐,難怪我一直覺得甘年氏對尚書府抱著敵意,甚至將公樂馨公主嫁到沈家,想借此羞辱沈家。“隻是她沒料到,母親根本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待公主極好。如此一想,將大姐姐娶到丞相府,卻百般羞辱,也是這個緣由吧,他們就是想將沈家變成第二個雲家。”聞言,君拂淡淡道:“他們害怕雲家僅存的兩人的報複。”沒錯,他們就是害怕。“沈家兒郎,個個出色,戰功累累。一旦得勢,她與葉廣宗就完了。”正說話間,門口響起洛蔻蔻脆生生的話話語:“沈姐姐!出大事了!”風風火火跑進明月閣,發現君拂也在,洛蔻蔻便憨然一笑:“君姑娘也在,那想必沈姐姐已經知曉了丞相府被抄一事了吧?”“略知一二。”眉婠輕輕笑道。洛蔻蔻拍著胸脯,有些後怕地說道:“這京城還真是風雲莫測啊,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的,看來我還是適合待在白赤山過清閒的日子。”聞言眉婠長歎一口氣,惋惜道:“是啊,生在這熱鬨繁華之地,身家性命便如同螻蟻,權貴說殺便殺,無法保全。”洛蔻蔻不解,疑惑問道:“沈姐姐何必為葉家惋惜?他們可不是什麼好人家。”君拂知道自家姑娘感慨的是什麼,便對洛蔻蔻道:“姑娘是在為大姑娘心疼。”“哦……”洛蔻蔻自知惹到了眉婠的傷心處,輕輕應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便轉移了話題,“沈姐姐,聽聞此案是由宮中一鬼橘香囊引起,蔻蔻記得前幾日你也做了鬼橘香囊,不知道沈姐姐可知道什麼內情?”眉婠淺笑,“小孩子問這個做什麼?”洛蔻蔻立刻有些不服氣,“怎麼說蔻蔻也能照顧彆人了,沈姐姐不要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是是是……”眉婠揶揄道,“二哥倒是讓你照顧的不錯,其他人都照料不來呢。”“哎呀沈姐姐!”洛蔻蔻瞬間羞紅了臉,雙手羞赧地捂住小臉,“為何同樣的話語,從你嘴裡說出來竟有不一樣的味道!人家不跟你說了。”說罷,逃也似的跑下了樓。此番連君拂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著門外清冷地說道:“姑娘,洛姑娘每次都從您麵前狼狽逃走,怕是小女兒心思越來越重了。”眉婠臉上也是笑意盈盈,收拾好了準備下樓,“洛姑娘天生伶俐,不加雕琢,若真能為二哥良配,也是二哥的造化。”樓外,天朗碧青,白雲朵朵,一派春日好風光。眉婠忍不住說道:“雲開見日月啊……”“天氣如此遂人願,何不出來走走。”眉婠低頭,院中喻知白默默矗立。“殿下……”眉婠怔了一怔,似是沒想到這個時辰喻知白會出現在她的院中,便急忙下了樓,行禮道,“殿下怎麼來了?臣女還想著今日進宮親自向殿下謝恩。”“何來謝字?”喻知白今日心情似乎不錯,含笑扶起了她,“扳倒葉廣宗既是你的心願,也是我這麼多年的心願……對了,阿嫻說你做的香囊很不錯,味道純正,很有當年母後留下的味道。”“謝公主誇獎。”眉婠低眉順眼地應道,看著喻知白挺拔的身姿,不禁開口,“殿下此番行走自如,旁人不會感到疑惑麼?”“本王腿疾治好了,誰人又敢說什麼。”喻知白倒也不甚在意,微微勾起唇角,“再說,若是不站起來,你一人在外奔波何人相陪?”“殿下說笑了……”眉婠訕訕應答,有些摸不清今日他來的目的,“殿下今日前來,可是有何要事?”喻知白沉吟半晌,似是在思慮如何開口。兩人靜靜地向外走去,一直走到花園,喻知白才開口:“你當知,幾年前本王曾喬裝潛入大侑,見識了世人傳頌的永賢公主是如何的聰慧美麗……”“殿下!”眉婠有些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殿下莫要提及前塵往事,永賢早已不在人世,還請殿下顧慮未亡人的心思,有些事我們就不提了吧。”喻知白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雙目若星辰:“你還是放不下?”“如何放下?”眉婠淒然一笑,聲音仿若不聞,“我沒有一刻不想回去,想親自問問他為何如此狼子野心……此願未了,我心難安。”喻知白眼眸閃過一絲疼惜,靜靜地看著眉婠說道:“你生來就該是光芒萬丈、貴氣高傲的,日後在我麵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該什麼樣就什麼樣,那才是真的你。”“朝朝!”一聲叫喊,打斷了園內兩人的談話。不遠處回廊裡,雲綰卿溫柔典雅地站在那裡。“表姐?”眉婠從那雙深沉不見底的眼眸裡回過神來,朝著雲綰卿而去,“你如何在這裡?”雲綰卿緊緊地握住眉婠的手,笑道:“前幾日來找你,想讓你陪我去靈山上香。可是君拂姑娘說那幾日你正忙,我便想著晚幾日也無妨。恰巧今日遇見你,便想問問你有沒有空。”“我……”眉婠有些為難,雲陽王親自前來,若是自己與雲綰卿去上香,豈非對他不敬。“雲……雲陽王?”正在眉婠思慮之際,喻知白已經來到了身後,雲綰卿看著行走如常的喻知白竟有些不敢認。隻是稍微驚訝,她便很快回過神來,急忙叩拜:“民女眼拙,請殿下恕罪。”“無礙。”喻知白淡淡回應,“起來吧。”“謝殿下。”雲綰卿緩緩起身,特意看了一眼喻知白的腿,有些遲疑地開口:“殿下,您的腿……”“本王腿疾已痊愈。”仍舊是淡淡的回應。雲綰卿便有些訕訕,看看眉婠,又看看喻知白,她目光輕柔地望向後者,溫柔地笑道:“殿下既然來了尚書府,小女有個不情之請。”“說。”喻知白微微皺眉,她想做什麼?“前幾日小女作了幾幅畫,正苦惱太過乏味。若是殿下肯移駕,小女懇請殿下題字一二。”雲綰卿躬身,情真意切。喻知白雲淡風輕,看不出任何情緒地說道:“本王今日來找沈姑娘,無暇其他。你若是要題字,本王明日便叫幾人前來幫你題字。”“小女不敢。”雲綰卿垂首,聲音有些微顫抖,“是小女打擾殿下了,小女這就退下。”說罷,雲綰卿抬眼看了一眼望著彆處的喻知白,眼中隱隱有水花。咬了咬下唇,淒楚地看了一眼眉婠,眼中淚光閃爍,轉身疾步離開。“殿下……”眉婠清雅地開口,望著雲綰卿的背影輕蹙峨眉,“表姐情真意切,還請殿下不要拒人於千裡之外。”“那你呢?”喻知白看著她,深不見底的眸子似有星辰。“我?”眉婠回眸,不解地望著他。見她真不明白,他便收了目光,負手望向遠處,並未打算在此事上再次開口。忽然,喻知白卻仿佛想到了什麼,話題一轉,道:“這雲氏女子並不像她表麵如此簡單,你還是不要與她過多接觸。方才我與你花園談話,她在回廊早已觀察許久,卻又好像剛剛看到我一般滿臉訝異。此女城府極深,不得不防。”眉婠心頭一跳。先是君拂,再是洛蔻蔻與喻知嫻,再來喻知白都說雲綰卿此人不簡單,令她不得不開始重視,“臣女知曉,定會有所防備。”望著雲綰卿消失的地方,眉婠不禁冷了麵色,輕輕眯了眯眸。看著跟前若有所思的小女子,他目光中的溫柔再也掩飾不住。春風帶著寒意拂過衣袂,她一身淡藍長裙迎風而起,秀發飛揚,拂過他的肩頭。“放心,我一定幫你回去。”他腹中輕語,卻終究是沒說出口。順著她的目光,他見到沈府錯落有致的小花園內流水潺潺,常青樹翠綠一片,茁壯成長。半晌,眉婠收回目光,抬眼,卻見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靜靜地望著遠方。寒風起,他白衣翩翩,麵如冠玉,抹額晶瑩碧透,長發隨風微動。眉婠不禁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那神聖得有如神明的模樣。眉婠深深的被那雙眼眸吸引,無法自拔。她承認,一眼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