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怒氣衝衝持鞭而立的八公主,眾人心中明了:這事怕是有麻煩了。八公主打小便住在雲陽,宮中眾人都不太熟悉她的脾性,如今一發怒,倒是嚇壞了一乾人。“阿嫻……”喻知白略帶低沉的聲音響起,穆淅推著他進入養心殿,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將輪椅推到了一旁。他抬眼寵溺地看著喻知嫻:“先坐下吧。”聞言,喻知嫻才收起了軟鞭。宣皇深沉的眸光不禁更加暗沉:他沒向自己行禮?看來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想到此,宣皇看向甘年氏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威嚴:“皇後!”“嗬嗬……”甘年氏冷笑,“皇上對他們兄妹的寵愛勝過對臣妾的夫妻之情,臣妾無話辯解。”“放肆!這件事朕可以暫時壓下,但是你!私會男人的事還沒跟你算!”宣皇大怒,“肖力,帶人徹底搜查來儀宮!”肖力領命,帶著一眾禦林軍氣勢洶洶地離開了。宣皇將矛頭轉向了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的葉書寶:“將此人收押天牢,擅闖內宮,死罪!”甘年氏終於慌了,看著即將被帶走的葉書寶,她突然跪了下來乞求道:“皇上,這件事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威脅葉丞相,想看看後宮傳言中的葉家大公子是否與臣妾真的那麼相似……臣妾也是想澄清謠言,還請皇上開恩,饒了這個孩子!”“嗬!”一聲冷笑毫不避諱地響起,喻知嫻持鞭而立,翻了個白眼,“前不久不是說無話辯解嗎,怎麼這會兒就要澄清了?葉書寶到底是誰的孩子我也很好奇,貴妃娘娘,您不好奇嗎?哈哈……”孟貴妃也是個聰明的,聽見喻知嫻點名問她,便“柔柔弱弱”地開口:“是啊,臣妾也很好奇呢,皇上,臣妾聽說齊陽王一個月才能見皇後娘娘一麵呢,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怎麼這麼生疏……”“喻知嫻!”甘年氏忍不住吼道,“你彆太過分,本宮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了?你如此咄咄逼人!”喻知嫻頓時眼圈發紅,嬌聲吼道:“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就對不住我了!”一直觀察著眾人的宣皇忍不住開口:“阿嫻,此話何意?”喻知嫻冷冷一笑,卻不直接回答,然而緩緩說道:“我母後淳蘭皇後是琵琶坊三坊主之一,在座的娘娘們有許多都是知道的吧?琵琶坊當家人自小習武,身體健康,可我母後卻突然病倒了,一病不起從此體虛宮寒……我就想問問,當年難道就沒人懷疑過嗎?”繼而,她又將目光轉到了孟貴妃身上:“貴妃娘娘,當年您和母後感情甚篤,您就沒有懷疑過嗎?”“我……”看看甘年氏,又看看宣皇,孟貴妃一副想說卻不敢說的模樣,“阿嫻……本宮……本宮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心存疑竇,可是我毫無娘家背景,鬥不過也就不敢鬥……你千萬彆怪本宮……”“這些我都明白,我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喻知嫻恨恨地看著甘年氏,“我怪的,我恨的,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甘年氏卻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是她自己福薄,怨不得彆人。”聞言,喻知嫻卻突然哈哈大笑,眼角隱約有淚光閃爍。這個毒婦,害死了母後卻說是她福薄?環視了一遍大殿,喻知嫻淚眼冷笑道:“若是在來儀宮,現在的你早就死了。”“啊!”眾嬪妃驚呼了一聲,顯然被喻知嫻的話嚇到了。宣皇眼眸深沉,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而喻知白卻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悠閒地喝著茶,任由喻知嫻說著。正在這時,肖力回來了。他將一包深紅色的藥粉在宣皇跟前展開,沉聲道:“皇上,這是在來儀宮找到的,郝太醫已經檢查過了,說是軟骨香。”聽到“軟骨香”這三個字,甘年氏挺直的背脊突然倒了下來,臉色慘白。肖力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是在來儀宮的一個密室裡找到的,裡麵還找到了許多彆的東西,其中一個是淳蘭皇後逝世之後,紫薇宮不翼而飛的那個香爐。”突然,眾嬪妃中不知誰尖叫了一聲:“你在淳蘭皇後香爐中下了軟骨香!”這句話就像一道雷,在眾嬪妃中炸開了鍋,滿屋子的女人開始竊竊私語,甘年氏臉色慘白地辯解:“臣妾不知道軟骨香是何物,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為何會在來儀宮……請皇上明察。”“還想狡辯?”喻知嫻毫不留情,“既然你嘴硬,那就讓你見個人。”說話間,養心殿大門被人打開,一個婦人與一個賊眉鼠眼的男子被兩個禦林軍帶了進來。甘年氏驚恐的看著那婦人:“奶娘……這是怎麼回事……”“我來告訴你吧。”喻知嫻指著跪在地上的男子,麵向宣皇,“皇上,此人名喚阿桂,原本是宮中司膳房的一名內監。“十六年前,他在給已經被陛下冷落多時的慶妃——也就是當今皇後娘娘——送膳食時,偶然撿到了一紙藥方。阿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藥方,攜著藥方回到了司膳房,陰差陽錯的又將藥方落在了淳蘭皇後的餐盤上。”“本來此事也沒多大乾係。”喻知白唇角含笑,接過喻知嫻的話,淡淡開口,“可是聰慧如母後,一眼便看出那張藥方是安胎藥。母後暗中查訪,才明白這張小小的藥方,來自許久未被皇上寵幸過的慶妃娘娘……”看著甘年氏慘白的麵龐,喻知白淡淡一笑:“皇後娘娘,您說是也不是?這阿桂,您不應該忘記的。”甘年氏忍不住顫抖,仍舊否認:“本宮不認識什麼阿桂。”喻知白也不理會她,繼續說了下去:“母後偷偷找到你,勸你在事情敗露之前把孩子打掉。可是你卻聽信彆人的讒言,暗中在母後的香爐裡下了藥,致使母後體虛宮寒而亡。”“你胡說!”甘年氏顫抖著怒吼出聲,在念珠的攙扶下幾近暈厥,“桉沅的死跟本宮沒有半點乾係!”“皇後!”宣皇低沉著聲音開口,“當年是你告訴朕,淳蘭與某人有染,現在你告訴朕,此人是誰?”甘年氏卻臉色蒼白,不敢言語。“說不出來了?”喻知嫻諷刺一笑,“誣陷我母後與其他男人有染?你可捉到現行了?奸夫在哪?上下嘴皮子一動,便在皇上心中埋下了刺,你還真是玩的好一手挑撥離間啊。”甘年氏慌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而這個僥幸活命的內監麼……當年,你饒了阿桂一命,是因為你需要他將你的孩子送出宮,帶給葉廣宗撫養。這個阿桂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所以……”喻知嫻看了一眼地上的嬤嬤,“這老婦人才會連夜出宮,想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奶娘……”甘年氏跪倒在嬤嬤麵前,兩行淚不住地流,“您怎麼這麼糊塗?我死不足惜,您為何要為我涉險……”嬤嬤也老淚縱橫地撫摸著甘年氏的臉,滿眼都是慈愛:“奶娘知曉,你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年少不更事犯下了錯,可你內心是善良的。奶娘抱著你長大,比自己的孩子還親,奶娘不幫你,還有誰能幫你呢……”“奶娘……”甘年氏終於隱忍不住,像孩子般抱著嬤嬤大哭。宣皇眼眸深沉,天子的威嚴令眾人噤若寒蟬。看著哭成一團的甘年氏和嬤嬤,他嘶啞著聲音開口:“這麼說,你承認當年陷害淳蘭、自己與人私通的事實了?”甘年氏這才收斂了情緒,跪在大殿中央道:“陛下,臣妾當年也是逼不得已……葉廣宗告訴臣妾,淳蘭皇後若是不死,臣妾就得死……這十幾年來,臣妾沒有一天不在後悔自責中度過。“今日,臣妾看到阿桂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臣妾當年一時不忍心,留下了他的性命,將他一家人送到了西北,沒想到還是被雲陽王找到了。臣妾認罪,死不足惜,還請陛下看在臣妾侍奉您十幾年的份上,饒了嬤嬤以及……這個無辜的孩子。”宣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半晌才開口:“來人,將皇後打入天牢,聽候發落。嬤嬤及其後人永世為奴,不得入京……至於他……”看了眼地上瑟瑟發抖的葉書寶,宣皇閉上了眼眸不忍再看:“去西北吧。”甘年氏流著淚不住地磕頭,“謝陛下開恩,謝陛下開恩!”禦林軍帶著甘年氏、嬤嬤以及葉書寶退出了養心殿,殿中一乾嬪妃都噤若寒蟬,生怕惹怒了心情不好的宣皇。宣皇閉著眼,寬大的身軀有些搖晃。海公公看了一眼麵容疲倦的宣皇,便悄悄走到眾人麵前,輕聲讓眾嬪妃退下,此時誰都不要言語。被驚嚇的孟貴妃也早已褪去了恐懼,在宮女的攙扶下緩步離開了養心殿。“流光,等等。”宣皇疲憊地開口,眼眸有些渾濁地看著喻知白,“是朕對不住你們兄妹。”穆淅推著輪椅,在喻知白的示意下停了下來。看著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宣皇,喻知白心中有些不忍:“父皇,您對不住的不是我們,是母後。她性子直,任何委屈都吞進肚子裡。當年您氣惱她的不忠,臨死前幾個月您都未見她一麵。兒臣想,母後肯定很後悔當初跟您進宮來。”宣皇卻睜開了眼睛,有些緊張地看著喻知白:“當年的事……你都知道了?”“嗯,”喻知白淡淡應了一聲,“岫姨都告訴我了。”“她……還跟你說了什麼?”“岫姨說,當年母後千般不願萬般不願,就是不想進皇宮這座華麗的金絲牢籠。可是既然您帶她進來了,卻沒有保護好她,令她死不瞑目。說沒有怨恨,那是假的。”聞言,宣皇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閉著眼眸仿佛回憶起了往事一般:“難怪這麼多年,楚岫都待在琵琶坊,從未踏足華沂城半步,她心裡一定非常恨我吧?當年的事是朕被蒙蔽了雙眼,你知道麼,淳蘭她呀,性子剛烈,哪怕是在朕的麵前也從不肯服軟……阿嫻和她的性子簡直一模一樣……”看了眼低頭站在喻知白身後的喻知嫻,宣皇繼續道:“那段日子,剛好是她和朕在鬨彆扭,朕心想著,朕貴為一國之君,此次定要等到她服軟。沒想到呀,那後宮婦人趁機而入……”“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喻知嫻抬頭,雙眼微紅,目光放到宣皇身上,帶著點點仇恨,“自己的結發之妻病的那麼突然,死的不明不白,身為人夫卻如此昏庸,忠奸不分,對她的死沒有半點疑惑!“你若是真的愛她,就不會如此聽信她對你不忠的讒言。你若不愛她,當初為什麼要將她強行帶進這華麗的金絲籠!得到了她又沒辦法保護好她,你算什麼男人!我恨你!”“阿嫻,走吧。”宣皇坐在榻上,看著自己最愧疚的一對兒女緩緩離開,眼前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白衣疏袖、風華絕代的女子。她站在初春的桃樹下,滿樹滿樹的桃花怒放,卻不及她如花笑靨。那晚夜色明亮,圓盤似的高高掛在天上。他就那樣遠遠地站著,看著樹下的女子,一顰一笑,都令他魂牽夢繞。她的懷中,抱著他們剛出生的皇兒。小嬰兒睜著亮如星辰的眼眸,滴溜溜地亂轉。小手握成拳頭含在小嘴裡,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女子低著頭,逗弄著懷中嬰兒。半晌她抬頭,望向空中明月,道:“今晚月色可真好,白兒是不是也這麼覺得呀?”“朕也覺得。”他終是忍不住,出聲打擾。女子見到他,明亮的笑臉頓了頓,而後迎了上來:“陛下這麼晚還沒睡。”他從她懷中接過嬰兒,開懷逗弄:“近來國事繁忙,許久未曾來紫薇宮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來看看你。”她含笑道:“多謝陛下。”他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攬著她,輕柔的問道:“想要什麼禮物,儘管與朕說。”她卻搖頭:“紫薇宮什麼都不缺,陛下的好意,臣妾怕是要拂了。”“嗯?”他皺眉,仔細地端詳著她,“你可是惱怒朕冷落你了?”女子輕嗔:“陛下又拿臣妾打趣了……陛下對臣妾寵愛有加,紫薇宮中,好東西都快裝不下了,真的什麼都不缺。”他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於是皺著眉思索一陣,道:“那你許個願吧。今晚月色特意為你而來,分外明亮。”她抬眸看著天上的明月,便不再推辭,雙手交互放在胸前,閉上美眸輕輕念道:“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那一刹那,微風拂過,她柔美得仿佛畫中仙子。此時,懷中的嬰兒卻突然停止了吮吸小拳頭,望著明月咿呀了一聲。“看來我們白兒甚是喜歡這句。”他攬著愛妻,心情甚好。“陛下,”她慈愛地望著嬰兒明亮的眼眸,提議道,“不如這孩子的字,便叫流光吧。希望他長大後如穹頂之光,能辯是非、知黑白。”“流光……”他輕輕咀嚼,甚是歡喜,“好,就叫流光了!以後,你便是我大宣的三皇子,喻流光!”往事如煙……宣皇沉浸在美好回憶中時,腦海中卻傳來了女子略帶悲傷的聲音:“臣妾清清白白,願以死明誌……我兒流光阿嫻……”淒怨又哀傷,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宣皇再也強撐不住,蒼老的身軀轟然倒地。海公公大急,急忙朝門外侍奉的內監尖聲大喊:“快傳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