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鎮看著突然出聲的眉婠不禁愣住了，朝朝這是想做什麼？難道她不知道，大殿之上不可造次？宣皇看了一眼沈鎮，似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見他同樣一臉驚愕，宣皇這才將目光轉向眉婠，緩緩開口：“但說無妨。”不想讓文初琛與眉旭的奸計得逞，眉婠冒著惹怒天子的風險站了起來。其實，隻有她才知道，這一站，不僅僅是為了大宣不被算計，更多的是因為胸口那團怒火。她決不讓這個男人春風得意。文初琛負著手，略帶笑意的眼眸仔細地打量著眉婠，隻是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平和的目光中暗含犀利，這個女人是誰？眉婠無視他的眸光，對著他欠了欠身，聲音如一陣春風般舒爽，道：“臣女想問文將軍幾個問題。第一，請問在大侑的《皇家戒律》裡，可有提到過新皇明廢祖製？”文初琛得意的神情在她說出“皇家戒律”時，就已逐漸僵硬，來不及深思她為何知道大侑《皇家戒律》，小女子就已發問。他雙眸微微眯起，回道：“未曾。”“既然《皇家戒律》裡說明了後代子孫必須嚴格遵守長輩遺訓，那麼侑皇私自毀了侑國先帝給永心公主安排的婚事，算不算是違背了祖訓，做了一個對先祖不孝之人？”文初琛看著滿座大臣都望著他，他掩飾住內心波動，垂眸低笑：“此事……”“第二！”眉婠不讓文初琛開口，直接打斷他正欲說出口的話，不給他辯駁的機會，“請問文將軍，侑皇作為大侑天子，大侑所有百姓是不是他的子民？”文初琛劍眉輕蹙，盯著眉婠的眼眸不禁多了幾分寒涼。這女子看似雲淡風輕，麵色含笑，但她的眼神卻冰冷至極，他甚至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敵意。初次見麵，她為何對自己抱著敵意？“這個問題，文將軍似乎很難回答？”正在他暗中思忖之際，卻聽見一道平靜溫和的男聲傳來。他轉頭，對上了喻知白漆黑如墨的眼眸。後者麵色平靜地看著他，似是隨口一問，望著他的眸光卻明亮而寒冷。“自然是。”他冷了臉色，回過頭望著眉婠，淡淡地甩出一句話。眉婠對上喻知白的眼眸，他也正看著她，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緒。眉婠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繼而看向文初琛：“既然大侑所有百姓都是侑皇的子民，侑皇曾經將當街妄議當朝要臣的百姓處以極刑，冠之以不忠之罪。“而如今，侑威帝逝世孝期未過，侑皇卻公開忤逆先帝，豈不是在教整個大侑子民做一個不忠之人？之前的處刑豈不是有作秀之嫌？”百官一片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宣成帝原本嚴肅的神情忽變，緩緩露出了微笑。他饒有興致地看看大殿內那亭亭玉立的姑娘，又看看文初琛，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文初琛袖中雙拳握緊，眼神逐漸冰冷。眉婠仿佛沒有看見文初琛眼裡的寒意，越發笑得舒爽。隻是這種笑容在文初琛看來，卻十分刺眼。她笑得人畜無害，繼續問道：“第三，請問這毀約的事情，侑皇可有向北奕攝政王提及？”文初琛彆過頭，不欲看她：“這是兩國默認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既然侑皇並未和北奕攝政王商議，兩人也未說破此事，那麼侑皇此番作為根本就毫無道理。侑皇將大侑置於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之地，對友國毫無禮數欺壓隱瞞，這是不仁。”眉婠淡笑，看著文初琛繼續道：“而最重要的是，將永心公主獻給大宣，大宣和北奕必定心生嫌隙，侑皇如此聰明，不可能不知道這點。明知不可而為之，這是不義。”看著文初琛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她心裡越發痛快：“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他日必為天下所恥笑！”話畢，大殿內雅雀無聲。眉婠的話說得可是非常重。不止沈鎮，連宣皇都大為吃驚。這個小女子看問題可是非常犀利，話說的同樣也是不留情麵。不過不得不承認，她分析得非常正確。文初琛星目眯起，望著眉婠的眸光裡已有殺意湧現。“沒想到文初琛在這裡吃了啞巴虧，倒真是稀奇。”楚天賜把玩著兩顆舍利子，桀驁的臉上滿是不屑之色，“前幾次大侑見到他，他那般清高，自覺才華橫溢。如今折在一閨房女子手中，看來之前倒是高看了他。”他眸光轉向眉婠，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此女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上座，齊陽王喻蕭然麵色嚴肅地看著眉婠，手裡玉質酒杯輕輕晃動，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旁，喻知白自顧自飲著白桑落，未曾向大殿中看過一眼。喻知嫻站在他身後，眼眸望著眉婠，滿滿都是驚喜之色，她沒想到這個曾在“雅閣”驚鴻一瞥的小女子居然如此通透聰慧，她恨不得立刻與她結識。而滿座大臣，皆神色各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在座不少世家公子姑娘偷偷向她投去目光，卻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其中吏部尚書坐席上，一斯文俊俏的年輕公子麵色微紅，垂著頭不敢看她。商憐愛眼尖，發現了他的窘境，不由得“噗嗤”一聲，對商憐怡耳語道：“你看看孫公子，真是太逗了！”“姐姐……”商憐怡低喚，“父親聽到了。”商乙揚回頭，怒瞪了一眼大女兒，而後又向不遠處的沈鎮陪著笑。沈鎮心不在焉地看著滿場神色各異，心裡雜亂如麻。眉婠的話說得很重，在如此重要的日子裡，恐怕會有麻煩。“皇上，小女閨閣未出，說出的話難免有失妥當，還望皇上不要怪罪。”沈鎮跪在場中，伏下身子請罪。宣皇卻玩味兒一笑：“愛卿何罪之有啊？令愛機靈聰慧，能言善辯，是我大宣之福！”“多謝皇上！多謝皇上！”沈鎮悄悄抹了把冷汗，拉著眉婠退到了席位上。宣皇轉向文初琛，語氣依舊不變：“文將軍不必介懷，小小女子見識，不用放在心上。永心公主的事，朕需要與眾臣商議後再做決定。”再無波瀾，宴席就進行下去了。歌舞升平，美酒佳肴，氣氛又變得歡快起來。隻是文初琛心不在焉地品著酒，偶爾將目光轉向眉婠，那眼神裡仿佛暗含千萬把利劍。上座，喻知白看見文初琛的動作，眼神不禁眯了眯。“殿下，查到了！”楚單悄悄出現，附在楚天賜的耳旁，“將信交給宮女的人，是兵部尚書沈大人的千金。”沈朝寧？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女子？楚天賜看向眉婠，正巧看到她起身，仿佛有什麼事要離開一樣。楚天賜略一思索，悄悄退了席。“哥哥……”看著前後離席的眉婠和楚天賜，喻知嫻忍不住出聲，“女人的直覺告訴我，沈姑娘和安王，像是有什麼秘密。”喻知白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繼續閉目養神，正當她無奈之時，卻瞥見喻知白的暗衛悄悄跟了上去。另一邊，眉婠帶著君拂出了萬福宮，向著此刻人跡稀少的後花園走去。按照她對楚天賜的了解，這個小不點不弄明白是不肯罷休的。讓君拂守在後花園入口處，她獨自一人走了進去。果然，剛進花園不久，楚天賜小小的身子就擋住了她的去路。“你究竟是誰！”楚天賜小臉滿是冷漠，盯著眉婠，仿佛想看出點什麼。眉婠淡淡一笑，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天賜這麼聰明，其實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楚天賜卻驚恐地搖頭，儘管他有那麼點懷疑，但是此刻她的不否認讓他無法呼吸。“不可能……婠姐姐她……她……她不是……”眉婠笑著看著眼前手足無措的小孩，滿心都是疼惜。她伸出手，輕輕按住楚天賜的雙肩，輕柔地開口：“霜降木屐白，綠水印痕苔。雁驚時魚跳，院深故人來。小不點，婠姐姐回來了。”這首詩，楚天賜記得。當初他要回東楚，問眉婠會不會有朝一日去東楚玩。眉婠答應了，便寫了這首詩給他，說若是來的那天，定會用這首詩來敲開安王府的大門。楚天賜等呀等，等來的卻是永賢公主病逝的噩耗。他知道，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再來了。滿臉淚痕的楚天賜哽咽著開口：“婠姐姐……真的是你嗎……可是……”“小不點，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放心，等有機會，姐姐一定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眉婠並不打算跟他在這裡多聊，畢竟在宮裡，人多眼雜。等有機會，再把事情告訴他。楚天賜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再次抬起頭來，已經恢複了那一臉的桀驁不馴。眉婠噗嗤一笑，嗔道：“很好，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小霸王。”突然，楚單匆匆來報：“殿下，宣皇派人來請沈姑娘，我們還是先避一避為好，免得給沈姑娘添麻煩。”楚天賜開始還是戀戀不舍，然後眼神一變，瞬間消失不見。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宮女恭敬的聲音：“沈姑娘，陛下請您去一趟慈壽宮，奴婢這就帶您過去。”眉婠淡淡地應了聲，喚來君拂跟著，共同往慈壽宮而去。皇上突然召見，想必跟先前在萬福宮有關。其實眉婠是故意的，她需要一個站在大宣頂端的契機，想讓宣皇信任她，給她指揮千軍萬馬的權力，那麼今日就是第一步。她要給宣皇一個印象：她不僅有才華，還有膽魄！“沈姑娘，皇上在裡麵等您。”宮女將眉婠帶到一間較為偏僻的宮殿，便恭敬地退下了。眉婠挑挑眉，這倒是個私下見麵的好地方。看來大宣皇宮，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眉婠推開門，裡麵竟是亮堂一片，一眼看過去，隻見儘頭的首座上，坐著一位驚為天人的男子，男子定定地看著門口的她，身下輪椅分外明顯。讓君拂在外等候，眉婠進了宮殿，門在身後緩緩關上。“臣女沈朝寧參見雲陽王殿下。”眉婠跪下行禮，波瀾不驚。喻知白看著跪在眼前的女子，墨黑的眼眸深不可測。“給我一個，你這麼做的理由。”開門見山，喻知白果然是個聰明人。眉婠對他甚是滿意，與聰明人對話會簡單很多。她唇角含笑：“臣女有一疑問，還望殿下能夠解惑。”喻知白麵上清冷，垂下眼眸：“講。”“臣女應皇上之召前來慈壽宮，不知為何遇到了殿下。是臣女走錯了地方，還是殿下傳召的臣女，請殿下給臣女一個明確的答案，臣女才不至於心神惶恐。”心神惶恐，就答不上來你的問話，今日你是彆想問出什麼了。喻知白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回答，抬眸輕掃了一眼殿中垂首的少女，他清冷地開口：“是本王借皇上名義將你傳過來的。本王的意思，便是父皇的意思。”眉婠這才恭敬地開口：“既然殿下如此爽快，臣女也不遮掩了。臣女今日在萬福宮所行之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在大宣建功立業，做那揮師如流之人！”眼前的女子微抬著頭，眼眸低垂，恭敬的外表下卻放出如此狂傲不遜的言語，讓喻知白有了一瞬間的錯覺。“你，倒是很像本王認識的一個人……”喻知白微傾著身，細細地打量著她，“一舉一動，甚至說話的語氣，都很像……就連這份超人的智慧……”眉婠不記得前世有見過大宣的雲陽王喻知白，但是聽了他的話，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驚。“殿下謬讚了。臣女能與殿下熟識之人相像，自覺無比榮幸。臣女自幼長在深閨，一言一行皆依《孝經》、《禮義》，熟讀兵書，對天下之事也染指一二，隻盼有朝一日，能為我皇分憂解難。”喻知白懶懶地靠著輪椅，看著這小女子並不打算在她自己身上有過多的談論，竟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又扯到她最初的目的上來了。他也不做糾纏，淡淡開口問道：“你說你對天下之事略知一二，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