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尚未跨出院門,匆匆趕來的傅老爺已將她截獲。傅晚玉拚命掙紮,瞪著猩紅的雙眼歇斯裡地叫道:“這府裡已經沒了王法,我要去馮家尋我外祖父做主,讓他們為我娘報仇。”傅老爺麵色鐵青,抬手將傅晚玉掌坤在地。他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傅晚玉的半邊臉頰迅速腫起。傅晚玉被抽得一懵,下一刻又飛快地跳了起來,撕破臉道:“你算的是什麼夫君,自己妻子被人燒死在家廟都一聲不吭。“就算你今日攔住了我,改日馮家來祭拜我娘時我還是要說,我定要傅晚晴不得好死。我還要全帝都人都瞧瞧,傅家的承嗣女、傅家未來的當家人,是個什麼樣的惡毒敗類。”傅老爺麵色一閃,並不曾反駁“傅晚晴燒死馮氏”這句話。隻是當他聽到傅晚玉還欲將事情越鬨越大,危及傅家聲譽時,才命人將她綁住,再堵住她的嘴,讓她不再能胡亂攀扯。他氣急敗壞道:“你既然不想為你母親送行,那便老實在屋中呆著,做女兒的悲傷過度不能成行,相信世人也能理解。”傅晚晴瞧在眼裡,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眼前的這一切早已在傅晚湘的算計之內,更在她的預料之內。誤導傅晚玉,威逼傅老爺。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讓她承擔下所有的罪責。法不責眾,更何況傅家眾庶女雖不精貴,可若是聯姻得當,還是能很好地成為整個傅家的助力。傅晚湘是用所有庶出姐妹的姻緣,求得馮氏的死,求傅老爺與傅晚晴對她們的庇護。反正,她早就與馮氏是不死不休的存在,與馮家也早就水火不容,更不用介意會再多上這麼一樁。傅家的掌家人,果然不好當。一時之間,她隻覺分外疲憊,可她不放心將這樣的傅府交給秦瀟。今生的她,給不了秦瀟想要的情,那便隻能送他一個安定祥和的傅府,許他一世安寧。可傅老爺的辦法卻不甚實用,與她所求相差甚遠。她緩步踏入院中,涼涼說道:“馮氏已死,想必馮老夫人定會格外憐惜你這外孫女,為怕你孤身生活在傅府會慘遭毒手,定會想法子帶你回馮家。“可外孫女在父孝、母孝期間無故去外家視為不詳,會給外家帶來噩運。你認為,她還能想到什麼主意帶你離開。”傅晚玉聽見這話陡然安靜下來,她不可思議地看過來,眼底升起濃濃的懼怕。傅老爺似乎也想到了關鍵處,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傅晚晴已走上前去,將傅晚玉口中的巾帕取出,直視著她的雙眼說道:“大胤律法規定,若在守孝前便過了六禮,隻要雙方長輩同意,女子便可提前嫁到夫家去。“若父親此刻提出將你嫁給馮鈺,馮老夫人恐怕求之不得。”傅晚玉抖得愈發厲害,即使有口能言,也哆嗦得再說不出話來。她苦心忙碌這麼久,不就為的不嫁馮鈺。可要她白白放過傅晚晴,她又格外不甘心。她死盯住傅晚晴,亦冷笑道:“你以為隻要我不說,馮家便不會知曉了麼?”“他們自然會知曉,他們不但會知曉你母親的死因,還會知曉你母親這麼多年殘害了多少妾室,又坑害了多少男嗣。“哦對了,也許他們一直都知道,甚至還一直助紂為虐。“就是不知曉他們見到那些個殘害的證據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傅晚晴勾著唇,再次俯下身來,壓低聲音道,“說到底,我還要謝謝你母親,若不是她,我怎可能風光做這傅府的承嗣女。”“賤人。”傅晚玉將牙齒咬得咯嘣直響,想要反駁,卻又發現根本無可辯駁。傅晚晴親自替她解開繩索,蠱惑道:“你如今就算急匆匆去尋馮家告狀,馮家便會收到馮氏殘害妾室、毒虐庶子的證據。“馮家如今已因為貪腐而夾著尾巴做人,若是不甚再傳出這等醜聞,你猜,一向愛惜名聲的馮家人又會怎麼做。”傅晚玉僵直了身子,終於承受不住恐懼,尖聲叫道:“那你到底想如何?”“不想如何。”傅晚晴淺笑,語帶蠱惑道:“我隻是想讓你在送你母親出殯時能安靜一些,做一個孝順的傷心女兒即可。“就算你要與馮家商量著什麼複仇的法子,也需在暗地裡進行,明麵上不得損毀傅家的半絲名聲。”傅老爺也讚同地點了點頭,頗為欣慰地對著傅晚晴點了點頭。一個合格的掌家人,確實時刻要將一個家族的名聲擺在首位。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傅家的名聲在傅晚晴眼中不值一提,但這個家日後要交回秦瀟手中,那傅晚晴絕不會允許秦瀟接手的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傅家。“好。”傅晚玉無可奈何地淚流滿麵。她將自己緊緊抱住,終於不再鬨騰,一步一步地走向風華院,沉重地跪在馮氏的棺木旁。各項喪儀有條不紊地展開,馮氏對外聲稱突然暴斃,棺蓋封頂,將所有的罪惡都藏入棺內。傅晚晴身為承嗣女,帶著眾姐妹跪在廳堂裡答禮。每一位姑娘臉上都帶著哀戚,但除了傅晚玉,每一人的目光都隱藏著不易察覺的快意。棺木停靈七日,馮家第一日便趕了過來。馮老夫人哭倒在棺木旁,將傅晚玉牢牢護在懷中。痛哭的間隙,馮老夫人倏然抬頭,陰毒的目光如蛇,牢牢黏附在傅晚晴身上。傅晚晴坦然地回看過去,笑容輕蔑又堅定。馮老夫人氣了個仰倒,第二日便病倒在床,隻將自己貼身的趙嬤嬤派來照顧傅晚玉。七日光陰後,傅家終將停靈的馮氏送進傅家祖墳。待到歸程時,傅晚晴於馬車上回望那座新建的墳塚,忽釋然一笑。兩輩子的恩怨與糾纏,終究用兩把大火燒得精光。她與馮氏,在這場爾虞我詐的內宅紛爭中,無論誰輸誰贏,都不過是宗法下關於“嫡庶、妻妾尊卑”的犧牲品。她忽然失了鬥誌,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再將整個傅府乾乾淨淨地交到秦瀟手中,然後,獨自去尋找自由。思慮尚在紛飛,忽有一隨從騎馬飛奔而來,跌跌撞撞地跪伏到傅老爺身邊,掩口低聲一語。傅老爺臉色大變,好半晌來朝傅晚晴慢慢走來,無可奈何道:“元娘,二娘已有了身孕,是那馮鈺的。”傅晚晴狠狠怔住,心底卻蔓延出一抹怪異來。聽說馮老夫人收到消息已趕去了馮府,他們也不敢再耽擱,立刻快馬加鞭趕回去。而傅府內,趙嬤嬤已攙扶著馮老夫人坐到尚未清醒的傅晚玉身邊。馮老夫人涕淚橫流,又舍不得拍打這唯一的外孫女,隻得無力地拍了拍床沿,低泣道:“我可憐的玉兒。”趙嬤嬤心有餘悸,她這幾日一直時刻注意著傅晚玉的情緒,就怕她一時想不開。今日馮氏出殯,傅晚玉倚門半晌,一直堅持到最後,身子晃了幾晃不曾肯讓自己倒下。因左右皆忙亂,她隻得親自去為傅晚玉取一杯暖茶。誰知她剛沒走幾步,傅晚玉已一氣兒衝到角落,扶著牆乾嘔起來。她眼神一閃,心中多了幾分猜測,立刻尋人去馮府報信。馮老夫人飛快地帶著郎中前來,郎中懸脈診斷許久,終支支吾吾道:“是喜脈。”兩月身孕,按時間推算正是傅晚玉在馮鈺院中的那一次。傅晚玉剛悠悠轉醒,聽完郎中的診斷後,捂住耳朵瘋狂地尖叫一聲又暈了過去。馮老夫人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傅府的嫡女確實不是馮府的庶子可以高攀得起的。她事後也查探明白,確實是劉姨娘與馮鈺算計的傅晚玉無疑。可事已成定局,傅晚玉除非甘心為旁人的婢妾,否則隻能嫁給馮鈺。這些時日,她一直在為馮府家事煩心。如今馮府,嫡孫尚小不知未來,庶長孫卻已成長得頗有才乾。原本,她因著嫡庶尊卑而與馮大夫人連成一線,著力打壓馮鈺。可後來因傅晚玉失身於馮鈺的關係,她心中的天平已不自覺有些許傾斜。可她依舊不敢輕易扶持馮鈺,生怕壞了嫡庶規矩的同時得罪了錢家。可若是讓她看著自己的嫡親外孫女在馮大夫人手中討生活,她又萬般不忍。可現在便不同了,傅晚玉的身孕給她打開一扇新的大門。傅府已不可能再有男嗣,傅晚晴承嗣已板上釘釘。聽說傅老爺當初為了將來的家業能順利傳到前段時間的那嬰孩手上,特意為傅晚晴定了唐家。而體弱、難以孕育子嗣的唐家六少更開拓了她的思路。這世間,女子難有身孕再正常不過,若是傅晚晴一直無子,將來便需要過繼子嗣。這過繼子嗣的人選,若能利誘得動頗看中自身仕途的傅老爺,想來挑中傅晚玉與馮鈺的子嗣也謂為不可。如此一來,馮家依舊由嫡係掌控,馮鈺的未來有了傅家的支持,亦有了足夠的保障。這於馮家而言,絕對是兩全其美之事。想到此處,她忽然慶幸起傅晚玉這胎的及時到來。她心中得意,等再見到傅晚晴與傅老爺時便多了幾分客氣。傅老爺自不知她心中所想,隻能感歎一聲造化弄人,到底鬆口將傅晚玉與馮鈺的親事提上日程,馮老夫人自然滿口答應。二人皆有此意,談攏細節便也極快。等到傅晚玉再次醒過來時,親事已成定局。她跌跌撞撞地滾下床,不顧眾人的阻攔跪倒在馮老夫人麵前,哭求道:“外祖母,你最疼我了,我不要嫁給馮鈺,我死也不會嫁給他。”馮老夫人笑容微僵,隻得將她拉住攬進懷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道:“玉兒,你且放心,有我在馮鈺定不敢欺辱於你。”傅老爺雙眸一豎,剛想訓斥傅晚玉,卻又怕罵了傅晚玉的不知廉恥會損了傅家名聲,隻得漲紅了臉尷尬地站在一旁。馮老夫人見狀又無聲地歎了口氣,拉著傅晚玉去了裡間,也不知她與傅晚玉說了些什麼,再出來時,傅晚玉雖依舊不情願,但到底不再鬨騰。傅晚晴冷眼旁觀,心中的怪異之感愈盛。可她一時之間又尋不出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隻得先行吩咐人時刻將傅晚玉看牢。因在母孝期間舉辦婚儀,是以一切禮儀從簡。加之傅晚玉的孕吐症狀日益嚴重,馮傅兩家都不敢再耽擱,便將婚期縮短為半月。半月後,傅晚玉身披嫁衣,隨著傅老爺、傅晚晴去祠堂祭拜先祖。傅家族規,出嫁女在出嫁前夕,需得與當家人、承嗣人同去祠堂給祖先上香,告知祖宗女眷出嫁一事,以求得祖宗庇佑。三人齊齊在牌位前跪下,對著牌位三跪九叩。傅晚玉麵容堅定,在傅老爺、傅晚晴跪下的瞬間,整個人迅速從地上爬起,走到門邊鎖緊祠堂大門,並抽出袖中的火折,冷笑道:“傅晚晴、傅德,我今日便叫你們嘗嘗被火燒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