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婿迥異於平日裡的女嫁男娶,女方需得出資以全六禮,而男方則需在迎親當日坐轎而來,甚至連“嫁妝”都由女方一手包辦。傅家財大,又是真心想招唐六公子唐定為婿,自然不會在“聘禮”上小氣。唐家指望著唐定攀上這門高枝,為日後唐家生意鋪路,更是配合殷勤。雙方皆有心,納彩、問明、納吉三禮便行得飛快,不過半月,傅晚晴與唐定的八字庚帖便占卜出大吉之兆。傅晚晴作為招婿之承嗣女愈發忙碌起來,雖說自有下人們動手,但需她決斷處亦是不少。她通忙了好幾日,直到今日才得空歇上一歇。趁著日頭正好,她便決定去馬姨娘與秦瀟處瞧瞧。這些日子,她一直不得空與秦瀟再見麵,也不知他是否查到了因被馮家人關到何處。她帶著一仆一婢,仆王環駕車,婢春燕隨侍。春燕這些日子總愛唉聲歎氣,此刻與她同坐一廂,偷偷瞧了她好幾眼後,終於忍不住心頭憋悶,不吐不快道:“姑娘,以您的品貌,就算是坐產招夫也無需將就唐家這樣的藥罐子。”傅晚晴笑而不語,亦知這些日子定把春燕給憋壞了。可她又如何告訴春燕,這一切本就在她的設計之中。她本還在為如何才能讓傅老爺同意這樁親事兒犯難,沒想到馮家送來“幼弟”這個棋子,倒給她解了燃眉之急。春燕初衷是好,但這樣的選擇如人飲水,冷暖唯有她才能體會。可若是不安撫好這丫頭,若將來真真由著她慢怠了那唐家公子也是不美。想到這裡,她便欲尋些借口敲打春燕一二。誰知馬車忽然一頓,她與春燕皆收勢不及,差點齊齊撞到廂壁上。春燕捂住被撞腫的額頭,沒好氣地掀開車簾。一小尼撲到窗下,巴拉著窗戶焦急地朝裡頭喊道:“傅大姑娘,我是福慧。”天花庵的福慧?傅晚晴微驚,連忙探頭過來。小尼摔了一跤,灰頭土臉的模樣好不狼狽,可她根本顧不得這些,待見著傅晚晴,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姑娘快隨我去看看師太吧,師太的風寒之症日重,郎中看了也開過藥,可總是不見好,就前兩日還咳了血。”傅晚晴足足嚇了一大跳,她趕緊將福慧扶上車來,先命王環改道天華庵,後命春燕回府稟報,就說要去天華庵祈福數日。婚嫁習俗中,卻有男女在行“請期”一禮之前,各自去寺、庵中祈福的說法。春燕冷靜地點了點頭,待一下車,王環立刻策馬揚鞭。他自然知曉了獻師太之於自家姑娘的意義,因此片刻都不敢耽擱,風馳電掣般朝京郊奔去。馬車上,福慧依舊哭哭啼啼,難掩擔憂之色道:“師太本見你那日便不太好,但為了不叫你擔心才強撐著沒事,可待你走後便暈了過去。師太總攔著不叫我下山送信,說是怕耽誤了你的正事。”傅晚晴聽得心如刀絞,暗恨自己怎就如此粗心大意。可如今懊惱已無用,她隻能催促王環將馬車駕得再快些。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可也不知是不是剛剛下過雨的緣故,那上山的道路泥濘不堪,間或還有被雨水衝刷下來的碎石攔路,眼見著不能駕車上山。她心係了獻,隻得棄馬步行,王環緊隨其後。可等爬至半道,她才覺出幾分怪異來。跟在她身後的王環不見了蹤影,一路同行的福慧目光也多了幾分閃躲。她暗叫一聲不好,剛要轉身欲走,誰知後頸處便被猛烈一擊。這一次不比馮府那次的早有準備,她的大腦瞬間空白,黑暗襲來的前一刻,隻能瞧得見福慧分外愧疚的臉龐。等她再次醒來時,福慧的愧疚依然不曾消減。她紅腫著雙眼撲過來,一直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傅晚晴嘗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手腳皆被捆得嚴嚴實實,顯然擄她來的人絕不肯給她半絲逃脫的機會。她憤怒地看向福慧,隻恨自己口中被塞住了巾帕,讓自己不能質問於她。她猜測過有誰人會綁架於她,可想破了腦袋,都沒猜到福慧竟會參與其中。福慧垂下腦袋,抹著眼淚道:“對不起,可我若不將你誑來,他們就真的會要了師太的命。“師太如我再生父母,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她生受折磨。不過你放心,他們說就關你幾日,等壞了你的名聲後,他們就放你回去。”他們?是指馮府諸人麼?可馮府諸人,真的有本事能動得了天華庵?她心思幾轉,又聽見門外傳來嗤笑。不一會兒,聲音的主人推門而入,見傅晚晴直直地看著,竟也不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地將頭上的鬥笠小心取下,露出裡頭的真容來。福慧畏懼地看向來人,連忙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臨走時又小心地將門關上。“衛嬌?”若不是口有巾帕,傅晚晴恐怕便要驚呼出聲。“姑娘沒想到吧,我一個你們眼中如螻蟻一般的小婢女,如今居然能左右你的生死。“不但你沒想到,了獻、了因那兩個老禿驢也沒想過,會有一日栽在我這個燒火女尼手中。”衛嬌笑嘻嘻道,忽然神情一冷,伸手將傅晚晴的雙頰死死捏住,嘲諷道:“也不過一般美人,怎就惹得公子為你如癡如狂,眼底都容不得旁人了。”傅晚晴的雙頰被捏得生疼,她咬牙忍受,雖口不能言,大腦卻一刻也不停歇地飛速運轉。姨母了獻掌控天華庵多年,前些日子又因“尋得皇嗣”之功而被允許添置了些隻歸屬於她的武尼。在如此情況下,衛嬌居然還能控製得住天華庵。是馮家給予的助力嗎?不!她飛快地予以否定。若馮家真真有這等本事,也不會到最近才探出馬姨娘與了因的藏身之地來。衛嬌見傅晚晴竟在此時神遊天外,心底的憤怒蓬勃而出。她憤憤地抬起腳,將傅晚晴狠狠踹倒在地,對著她的周身連踢數腳,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消去心頭的怒火。痛意流轉全身,傅晚晴本能地蜷起身子。衛嬌終於得意了幾分,陰險笑道:“彆指望了,再沒有暗衛會知曉你的存在,也不會有暗衛來舍身救你了。”傅晚晴一愣,愈發奇怪於衛嬌的篤定。自從趙元澤對她表白過心意後,便派了兩名暗衛暗中保護她。即使上次在天華庵把話說開也不曾召回。除去暗衛,秦瀟也一直注意著她的動向,絕不會輕易讓她陷入險境。可如今,她卻已身陷囹圄。而馮家,萬沒有膽子將手伸到趙元澤身邊來。她心頭發冷,即使再不願意承認,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同一個人---雍郡王府的玉側妃。衛嬌終於打得累了,氣喘籲籲地坐在一旁,又哭又笑道:“明明我們不用如此站在對立麵上。當初在人市裡,雖說是我算計的你,可我依舊感激你將我送給公子。“公子帶我回府,又因我識字而將我安置在書房裡伺候筆墨。每一次他看書時,我便在他的不遠處打轉。“你知道那時的我有多快樂嗎,我隻要再努力地伸一伸手,他說不定便會納我為通房,讓我脫離賤籍,也能攀一攀高枝。”她陷入美好回憶,忽地又麵色一變,猙獰道,“可是,自從他與你再相遇後,便一切都變了。“他遣退了他院中的所有丫鬟,日常也隻肯讓一小廝隨侍。我被分到了旁處,卻因為曾在他書房伺候過的緣故,被一直愛慕他的賤婢常挽算計。“常挽汙蔑我與二公子私通,慫恿著玉妃娘娘將我貶來天華庵。”她愈發發了狠,將傅晚晴從地上拽起,捏住她的脖頸死死按入水缸中。冰冷的水沒過她的頭頂,絕望的窒息之感撲麵而來,她無助地掙紮著,卻因為手腳被縛而不得其法。胸中的空氣越來越少,她的大腦越來越脹,就連眼前都陷入一片黑暗。再次醒來,她口中的巾帕已被取下,福慧蹲在一旁小聲抽泣。看見她睜開雙眼,連忙將一碗水送到她的嘴邊,擔憂道:“傅姑娘,你還撐得住吧。”傅晚晴哪裡還有說話的力氣,隻能拚命啜著這救命之水。可她不過喝下三四口,氣勢洶洶而來的衛嬌又衝了進來,將水一鞭子抽翻在地,惡狠狠地訓斥福慧道:“誰讓你給她水喝的,還不快出去做飯。”福慧嚇得呆住,在吃了一鞭子後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衛嬌這才滿意回頭,看著傅晚晴忽然森冷一笑,又去倒來一碗水,捏開她的嘴巴灌了下去。涼水來不及下咽,齊齊堵在傅晚晴的喉嚨處。她被連嗆幾口,隻得狼狽地趴在地上瘋狂咳嗽。衛嬌嘲諷一笑,又亮了亮手中長鞭。那鞭子上掛滿倒刺,每一鞭下去都能掠出皮肉幾許。傅晚晴本能地縮了縮,待要開口,門外又想起一略顯蒼老的聲音:“衛姑娘不是答應過老身,隻管折磨這賤人,卻不會在她身上留下傷口麼?”那聲音傅晚晴怎可能不知,是馮氏身邊的辛嬤嬤。辛嬤嬤快步走入奪下衛嬌長鞭,冷聲道:“她的死法應是墜崖而亡,若是身上多些莫名其妙的傷口,我們倒是無所謂,可你也不怕趙大公子外出辦差回來後查出些蛛絲馬跡,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對雍郡王府的人指手畫腳。”衛嬌雖知曉她說的為真,卻也不忿丟了臉麵。辛嬤嬤嗤笑一聲:“連個通房都沒掙上,還算得什麼雍郡王府的人。來時常挽姑娘可是與我說了,不必給你麵子,就算是立時殺了都無礙。”“你。”衛嬌勃然大怒,立馬揚手想給她一耳刮子。忽然,一群孔武有力的小廝衝了進來,將她團團圍住。她的手停在半路,便怎麼也揮不下去。辛嬤嬤嘲諷愈盛,漫不經心道:“衛姑娘,玉妃娘娘襄助我馮府,讓你帶著我們埋伏在天華山上虜獲住傅晚晴,可不是讓你耀武揚威折磨於她的。“玉妃娘娘若真真看中你,又怎會隻派你一人前來。老身已給足了你麵子,多讓了些時辰供傅晚晴這賤人給你折磨。如今時辰也不好,也合該叫我們送她上路。”傅晚晴靜靜伏在地上,腦海中瞬間已轉過無數個念頭。若衛嬌隻想狠狠地折磨於她,那麼辛嬤嬤眼底的怨毒則一覽無餘地告訴著自己,辛嬤嬤的目標,便是來取她的性命。辛嬤嬤話中說的是玉側妃與馮府的合作,便說明此次誘她入陷阱的主力軍是馮家。可是馬姨娘被捉住的時間點在她與趙元澤決裂那日,遠遠在馮家算計她失身於馮鶴之前。那是不是說,馮家原本的打算,也不是要她性命。不過是她狠狠算計了馮家,馮家見贅婿之計不成,這才換了計劃,準備著力培養起她的“幼弟”來。今日闖進來的小廝無一人是傅府中人,又馮家是這次行動的主力軍,那這群陌生小廝的出處也呼之欲出。辛嬤嬤不過是馮家外嫁女派來的奴婢,怎可能做得了這群小廝的主。如此想來,著力謀劃此次計劃的馮家,必然還得出一位主事的人來。馮府的主子並不多,滿打滿算,來人是那位可能性極大。一念至此,她立刻拚出全身的力氣,吼道:“我願意招婿馮府公子,不但願意,還會……”“趕緊給我堵住她的嘴。”辛嬤嬤氣急敗壞道。她不自然地看向門外。傅晚晴拚命地吐著口中巾帕,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怎麼肯輕易放棄。忽然,她的嘴角一鬆,居然是衛嬌替她抽出了。衛嬌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巾帕,幸災樂禍道:“嬤嬤您怕什麼呀,反正傅晚晴早晚是要死的,還不如聽聽她要說些什麼。”敵對陣營竟在窩裡內鬥,傅晚晴心中一喜,知曉門外定然有人,立刻連珠炮似地說道:“我若招婿馮府公子,隻要生下的孩兒姓傅,其他的都交給夫婿打理。”為生怕對方不信,她又著重補充道,“若違此誓,我死後必入額鼻地獄永不超生。”時人看重鬼神之誓,辛嬤嬤急得滿頭是漢,剛要命眾人將她押住時,門外的那人終於出聲。“慢著。”唯二字,卻帶著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