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搏有緣難見有緣人 歎無心巧得無心物(三)(1 / 1)

錦繡玉門 應惘然 1932 字 3天前

夜已深,“前塵”蠱流轉秦瀟全身。他猙獰著麵容,極力地想將眼皮睜開,可困意與黑暗總是一陣一陣襲來。他想咬舌自儘,又被一團子布條攔住牙齒的去路。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的他早已顧不得這些,隻盼著自己能立時死了去才好。前塵蠱,問前塵。待他被蠱蟲折磨得昏死過去,聽蠱的人便能探得他心底最隱秘的過往。他一直知曉主子在命人研製“前塵”,可四五年都沒聽得研製大成的消息。沒想到這剛剛研製出爐的“前塵”蠱,竟然讓自己成為了第一試驗人。可下一刻,他又含起幾分希望,今日他瞧著傅晚晴與主子的互動,他瞧見了主子眼底閃過的光彩,與當年的他幾乎如出一轍。他也聽說過這段時日傅晚晴與主子的互動,難道主子對他用前塵,是因為喜歡她麼?若是因為喜歡,又能不能接受她的真實身份?無數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蕩,他終於扛不住蠱蟲的侵蝕,徹底跌入無儘的黑暗中。待他再次醒來,原本靈動的雙眸隻剩下僵直,混沌的腦海隻留下與傅晚晴清晰的過往。趙元澤緩緩踏進陰冷的地牢,將劉四等人揮退便負手站在已成木偶的秦瀟身邊。失了神魂的秦瀟靠坐在牆邊,一開口便開啟了一段隱秘的回憶。……那一年,被趕去祖宅的傅晚晴八歲,被繼母馮氏派去服侍的柳兒拿捏得死死的。那一年,秦瀟還是個剛剛出爐的梁上君子,正好小試身手偷盜進傅家祖宅。大廚房裡,被餓得麵黃肌瘦的小女娃子猶豫了良久,還是將藏在自己懷中的麵餅悄悄分與他一半,又小心地為他擋住了前來捉賊的家仆。他上了心,時常偷溜進來尋她。初時他以為,她不過是小小的仆婢,因後頭無人才受此虐待。等來往多了,親眼瞧見那牙尖嘴利的柳兒一麵喊著她為“大姑娘”,一麵卻手下絲毫不留情地虐待於她,這才知曉了大宅子裡頭的陰私與無情。她沒有玩伴,日日被拘在小小的院子裡,唯一歡快的時光便是去書房中看書。他學會了倒掛房梁,陪著她靜享片刻安寧時光。日子久了,他終於從房梁一點一點地挪到她的身邊,尚不知男女大防的她將頭倚在他的肩頭。年少的她隻能將所有的快樂埋進書中,從書本蕩滌心底的怨恨。受她熏染,他竟也能一坐就是半晌,陪著她遍覽群書。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及笄,十四歲大好年華的傅家嫡長女,由京城裡派來的管事與老嬤嬤一同接去前往京城,隻等著盛裝加身便能入宮參選。她鄭重與他告彆,附耳在他耳邊呢喃一語。而他叼著狗尾巴草坐在牆頭與她告彆,可等她的馬車出了視線範圍便一路跟了上去。早就聽說她遠在京城的繼母一心想送自己的親生女兒代替她選秀,而她此次入京之途隻怕凶險重重。果不其然,在途經的偏僻小道中,喬裝打扮的山匪齊刷刷地衝向她,而隨行的管事與隨從們不過假意抵抗便丟盔棄甲。記憶的最後一刻,眼前漫天的血光中,隻有她絕望哭泣的雙眼。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和她輕輕道一聲再見。可無邊的黑暗席卷著他,將他一路拽進無邊無儘的陰冷之處,直到他再次睜眼,落在了一副稚嫩的身軀之上。新的身軀不過三歲稚齡,是輕紗閣剛買下的小倌。細皮嫩肉的新皮囊惹得老鴇欣喜不已。他忍辱負重七年,終於憑借自己的能力讓趙元澤收下他。他戰戰兢兢地活著,渴望知道傅晚晴更多的消息,又怕自己的魯莽會給她帶來無妄之災。這一忍就是數年,終於忍到趙元澤外出從軍。他避著眾人耳目,從各種途經裡拚湊傅晚晴的點點滴滴。祖宅裡隻有一個形單影隻的傅晚晴,那個會蹲在梁上陪著的他再也不會出現。沒有了旁人的依靠,日漸冷肅的她也學會了後宅的各種陰私。他忽而多了幾分慶幸,慶幸沒有了他的存在,孤獨成長的小女娃終究學會了保護自己。他又有幾分失落,失落陪伴了他六年光陰的傅晚晴就此將他忘得一乾二淨。若荏苒時光一直如此,他與傅晚晴的今生便會如同兩條永不交叉的平行線,在各自的世界裡安穩一生。可偏偏,輕紗閣裡的狹路相逢,傅晚晴的躊躇與鄭重,讓他明白借屍還魂又或者投身轉世的,從來都不隻有自己。可自己這一副早就破敗不堪的身軀,如何還能重新站在她的身邊。他更加心疼,若傅晚晴一直都記著他,那當年在他死去的那段時日裡,也不知她到底遭受到多少非人折磨,才能將從前的一乾快活悉數摒棄。……大夢初醒,秦瀟渾身皆濕透。而趙元澤早已震驚得無以複加,手中茶碗在指下化為齏粉。他緩緩轉過頭,以不可置信的語調反複確認道:“兩世為人,你與那傅晚晴,都是?”秦瀟心中一咯噔,生怕趙元澤因這層身份傷了傅晚晴,連用儘全身剩餘的力氣爬過去,拽住他的衣角道:“主子,奴才雖是轉世之人,可除了平白多出的一世記憶,與旁人並無不同,執意瞞下這事也不過因為這太過於匪夷所思,說出來不過徒增笑柄。那傅家姑娘更是如此,就算多活一世也隻不過囿於內宅爭鬥,於主子並無半分相乾。還請主子高抬貴手,切莫將這等駭人聽聞的消息傳出。否則,她哪裡還能有活路……”趙元澤想過千百般種可能,就唯獨不曾料到竟查得這般荒唐的結果。人活一世,所謂升仙成佛或者永墜額鼻地獄皆是虛妄,卻沒想到眼前人與傅晚晴竟突破了生死的界限,或借屍還魂、或轉世重生。他不想相信,卻又因著前塵蠱不得不信。他不期然想起與傅晚晴的初見,衝天火光中,唯她的眸子亮得驚人,明明說著膽小而懦弱的話語,卻狡邪靈動得瞬間便從他的手下脫身。一時間,他的心亂了。再看向秦瀟時,不知為何心底翻湧起層層的醋意:“罷了,你若身在京城遲早會被她找出,不若去南邊替我辦些差事兒,先躲上一年半載再說。”隨後,又為自己的這番安排找著借口,彆扭地補充道,“省得你與她見上,多說兩句惹旁人諸多猜疑。至於她重生不重生之事,又與我何乾。”秦瀟詫異抬頭,他萬沒想到主子還會容下自己。他鄭重叩首,即退下時,終究忍不住再次叩首道:“主子,傅家姑娘自小多受磨難,您若真心歡喜於她,又不介意她這詭異難測的重生之說,還請您好好善待於她。”若服蠱之前他還隻是猜測,可如今聽到趙元澤對自己的安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的傅晚晴有如罕世明珠,但凡靠近她的人都會被她吸引,他是,主子亦是。他黯然苦笑,又無比慶幸起來,若心愛的女子真能得他的傾心相護,以他的能力與地位,定能給她一個平安喜樂的後半生。自己守護不住的,便讓主子接著替他守護吧。他毅然轉身,打點好為數不多的行囊,臨出城時終於拗不過自己的內心,足尖輕點掠過傅府門外。他駐足良久,終遙遙看了一眼在黑暗中並不分明的風雅院,長歎過飛身而去。與此同時,縮在被窩中的傅晚晴將被角死死咬在嘴裡,將最深沉的嗚咽死死壓製住。當年的那場佯裝的山匪劫道裡,唯一嗬護她、愛護她的秦瀟死了。可她卻以最可笑的方式活了下來,假扮的匪徒們被秦瀟拚著最後一口氣斬殺殆儘,加之又近京城再無動手之機,瑟瑟發抖的管事與嬤嬤們隻得將她平安帶回傅府。可不死心的馮氏哪裡甘心看著她入那宮闈,也不知從哪裡尋了個下作的馬夫設了一計,在她即將入宮參選之時定她了個通奸之罪。這等辱沒了大家名聲的醜聞自然被扼殺在搖籃中,馮氏終於成功攛掇得本就瞧不上她的父親以失貞的名義欲將她處死,恰巧上一位守著家廟的老太姨娘故去,老夫人因為擔憂無人為軟姐兒超度而強行留下她的性命,卻也乾淨利落地剔了她的三千發絲。在外人眼中,她這個傅家嫡長女早就死在了回京的途中,哪裡會是家廟裡青衣披身的落魄小尼。而她的二妹,搖身一變成為府中實際的嫡長女,被皇上瞧中賜給了榮郡王為側妃。她縮在家廟裡苟延殘喘,本以為便要如此寂寥一生,卻沒想到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著她。數年後的某一日,陪二妹回府的榮郡王不知怎地迷了路拐進家廟,對她這一青衣小尼起了心思。馮氏與嫡妹陰毒,自然不肯給她翻身機會,遂偷偷瞞了已神誌不清的老夫人灌了她一杯毒酒。毒入五臟時,繼母與嫡妹狠辣的笑容不停地在眼前綻放。莫名失火的家廟內,隻有她對著熊熊烈火了無生意地慘笑。一場大火掩埋下所有的罪惡,她在火裡香消玉殞,隻以為若要複仇隻盼來生,可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坐在去往祖宅的馬車裡。八歲稚齡,承載不下她的滔天憤怒。她終於不再渴望自由,與馮氏的不死不休,不過從今開始。她拿起上輩子最不屑的謀劃與算計,拿捏住一直不敬於她的柳兒,又收伏了王離等人,借著李嬤嬤與冬歌搭上邊兒,暗地裡積累巨額財富。傅老爺的祖宅修養,就是她重回京城展開複仇的第一步。她步步為營,扶持三姨娘與五妹、惡鬥四姨娘與四妹、拉攏二姨娘與三妹,又借著老夫人這張大旗掀起腥風血雨,至今總算略有小成,將傅府中饋握到自己手中。如今,她更意外得了夏錦與那一對雙生子,日後入宮選秀求得帝王恩典必然能如虎添翼。上輩子她雖久居家廟,卻也能聽得掃打的仆婦們透露出的外頭一星半點的消息。那時大胤皇上行將就木,偏偏年近而立的太子僅有的庶長子不良於行。大胤一朝數代單傳,即使看著這位未來的皇儲身有殘疾,也無可奈何地決意效忠,可心底多有不甘,隻盼著太子能再孕育下健康的後嗣。就在此時,雍郡王府送入一對雙生之子,言之鑿鑿這一對兒女乃是當年太子流落民間的嫡親血脈。那一對雙生子體態康健,雖生於民間卻也知恥守禮,可堪栽培。就算沒有後來的滴血驗親,也無人會懷疑雍郡王話中真假,隻因那一對雙生之子與太子幼時模樣如出一轍。更何況還有一名為阮錦的婦人作證,太子一瞧見這婦人,隔日便啟奏皇上,公告天下了這一對雙生子的身份。那阮錦,就是她在人市裡精心尋來的夏錦。恐怕就是在上一世,趙元澤追捕逃犯至人市,因為沒有遇見她才能將阮錦收入囊中,繼而得知那一對雙生子的消息。隻可惜這一切的成就都無人可以分享,她在祖宅中苦等六年,都沒能再等來秦瀟一顧。她一直以為,會重生的隻有自己,可今日秦瀟不明緣由地潰逃,才讓她淚如雨下。秦瀟,就算上天入地,我也定要尋到你!馮氏,今生今世我必要你身敗名裂,嘗一嘗我上輩子所受之苦!趙元澤,對不住了,此生的這份從龍之功,也該握於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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