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及好處,自有仆婦去搜查鈴鐺的屋子,果然搜出散碎銀兩若乾,有人眼尖,瞧出了那缺角銀兩的形狀,正是前幾日夏沁揣在懷中的那個。人證物證俱在,更何況夏沁與鈴鐺也承認了換衣一事,不管她們是否換的是紅衣,滿院子仆婦隻盼著她倆能擔下所有罪責,也免了旁人的無妄之災,遂一個個急著上前回稟,有說昨日隱約瞧見過夏沁鬼鬼祟祟身影的,有說瞧見鈴鐺與夏沁偷偷摸摸密謀的,更有說看到她倆拿著紅衣的。“好,好,好。”段氏的臉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敢拿我的軟姐兒作伐,為了自己的前程暗害主子,我們傅家哪裡能容得下這等背主的奴才。快將這兩個犯事的奴婢杖責四十,再去找出她們娘老子來,好一同發賣了去。”老夫人親自發了話,剛才還嘰嘰喳喳的院子瞬間安靜下來。春雨也跟隨眾人將頭低低埋下,唇角卻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翹起。昨日便有人來告訴她夏沁拎著包袱偷偷溜進姑娘屋中,晚間鈴鐺又顧左右而言他斷了她想謹慎一把重新檢查包袱的心思。她覺察出幾分貓膩,到夜間偷偷一瞧果真瞧出了不同來。她腦筋一轉,便知夏沁打的是什麼主意,遂將計就計換了件大紅色的衣裳進去。既然夏沁換了衣裳,乾脆就換得再徹底一些。行刑的嬤嬤們哪裡肯再容夏沁與鈴鐺說話,二人一組塞了她倆帕子捆了她倆手腳,便要抬到春凳上行刑。眼看著事件便要告一段落,忽有一個小丫鬟衝出,伏在地上連連叩頭:“老夫人明鑒,夏沁姐姐與鈴鐺姐姐是被冤枉的。”小丫鬟將腰躬得極低,可話語卻異常清晰且分明:“奴婢是漿洗上的,今早清晨起床洗衣時曾瞧見春雨姐姐偷偷摸摸地拎了個包袱回了自己屋中。奴婢眼尖,見到那包袱露出來的一角是淺杏色的衣袖,看上去與夏沁姐姐描述偷換的衣裳極其相似。“另外,奴婢還隱約記得,大姑娘如今身上的這件紅色衣衫是前些日子老夫人剛賞下來的,大姑娘為顯尊重一直都鎖在衣櫃中,春雨姐姐管著姑娘的衣裳鞋襪,而夏沁姐姐則並沒有那衣櫃上的鑰匙,又怎麼可能拿到那件衣裳。”“放你娘的狗屁,你不過一漿洗丫頭,哪裡會知曉姑娘的衣裳鞋襪鎖還不是不鎖。”春雨急得小臉煞白,“我自來不愛鎖姑娘的衣櫃,就是這樣才給夏沁鑽了空子。”仆婦們竊竊私語起來,姑娘院中的大丫鬟掌管著姑娘的衣裳簪環,不用時素來都好好地鎖在一處。沒想到春雨這個大丫鬟當得如此隨意,竟連櫃子都不願意鎖上一鎖。春雨此刻哪裡有心情計較這些,今早她藏衣裳時明明格外小心,怎就被這小丫頭瞧了個正著。可不待她反應,已有人得了吩咐朝她的屋中衝去。果不其然,那一件被藏起來的舊衣大白於天下。已被捆住手腳的夏沁一路翻滾著撲到衣服上,待旁人拿開她口中的巾帕,立刻嚎啕大哭道:“蒼天有眼,老夫人明鑒,這才是奴婢換過的衣裳。老夫人您看,這裡頭還有奴婢的寫的東西呢。”她又被解開了手腳,眼尖地瞧見裡頭有一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張,也來不及看上麵具體內容,連忙呈給段嬤嬤轉交老夫人。她轉過身來,朝著已被押住的春雨狠啐了一口,罵道:“黑了心肝的東西,我不過是想讓姑娘丟一丟臉,沒想到你竟算計到老太太頭上去,算計到已故的軟姐兒頭上去。”軟姐兒是段氏的逆鱗,觸之即死。段氏氣急反笑,拿眼遞向段嬤嬤。段嬤嬤自知她的意思,立刻使眼色命人捆了春雨,放到春凳上劈裡啪啦打了起來。夏沁死裡逃生,跪在地上直給段氏磕頭,大讚段氏英明。已緩過神的段氏卻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將紙團成一團扔到她的臉上,冷笑道:“好啊,今兒個真讓我看足了這場大戲。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夏沁,你居然還會賭錢玩樂。”夏沁臉色一變,將被丟下的紙展開一看,再次嚇得魂飛魄散,這張字據,可不是當初被漿洗的小丫頭洗爛了,又被自己撕碎了的那一張。“看樣子,這府裡合該好好整整了。”段氏從鼻孔裡噴出一抹沉重的氣息,由段嬤嬤扶著率先出了風雅院。後頭,行刑的仆婦們放開早已軟成爛泥的春雨,又將渾身癱軟的夏沁押了過去。院門外的血被衝刷去一層,渾身是血的春雨、鈴鐺、夏沁也早早地被清出內院,唯有漫天的血腥味還不曾完全散去。李嬤嬤對著菩薩多磕了幾個響頭,念念有詞道:“菩薩有靈,我家姑娘並不是那等大奸大惡之徒,原想著不過對春雨、夏沁幾個賤婢小懲大誡,不曾想她們人心不足蛇吞象,不但蔑視姑娘,竟還敢算計到老夫人頭上。”饒是傅晚晴,也沒想到春雨的膽子會大到如此地步,竟真敢拿老夫人的心頭肉軟姐兒說事兒,如今落到如斯被杖責、被發賣的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大夫人院裡出來的人如此算計老夫人,加之又有素日裡的恩怨,老夫人定不會善罷甘休。隻盼著她能多與與大夫人纏鬥上幾個回合,也好讓咱們微微鬆一口氣,能夠好好兒地整治整治咱們的風雅院。”李嬤嬤拜完菩薩,眼見著大姑娘竟自己動手倒茶,又心疼得直念阿彌陀佛。風雅院中的兩大有靠山的丫鬟為爭利鬥得你死我活,老夫人氣憤之餘心有愧疚,便一時衝動應了傅晚晴看似不經意的請求,允她從外頭采買丫鬟。是以這段日子,傅晚晴身邊並無丫鬟貼身伺候。“嬤嬤可彆心疼,丫鬟們與咱們不是一條心,就算人再多也沒什麼用。”傅晚晴莞爾一笑,將茶水一飲而儘,又隔著紗幔朝外招了招手,勾唇道:“還不快進來。”漿洗的小丫鬟因舉報有功被提成三等。她轉而進屋磕頭謝恩,剛一跪下便被傅晚晴一把拉起,嗔道:“這屋裡沒外人,還行這麼大禮乾什麼,冬歌。”這小丫鬟正是原分在廚房裡的冬歌,因風雅院缺人手,被誤打誤撞安排進來。也正多虧了有這麼一位暗中的心腹,才能令傅晚晴在此次事件中大獲全勝。大夫人送來的春雨日日變著法的打探消息,老夫人院中的夏沁整日擺著譜兒頤指氣使,有這樣的兩尊大神在,風雅院怎可能固若金湯。是以,傅晚晴隻能用一個一等丫鬟的位置來挑起二者的矛盾;用陪嫁丫鬟的名額與夏沁賭錢的錯處來激勵春雨得意忘形;丫鬟冬歌假裝洗壞那張認罪書而攛掇得夏沁暗暗謀劃。兩個互不相讓的攻擊,終於因蠅頭小利、因為彼此恩怨而鬥得你死我活。作為主子,隻需寵得她們忘記了天高地厚,縱得她們膽大包天,才能在最後一舉瓦解。欲擒故縱,不單單能應用於硝煙彌漫的戰場,就算囿於內宅,也向來屢試不爽。“如今該改口叫秋歌了。”李嬤嬤含笑喊著冬歌,直看得冬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幾人寒暄畢,秋歌這才細聲稟報道:“回姑娘,奴婢這些日子細細觀察,終於抓到了那暗中下藥人的狐狸尾巴,正是三等丫鬟秋分,那日去偷偷向春雨告密的也是她。”秋歌自被調入風雅院,除明麵上的職責外,最主要的便是監督住負責拿藥、煎藥的秋月、秋分、秋瑟三婢。傅晚晴從未相信過大夫人,自然也不會放心院裡丫鬟仆婦們煎熬的湯藥。是以當外頭的大夫確認這送來的藥中含了一味相克的草藥,長時間服用便會斷骨難愈時,麵上也無太大的驚疑。她偷偷配了丸藥服用,雖然效果大不如湯藥,但總能用得放心。但長此以往也不是什麼辦法,她隻得加快清理院落的腳步,好讓自己再無後顧之憂。如今內鬼已出,李嬤嬤滿臉憤慨,摩拳擦掌著躍躍欲試:“姑娘,有人證有物證,咱們趕緊提了秋分找老夫人做主去。”傅晚晴苦笑著擺了擺手,“我素來便是父親眼中可有可無的人,就算我死了,二妹也能立時補了我嫡長女之位再入宮參選;老夫人雖有不滿大夫人,但到底不願為了我與她大動乾戈。咱們這狀是告不贏的,不若留著以待日後吧。”“可憐的姑娘。”李嬤嬤聽罷又流了滿眼的淚。傅晚晴倒是看得開,調皮得將她擁入懷中,安慰道:“嬤嬤,留待日後,可不是為了泯滅於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