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華庵內,玉側妃與傅晚晴相對而坐,棋盤上黑白子廝殺正烈,傅晚晴執黑子落於盤中,白子局勢突變似欲一敗塗地。玉側妃執白子跟進,斷黑子去路恰之生機。棋盤再現焦灼,頓顯兩敗俱傷之勢。“黑白二子相爭,不過是我這個局外人得利。”玉側妃悠然從容地丟開棋子,伸手將棋局撫亂。前幾日雍郡王親上天華庵,鄭重其事地欲接她回府,並承諾交與她掌王府後宅之權,想來已將她的冤屈洗刷殆儘。“以棋色論人,則雲側妃為白常歡為黑,二者如何廝殺,皆握於娘娘這個執棋之人手中。”傅晚晴含笑應和。“你亦執棋,而本妃不過隨你而動。”“那亦是娘娘料事如神,知曉二公子趙元文最喜偷腥、了解常歡心比天高。更是娘娘人脈俱全,才能讓臣女的謀劃落於實地。”這一局的成功關鍵,便在於常倩。常倩是趙元澤放在玉側妃身邊的暗衛,她借機潛伏在常歡身邊,先是攛掇她承寵趙元文,再利用她的身孕大做文章。就算她沒有身孕,常倩的草藥亦能使她呈假孕之相,讓她能憑借身孕在趙文元處與雲側妃搶奪話語權。在這局棋裡,雲側妃被捉私通的時間早已被掐準,與雍郡王回京的日子相差無幾。這頭府中一出事,玉側妃身邊的人手便立刻會傳信於雍郡王。就算雍郡王還未至京都,也會愛妾心切快馬趕回。寵妾受難,他更要好好查一查常歡與那阮三的底。而這方人手早已滴水不漏地將洛臨身份強加與阮三,常歡為自證清白,便隻得尋識得洛臨的人證。人證既出,常衣便可趁機將那日玉側妃被汙蔑之詳情娓娓道出。常歡此人最為惜命,為了保命也必會揭開雲側妃與二公子私通的真相。前有與玉側妃一事極其相似的雲側妃被汙一事,後有當事人常歡親自揭開真相,玉側妃的冤情勢必會洗刷得乾乾淨淨。至於雲側妃與趙元文私通一事,玉側妃和傅晚晴二人都沒指望過郡王爺能立時信了常歡的話。但隻要讓郡王爺在心底埋下懷疑的種子,這便已足夠。這一番連消帶打,雍郡王府中雲側妃的勢力勢必會受損,玉側妃回府也能略略施展拳腳。玉側妃扶正發髻上的三尾鳳釵,含笑將一枚玉佩交至她的手中:“你果然很聰明,想來這天華庵一行也不過是你的障眼法。“此次你助本妃有功,本妃記下你這份恩情,來日你若有需要,隻需遣人執這枚玉佩前來王府,本妃定會竭儘所能助你。”“多謝娘娘。”傅晚晴驚喜叩首,萬分恭敬地目送玉側妃下山回府。山上涼風漸起,天華庵主持師太了獻緩緩而來,她手持披風,甚為親昵地為傅晚晴披上,傅晚晴粲然一笑靠在她的肩頭。京中人恐怕早已忘卻,如今的了獻師太是當年的李家四女。當年的京都李氏聲名赫赫,當家人李顯是當朝閣老,其嫡出子與嫡出孫兒皆外放任封疆大吏;嫡長孫女入選宮中常伴君側,嫡二孫女即傅晚晴之生母乃京都第一才女,庶三孫女即傅府二姨娘暫且不表,嫡幼孫女則得了佛緣入主天華庵,因著李家女的身份平步青雲,不出五年便做了這天花庵的主持師太。這了獻,正是傅晚晴的嫡親四姨母。在她被遣回祖宅的時光中,京都中唯有這個姨母會時時掛念著她。她幼年喪母,早將了獻看似身生之母。了獻自幼便與傅晚晴的母親親近,自也異常疼愛這位外甥女。“如今你已助玉側妃重回雍王府,日後定會獲益良多。是姨母無能,隻能為你提供天華庵這一片天地。”了獻寵溺地撫了撫她被清風吹亂的發絲。“姨母已相助晚晴良多,若無您的幫助,晚晴怎可能與玉側妃搭上話。”傅晚晴抱住了獻,將腦袋在在她的頸窩處撒嬌。是了,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另一個局,她早就從了獻這裡得知了郡王府中諸事,早就想毛遂自薦為玉側妃排憂解難。雍郡王乃是天子近臣,此時她在京中孤立無援,若能得雍郡王府的親眼,於將來前程也是極為有利。正巧家中馮氏小動作不斷,自己便索性如了她的願,自我放逐到這天華庵中來。幸而蒼天助她,才能讓她一步一步地接近心中所願。了獻瞧著她與先李氏格外相似的麵容,想著自己那早逝的姐姐,悠悠歎氣道:“你也切莫怨懟你的外祖之家,畢竟當年的他們也難。”“晚晴不敢怨懟,外祖一家如今也尚不曾恢複多少。可這麼多年來,他們雖然不能為我壯府中聲威,但我在祖宅的這些年,若無曾外祖父送來人手替我周全,又為我籠絡住母親留下的老人,恐怕我尚不能活著回到傅府。”當年,李家的變故來得極快,就在傅晚晴出生的那一年,她侍奉宮中的大姨母死於宮鬥之下,外祖父與舅舅接連於任上殉職,外祖母受不得打擊撒手人寰,曾外祖父垂垂老矣黯然致仕,小一輩竟然隻剩一尚在繈褓的男嬰。偌大的李家轟然倒塌,曾外祖父帶著李家唯一的子嗣李燁回了江南老家,即使後來知曉曾外孫女被勢利的傅家趕回祖宅也無可奈何,隻能靠著以往的人脈勉強照拂一二。了獻師太想起當年,即使念了多年佛經,還是忍不住留下淚水。傅晚晴將她擁住,隻挑些令人欣慰的事兒說與她聽:“姨母,王離帶著小廝們正從祖宅趕來,隻待他們入得傅府,我便能鬆快良多。”這王離便是當初李家替她籠絡住的母親舊人,這王離本就忠心於李家,又被曾外祖父鄭重托付傅晚晴,更加全心全意認傅晚晴為主,隻一心為她打算。提起王離,了獻這才略略露出幾分笑容。二人又說到傅府裡頭的二姨娘。了獻麵露不屑,語重心長地吩咐傅晚晴:“你那三姨母因了庶女身份,自小跟著她那妖妖嬈嬈的姨娘將那些不入流的內宅手段學了個十成十。你可用她,卻不可儘信她,可明白。”當年,李家頹敗,還不是二姨娘的李家三女李沅未雨綢繆,知曉想要在這京都找一個她瞧得上的好人家是千難萬難。為了能嫁在京都享這帝都繁華,她不顧廉恥,在其大姐病重時勾引了自己的姐夫傅老爺。“我自然知曉她是怎樣的人,如今不過要借著她的力,好與府裡頭的馮氏鬥上一鬥罷了。”傅晚晴想起在傅老爺壽宴上二姨娘的不作為,心底也略略鄙夷。“幸虧馮家老女馮若嫻急著出嫁,這才讓她由一開始說好的繼妻成了如今的貴妾。堂堂李家姑娘竟為了帝都榮華淪落為妾,牽扯得自己的女兒也隻能看嫡出的眼色。這便是她的報應。”了獻擺了擺手不再說她。二人迎風並肩而立,眼前是廣袤森林,背後有巍峨寶殿,風送來了陣陣梵音,將傅晚晴躁動的心緒撫慰。傅晚晴微微睜開發亮的雙眼,目視著根本看不到邊的京都方麵,那裡的傅門金玉滿堂,看似光鮮亮麗,卻最是敗絮一團。……轉眼又過月餘,王離帶著在祖宅培養出的一乾忠仆終於風塵仆仆趕來,傅晚晴助力在側,總算能騰出手來去收拾玉虛道人。二姨娘已替她打聽清楚玉虛道人的外出路線,她適時出手,遣了王離等人去“請”玉虛道人,好讓彼此雙方能在不受旁人打擾的情況下心平氣和地談一場“交易”。磋商場所她都已挑好,便是天華庵後山。這後山有一靜室乃了獻師太閉關之所,平日裡根本無人會涉足,乃絕佳靜謐之所在。山道上馬蹄聲嘚嘚,她整衣而出,還未來得及綻放笑容,四五個灰頭土臉的小廝已從馬車上一路滾了下來。傅晚晴大吃一驚,趕忙與李嬤嬤將眾人扶起。“小姐,離管事被一群官兵給帶走啦。”其中一小廝心有餘悸道:“我們按您的吩咐埋伏在京郊山道上,剛捉住那道士要帶回來,誰知突然冒出幾名身穿甲胄的官兵。“他們以為我們是劫道的山匪,二話不說便阻了我們的後路,離管事為掩護我們撤離被捉。”“怎會有官兵從那兒經過。”傅晚晴語調喃喃,她早已設計得當,專門將玉虛道人逼往向來荒無人煙的京郊小道,好讓守株待兔的離叔等人一舉成擒。不過事已至此,懊悔已無大用。她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玉側妃所給信物玉佩遞與王離的義子王環道:“你拿著這個速去雍郡王府,想法子麵見玉側妃,將今日發生之事兒說與她聽,她自然會鼎力相助。”王環恭敬地接過玉佩,拱了拱手飛身上馬,下山朝著雍郡王府而去。他一路急馳,好不容易趕到雍郡王府,竟被狗仗人勢的門房攔住。他使了幾錢紋銀,門房這才答應進門替他稟報一二。他在角門如坐針氈,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一丫鬟裝束的女子嫋嫋婷婷接他而來。“還不快來拜見玉妃娘娘。”丫鬟常妍亮了亮腰間掛牌,引他拐進一處院落。院落中有一美婦倚廊下修剪花木,身著煙綠碧霞裙,頭戴三尾金鳳釵。王環溜眼看過,見丫鬟仆從腰間皆掛思源院腰牌,美婦發間鳳釵三尾低垂,知曉這定是掌郡王府後宅大權的玉妃娘娘無疑,立刻屈膝遞上玉佩,恭敬道:“玉妃娘娘,我家小姐遣奴才特來求救。”他自報家門,又遵傅晚晴令將京郊小道上發生的事兒和盤托出。玉妃娘娘眸光流轉,忽眸間冷光畢現,手中銀剪哢擦一聲脆響,剪斷盆中牡丹半數花枝。他尚不明所以,忽腦後一痛,竟立時昏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