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的是林重。他拉來餐椅,坐在她麵前:“那天到你家做客的人有哪些,你還記得嗎?”“嗯,”任苒點頭,“肖叔叔最先到我家,王叔叔和馮阿姨一前一後來的。還有是董伯伯,孫叔叔。最後是言老師。”林重抬起雙手,製止她繼續說:“你給我說名字。”“肖佐、王鶴德、馮雪、董瑞新、孫醒,最後到我家的是言老師言亦久。”林重看她一眼:“肖佐我知道,鑒定文物一把好手。王鶴德和馮雪,久士嘉老總和拍賣師。董……董瑞新?”“董叔叔是在海關工作,他曾經去聽過我爸講課,在工作上也有交集。孫醒是我爸爸的同事,教的是考古學。言老師,你知道的。”“他們都是來看《墨梅圖》的嗎?”“不,不全是。”任苒說,“反正,我家有一幅祖傳的畫,我爸的同事朋友都知道。平時也不輕易拿出來看。那天是周末,是因為我爸副教授職稱評下來,在家裡請客吃飯。來的人基本都是他的朋友什麼的。到了後來,這也是我爸放棄追查的原因。”隻是,細小的裂痕一旦生成,怎麼可能輕易消弭?任遠與那些朋友,漸漸也少了來往。任苒說:“所有人都被警察訊問過,除了言老師。因為她來得最晚,開席了才到我家。席間她一直和我媽在忙著上菜,就在廚房和客廳裡。其他人,都曾離開過客廳。”林重突然問:“畫的尺寸是多少?”“不大,四尺三開的樣子。”任苒本想比劃一下,想到林重也算半個內行人,有些尷尬地往後靠了靠,“冬天穿得厚,隨便藏在羽絨服裡,外麵誰也看不出來。”林重偏著頭想了想,突然一笑:“有點《底牌》意思。”“什麼?”任苒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你是說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底牌》。”林重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你也看過?”“我當然看過。媽媽去世後那段時間,我看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推理。我想找出那偷畫的人,連學習、畫畫也是一落千丈。”林重搖搖頭:“破案不是你這麼來的。”任苒苦笑:“那當然。要是看推理就能破案,要警察做什麼。後來,言老師發現了,跟我爸說,她來照顧我。要不是她,我可能……不知道在哪裡混。”林重說:“她很好。”“再好,她也離婚了。”任苒攤手,“雖然她常常說,是靠著照顧我才能走出離婚的陰影,但是……對我來說,她就像我媽媽一樣。”林重沉默許久,突然說:“其實,有個人,對我也很重要。”他的嗓音放得很低,仿佛陷入了回憶。“你的父親?母親?”林重笑了,看著任苒的目光柔和得像春風:“我的老師。”老師?任苒偏著頭,這裡麵應該是有很長的故事吧?還在等他繼續說,卻見林重站起來,理了理西裝外套,說:“太晚了,你最好睡個覺。”任苒有些不解。聽故事聽到一半就斷,需要付費購買VIP章節嗎?任苒張了張嘴,眼睜睜看著林重收拾好餐桌上的殘羹冷炙,走到門口,打開門,轉身說:“晚安。”不再坐會?任苒動了動唇,吐出兩個字:“晚安。”林重站在門邊沒走:“早點睡。我這段時間正在搜集拍賣的《墨梅圖》的消息。如果順利的話,過兩天會告訴你。”“真的嗎?”任苒急切地問。林重又笑了。他今天露出笑容的次數,比認識他這麼久加起來還多。他專注地看她,說:“我會告訴你的,放心。”他的微笑莫名有種安心的力量,任苒不由自主抬手,揮了揮,不知道在房門關上前,他回頭看到了沒有。換在昨天以前,她根本不會想象,自己會和林重用餐、閒聊,地點還是在自己家裡。更出乎意料的是,她會短暫地忘記周子黎,和他帶來的恐慌。家裡很安靜,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突如其來的空寂準確地擊中任苒的心臟。她低頭看手機,一下午加一個晚上,沒反應。是的,今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她和周子黎分手了,一段感情不長,卻是以這麼離奇的方式畫上句號。任苒的頭有些發沉,明明睡了一下午,卻還那麼沉甸甸的。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任苒都在家裡作畫。沒日沒夜地畫了一個多星期,幾乎快不認得鏡中的自己。許是那幅唐裝少女圖給了靈感,任苒有了新的構思。北皇山的摩崖石刻,曆經風雨歲月侵蝕,目光慈悲如昔。人世間渺小的情感,在佛祖麵前,如同塵粒一般,不堪一拂。所以,新的題材就是山崖上的那些佛教造像,她想用畫筆描繪出時光變遷。曆經數稿修改,畫紙上佛祖的麵容從模糊到清晰,再到爬滿蔓藤,雙眸的悲憫一直浮現,直到落下最後一筆,她終於長舒一口氣。畫名還沒定好,言亦久已經打來了電話:“這兩天你沒事吧?”“我在家畫畫。”任苒說,“我又畫了一個係列,我拍照片發給老師你看看。”言亦久收到照片後,頗為驚訝:“比上次墨荷圖進步很明顯。感情很充沛,線條、用色……都很好。我要仔細看看。”得到認同,任苒心底的喜悅化作唇邊的笑意:“老師你看了就好。”“把畫收好,這兩天安昇和我接觸。我看他們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談得也很順利。如果他們看上你這個係列,對你在市場上的名氣都是很大的幫助。”任苒暗自開心。掛上電話,她才想著收拾打扮一下自己。在人前,藝術家都是光鮮亮麗,殊不知畫家也是人,做起畫來,哪裡顧得上收拾自己,蓬頭垢麵的,街上的乞丐都比她要整齊三分。瘋狂作畫的後遺症是,周子黎這個人徹底在手機裡消失了。任苒舒服地窩在沙發裡,一邊啃三明治,一邊刪除消息。曾經的甜言蜜語,曾經的合照,都在手機一次次冰冷的詢問裡,消失得無影無蹤。手機就像一塊巨大的橡皮擦,刪掉照片,刪掉對話,擦掉了生命中的某段過往。心口纏繞著一絲疼,當任苒以為自己還是留戀不舍的時候,倏爾消失不見。當她以為自己能拋下時,又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細細密密的疼,深入骨髓。“唉。”任苒煩惱地扔下手機。談戀愛真是太麻煩了,不如做個快樂逍遙的單身狗。這事,還不知道怎麼給任遠說。電視裡,一對癡男怨女正在上演悲劇,可惜演技有些著急。任苒看了半天,尷尬得起雞皮疙瘩。想關上電視,又覺著家裡冷清。正在想著怎麼打發時間,手機鈴聲響起來。“你好,請問是任苒女士嗎?”陌生的男聲,很有禮貌地詢問。任苒淡淡地回答:“嗯,你是哪位?”又是辦不辦貸款或者信用卡的吧?對方說:“任女士你好。我這邊是市考古隊,兩個星期前,你曾經向警方報案說發現了一個古墓……”任苒“蹭”地一下站起來:“是我報的警。有什麼問題嗎?”“不是有問題,就是有些情況想向您核實一下。警方告訴我們,您在之前也報過案,說可能遇上了文物盜竊?”“是,是啊。”任苒有些糊塗,這不是兩件事嗎,怎麼說在一起?她有些緊張,邊接聽邊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有……有什麼問題嗎?”“您報案後,我是說第二次報案後,警方通知了我們考古隊。我們到了現場,這兩天有了重大發現。”任苒心一緊,重大發現?她靠在窗台邊,任由熱風撲打臉頰,小聲問:“請問是什麼發現呢?”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對麵鄰居家飄去,餘光不小心捕捉到了人影在晃動。林重家裡有人!不可能呀。半個小時前,她還看到林重從單元樓離開,去車庫開車。那時,他還回頭看了陽台上的自己,笑了一下。任苒的注意力全數集中到了林重家的客廳裡。客廳褐色的落地窗簾隻拉了一半,隱約見著有個人影走得很慢,刻意放得很輕的腳步,像是在做賊。“喂喂,任女士,您在聽嗎?”“我在我在,您說。”任苒連忙蹲下,有些慌張地想探頭看林重家的情形,又不敢伸頭去看。視線越過陽台,天花板窗簾滑軌處,似乎動了兩下。有小偷嗎?大白天的有小偷,下一個會不會是進自己的家?任苒驚恐地想。“有些情況,可能希望您到時候到古墓現場看一下。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有空?”這句話,對方說了好幾遍任苒才聽清。她忙低聲說:“我現在有點事,等下給你打過來,不好意思。”顧不得對方自我介紹姓甚名誰,匆忙掛斷了手機。她悄悄退至客廳,貼著牆站直身體,順手拿起一麵小鏡子,往林重家陽台照去。果然,剛剛還拉開的窗簾,已經完全合攏。屋子裡有人,不是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