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裙子，畫板，老式唱片機。紅酒，落地窗，還有少女線條優美的足。魏然捧著《催眠之夜》，眉心倒鎖，暴躁的厲害。痕檢科的警員門在犯罪現場的各個角落塗塗抹抹、查查撿撿，就像認真屯糧的工蟻，像一群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蘇瑾蹲在屍體旁，四周觀察半晌，也沒能抓到一個記錄員。她看向魏然，醞釀半晌，到底是沒敢張口。於是，她盯住正在安慰逝者家屬的夏青檸，試探性的問道：“夏夏，能來幫我記錄嗎？”金淑紅停止啜泣：“你小名也叫夏夏？”“我姓夏，我們法醫習慣這樣叫我。”“去吧。”金淑紅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不用在這裡陪著我。”善解人意到讓人心疼……夏青檸又在心底罵了二十遍，凶手是個王八蛋。蘇瑾一邊檢查一邊說道：“死者臉部被鈍器鑿毀，腕部有大量劃痕，膝蓋、肘關節、肩胛骨等位置有大量磕碰過的痕跡。這些痕跡是生前造成，鈍器毀臉則是在死者斷氣後。凶手手法極度殘暴，如果說前麵兩起案件的凶手是在搞行為藝術，那這個凶手就是在泄私憤。致命傷得等解剖後判斷，我現在懷疑是在頭部，因為她後腦也有被鈍器鑿傷的痕跡。”她頓了頓，自言自語似的問道，“難道有人泄露了前兩起案件的細節，有人是在模仿作案？”“不會。”魏然與夏青檸異口同聲。敢和領導搶話，夏青檸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瓦特了。她倒吸一口涼氣，小心翼翼狗腿道：“領導，您先說。”“你來。”“不不不，您先來。”“讓你先說就先說，廢什麼話！”趕在魏然這炸藥桶爆炸前，夏青檸趕緊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第一，知道前兩起案件凶手行凶手段的人隻有咱們四個，在魏然組長的教導與威懾下，我們哪敢透露？而且，我猜測，嗯，僅僅隻是猜測……凶手不像泄憤，倒是比較像興奮。”魏然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遂跟著的補充道：“屍體如此狼藉，可看血液噴濺的痕跡可以判斷，凶手的作案順序是先布置現場，而後再實施殺人。如果因為憤怒而將屍體毀成這樣，那從心理學分析，凶手就是衝動犯罪。如果是衝動犯罪，怎麼可能在殺人前如此用心還原書中的案發現場？所以，他應該是先偽造案發現場，再進行殺人。是什麼觸怒了他，讓他先是對死者拳打腳踢，然後又不斷用錘子去砸她的臉？”想要拚上這幅血腥的拚圖，似乎還缺少至關重要的一片。蘇瑾找到了魏然想要的那塊“拚圖”。屍體的肩頸處、地板上留有不明痕跡，蘇瑾帶回去分析化驗，發現竟然是眼淚、鼻涕和大量唾液。這些東西與金夏DNA不符，那無疑是屬於凶手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會讓凶手在案發現場痛哭流涕到流口水，蘇瑾被惡心得頭皮發麻，交了報告趕緊回到解剖室抱著一個死刑犯的頭骨準備冷靜冷靜。魏然撐著側臉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像個雕像。夏青檸捧著奶茶坐在她對麵，頂著一頭粉毛像個草莓蛋糕。剛剛她忙裡偷閒跑去隔壁理發店洗了個頭，現在看起來也算人模人樣。魏然盯著她看了半晌，嚇得她臉色發青，瞬間感覺手裡的奶茶都不甜了。魏然淡淡問道：“你那個頭發什麼時候能染回去？”“得再等等。”夏青檸陪著笑臉，“理發師說現在染，太傷頭發。”“傷腦子嗎？”“應該不傷……”“凶手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在案發現場痛哭流涕到流口水？”突然聊起正事，夏青檸十分緊張。她像上課被點名的學生，繃著神經回答道：“也許是因為悲傷，凶手深愛死者，愛而不得，極度扭曲。將人殺死後，難免要抒發情緒。”說完之後，她就意識到自己因為緊張，所以沒聯合前兩案的實際情況。果然，魏然對這個回答不但不滿意甚至是充滿了鄙視：“如果我愛上一個女人，愛到想要殺死她的地步。我不會在她死後毀了她的臉，而是會將她製成標本，永久保存。”“老大……”夏青檸弱弱開口，“你千萬不要愛上我。”魏然靠在椅背上，幽幽笑道：“嗬嗬，你認為我是瞎了嗎？”夏青檸默默低頭喝奶茶。魏然雙手交疊，盯著實踐報告用沒什麼波瀾的聲音分析道：“凶手完美還原了《晚城》與《殺意》中的案發現場，卻又在將金夏的客廳布置成與書中場景一樣的情況下泄憤似的將她的屍體毀得血肉模糊。凶手的行為模式不會突然改變，而是有什麼刺激著他做出了那種瘋狂之舉。”夏青檸反應過來，接口道：“《晚城》的靈感來自於作者孫赫權本人體內乙醇轉化酶少，正好可以被凶手利用。《殺意》中雖為群體作案，但凶手想要憑一己之力淹死疏於鍛煉的杜明也不是難題，同樣可以實現。但在《催眠之夜》中，凶手的行凶手段卻是催眠這種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實現的手法。凶手潛入金夏家中，用武器脅迫其按照書中描寫布置現場。他按照書中主人公陳勉的方式對金夏進行心理暗示，金夏當然不會乖乖自殺。凶手突然氣急敗壞，先是用刻刀多次劃破死者的手腕，但蘇瑾說，那種深度是不足以致命的。這似乎點崩斷了他的理智，於是，他開始對金夏拳打腳踢實施暴力。並在殺死她後，用鈍器將她的臉砸得血肉模糊……為何會突然氣急敗壞？因為金夏創作的手法在現實中無法實現？即便是愉悅犯，這是否也有些不太符合邏輯？”“你會因為氣急敗壞而在案發現場痛哭流涕到流口水嗎？”魏然抱著肩膀，緩緩抬頭，“先前在現場你不是分析過嗎？凶手不是在泄憤，而是在興奮。”他的眼睛冒著光，像盯住老鼠的鷹。夏青檸有些心疼那隻老鼠，怕是轉世投胎都有心理陰影。魏然冷聲道：“因為他終於找到一個無法實現的殺人手法，他嚴格按照書內描寫，想要讓金夏割破自己的動脈。生命受到威脅的女孩兒隻記得害怕，她搞不懂他要做什麼，隻能瑟瑟發抖坐在畫板後。凶手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書中的結局。於是，他抓起金夏的頭發，拖著她到客廳中央，並對她拳打腳踢。由於體型壓製，金夏不敢反抗，隻能一味護著關鍵部位。凶手終於拿出他的凶器，砸中死者後腦，一擊斃命。看著與書中場景相似結果卻又完全不同的案發現場，他極度興奮。於是，他開始瘋狂用錘子一類的鈍器去砸死者的麵部，也許口中還振振有詞。比如……原來暢銷書作家寫出的東西，也不符合現實邏輯。”凶手聯想到現實中自己的某些遭遇，突然激動的哭出聲來。口齒不清的自言自語讓他流出大量的口水，像個瘋子。凶手的形象他已完成側寫。魏然道：“雖然孫赫權、杜明案現場處理縝密，可在金夏案中留下的痕跡表明，凶手是獨立作案。獨立完成如此龐大的工程，凶手應為男性。身高至少180cm，體格健壯，有常年健身的可能性。他不是他們的粉絲，而是這些人的同行。從事推理作家或編劇的工作，但缺乏名氣。不，應該是有一定的名氣，但作品差評高於好評。在他的社交平台上，應該會常年出現類似於‘案情不符合邏輯’等質疑。這些謾罵，應該是難以想象的難聽，足以讓一個人的精神徹底崩潰，甚至出現在案發現場對著屍體哭泣流口水的瘋狂之舉。”夏青檸點頭道：“能讓一個成年男性崩潰至此，凶手收到的罵聲絕對不少，這需要極高的關注度。如果是尋常作家，作品不好隻會石沉大海，並不會招致太多罵聲。畢竟需要充錢，誰家的幣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所以，他有70%的可能性是編劇。能得到那麼多謾罵，證明作品有一定的推廣度。娛樂圈現在流行黑紅，他被黑，側麵印證他很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有很多當紅明星演過他編寫的劇，因為劇情邏輯不通順等原因而被演員粉絲質疑。過多的質疑彙集在一起，讓他心理突然扭曲——我寫的劇本不符合邏輯，難道其它人寫出來的就很合邏輯嗎？於是，他盯上了在推理界炙手可熱的三巨頭，孫赫權、杜明和金夏。”魏然靠在椅子上：“範圍縮小這麼多，周和慕應該可以找到了吧。”“應該不能。”“為什麼？”“現在的編劇……”夏青檸想了許久，努力委婉道，“水平都不是很高。每天被追著罵的實在太多了……想要找到凶手，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魏然靜止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二十七歲便自詡老年人的魏先生實在無法理解年輕人的世界，比如為什麼水平不高可以做編劇？電視劇不好看關掉就可以，為什麼要一邊追著看一邊追著罵編劇？再比如夏青檸為什麼要染那頭粉毛？他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