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再一次帶進審訊室的王小林看起來有些不耐煩。蘇瑾給他倒了咖啡，側身坐在桌麵上，露出家貓似的笑。“需要把手銬給你打開嗎？”王小林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道：“所有犯人都有這種優待？還是說這是美女你給我的特殊照顧？”“特殊照顧。”蘇瑾從衣服上摘下胸針，隨意擺弄幾下，胸針就變成一條“鐵簽子”。而後，她又用鐵簽子在手銬的鎖眼裡麵勾來勾去。鎖被成功打開，她轉又將胸針戴回衣服上，自己也退回到審訊者的位置上。王小林揉了揉手腕，笑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法醫？審訊不是你的工作。”“特案組人少，不給彼此幫幫忙，我們的案子查不完。負責審訊的那兩位昨晚跑去一個叫湖頭村的地方，現在還沒趕回來……”聽到湖頭村，王小林那張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臉終於有了輕微波動。他冷冷看著蘇瑾，眼神著實有些嚇人。蘇瑾拄著下巴，幽幽笑道：“沒錯，這才應該是你的表情。畢竟連殺三人，你是狐狸，不是兔子。楚楚可憐的模樣，不適合你。”王小林笑了笑，看起來卻是又恢複了他的人畜無害：“你們查到什麼了？”“傅瑩，你的雙胞胎妹妹。她由傅氏夫婦撫養長大，念小學時，與本案三位受害者都是同學。剩下的內容，我說，還是你來說？”王小林撫摸著咖啡杯子，淡淡笑道：“我和瑩瑩分開時，都是七歲。她拽著我，求我不要走，或是帶她一起離開。可我做不到啊，大人決定的事情我有什麼辦法。可我當時心裡想得卻是我不想帶她走，因為我知道親生父母那邊條件也不是特彆好。她如果也回去了，注定有人要分走我能得到的好處。我離開那天，她送我上了車。分彆的畫麵極度感人，她罵我自私自利，說要恨我一輩子。恨就恨吧，我有什麼辦法。這還真是我一輩子的傷心事，警官你突然提起，是為什麼？”蘇瑾拄著下巴笑道：“你認為自己對她有所虧欠？”“不覺得。”王小林懶洋洋打著嗬欠，“我倒覺得她應該感謝我。所謂親生父母，還不如當初的養父母。我想要的，他們給不了我，反倒是成了我的拖累。他們這輩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出了車禍，我得到保險賠償金，不用繼續當牛做馬的給人工作。這才有閒暇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順便一提，他們的死因真的是車禍，這個與我無關。”“你想做的就是殺人？”“殺人這個說法太過片麵，我想做的，隻是殺了他們三個而已。”蘇瑾笑了笑：“隻是他們三個？確定沒有第四人？”“我都已經被你們鎖在這裡了，哪裡還能殺第四個人？”蘇瑾拿出秦威的照片：“這個人，是傅瑩的小學班主任，如今關押在泉海市法院的看守所裡。你不想殺他嗎？”細微的表情波動，被蘇瑾看在眼中。她繼續笑道：“我們總覺得你要殺他，但是沒有證據，不能證明你有犯罪想法。沒辦法，隻好防範於未然，在你被法院審判前一直將你收押在這裡。在審判後，你也彆想著和他關在同一所監獄。泉海市彆的沒有，三兩座監獄還是有的。他三年之後會出獄，而你犯罪影響惡劣，多半會是死刑。人家出去後能重新做人，你啊，怕是再沒機會了。”蘇瑾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王小林細若蚊蠅的質問：“憑什麼……”她回頭，靜靜的看著他。“憑什麼犯下那種罪行的他隻判了三年！”歇斯底裡的質問，而後，他衝了出來。不知是想要殺了蘇瑾，還是想要逃跑。不管怎樣說，沒戴手銬的他，都很危險。蘇瑾側身，轉而用手術刀抵住王小林的脖子。她柔柔笑道：“知道我什麼解開你的手銬嗎？”因為沒有手銬的限製，犯人會下意識放鬆。神情激動後，他極其容易忘記自己已經被捕的事情。這樣，更能激他說出真心話。蘇瑾重新將王小林拷住，她說：“我和你說過，雖然我是法醫，但我會做的事情遠比你想象的要多。比如，輕而易舉製服發瘋的你。”傅瑩當初就讀的小學如今師資早已大換血，當初的學生也早已各奔東西。就算還能找到相關人員，可小學的事情，估計早就被這些人忘了個七七八八。就像夏青檸，現在如果有高中同學在身後拍她肩膀，多半會被她當成不法分子施展一套分筋錯骨手。沒辦法，魏然隻能派特案組的老騙子蘇瑾出馬，用現有的線索去騙一騙。蘇瑾，主業法醫，副業欺詐，專門負責那些正經審問無用的特殊犯人。現在確定王小林的目標的確是秦威後，隻要將他們徹底隔離就萬事大吉。真的可以結案了。夏青檸歎了口氣，轉而討好似的看了一眼魏然：“我的八卦之心在燃燒。”“想知道秦威當初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夏青檸連連點頭。魏然沒否決她的提議，直接驅車去了關押秦威的看所守。秦威快五十歲了，整個人看起來乾巴瘦弱。不知道是看守所的夥食不好，還是他本人天生就是這副模樣。夏青檸將案件相關眾人的照片一個接著一個的擺在秦威麵前，他看起來冷靜如上了年歲的家養犬。夏青檸又把這些人孩童時的照片排在秦威麵前，秦威皺了皺眉，抬頭目光混濁的看著夏青檸。“陳年舊事，但是也得翻出來和你聊一聊。”夏青檸拎出傅瑩的照片，“這個女生，你應該認識。”秦威下意識搖頭。“老師會不認識自己的學生？”秦威被迫承認：“是，她是我的學生。”“二十年過去，你倒還記得她是你的學生。明明記得，卻還遮遮掩掩，是對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魏然冷著臉的模樣，彆說罪犯，連夏青檸這個沒怎麼做過虧心事的都覺得害怕。所以秦威的腦袋開始冒冷汗，他顫顫道，“沒、沒什麼特彆的。”魏然敲著桌麵，冷聲道：“你是因為猥褻罪被告所以進來的，猥褻目標還是自己的學生。二十年前，你是小學教師，傅瑩隻有七歲。千萬彆告訴我，你猥褻了她。”秦威側過頭，不敢看魏然。顯而易見，猜對了。魏然脾氣上來了，直接將夏青檸記錄的本子朝著秦威砸了過去。秦威被嚇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往椅子裡麵縮了縮。夏青檸的本子沒了，隻好放下筆。魏然唱黑臉，她自然選擇唱白臉：“你結過一次婚，三年後離婚，沒有子嗣。你妻子為什麼離開你？因為你某些見不得人的小癖好？你承認自己猥褻過傅瑩，具體對她做了什麼？”秦威沉默。夏青檸幽幽笑道：“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還是有證人的。”她指向三位被害人的照片，“他們三個不就知道了整個事情的發生經過，最後還選擇為你保守秘密？”秦威的臉色愈發難看。夏青檸根據已有線索，繼續編著故事：“Sunny，原名夏陽陽，小小年紀但長得好看，遭過你的鹹豬手。莫妮妮，沉默寡言，同樣是你下手的對象。Sunny不堪你的騷擾，就想辦法將彆人推入火坑，將自己摘除乾淨。莫妮妮知道，但選擇不聞不問。自己不再被騷擾就好，還管其他人會怎樣？那個女生，就是傅瑩。傅瑩在養父母家中長大，被欺負了也沒人能為她主持正義。欺負她，既安全又能滿足你變態的欲望。期間，卡西看到過你欺負傅瑩，女孩兒求他救救自己，但是他沒有。”卡西是旁觀者，不能伸出援手，所以被剁掉雙手。莫妮妮爬出火坑隻顧自己逃跑，不配活著。Sunny為了自己坑害傅瑩，作出這種沒皮沒臉的事，那還要自己的臉皮做什麼？王小林殺人時，除營造愉悅犯的假象外，似乎也會這樣想。所以，夏青檸才會根據他們的死法反向推測他們當年都做過什麼。現在看來，沒有猜錯。“後來，三個孩子畢業了。懂事了的他們清楚你的罪行，也認為這是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於是，三個孩子齊齊緘口不言。像是怕想起往事，他們斷絕了與彼此的聯係。後來，卡西做了遊戲主播，大紅大紫。剩下兩個孩子看到之後，也走上相同的道路。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承認自己與彼此認識。你給他們三個造成了陰影，你還毀了傅瑩，毀了她的一生！”夏青檸敲著桌麵，提高嗓門，“十二歲，小學畢業。傅瑩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你，可你依舊對她糾纏不清。於是，傅瑩跑了，獨自離開了湖頭村。”秦威的眉心皺了皺眉，看來是夏青檸猜錯了事情的發展。魏然觀察到，叫停夏青檸，自己繼續道：“傅瑩不是自己離開的，是被你帶走的。她不想回家，無容身之地。你說可以給她一個家，可以保護她，所以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將傅瑩養在身邊。十二歲的女孩，就這樣成為了你的私人物品。而後，傅瑩就這樣從世界上消失了。現在，警方有理由懷疑，你殺了她。”“我沒有！”秦威終於說話了，“我殺她做什麼啊，我膽子再大，也不敢殺人啊。後來傅瑩長大了，再不肯聽話。我就將她送去了孤兒院，並恐嚇她如果把我的事情說出去，隻會壞了她的名聲。她沒有證據告我，所以她告不贏。從那之後，我們再沒見過，我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魏然側身看了夏青檸一眼，夏青檸會意，當即離開審訊室並關了監控。守在外麵的執勤人員想要進去查看狀況，卻被夏青檸攔住。她笑道：“我們老大心裡有譜，不會出人命。”“刑訊逼供，他不怕摘了自己的帽子？”“要問的已經問完了，哪裡來得刑訊逼供？”夏青檸故作無辜，“他下手知輕重，最後能查出來的，也就隻是個寫檢討的傷。哎，受害者那麼多，卻都不肯站出來。咱們做警察的也沒有辦法，隻能聽從法院判決。可也不能讓這畜生過得太舒坦對不對？”回去的路上，魏然始終沒有說話。他剛剛沒忍住踹出去的一腳，隻怕要寫上二十篇的檢討。夏青檸笑了笑：“領導，檢討書我幫你寫了，因為我也想揍他。”魏然沒回答。夏青檸又笑道：“在牢裡的日子會讓他明白，生不如死有時候並不隻是形容詞。”牢裡的犯人有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那種為了朋友或親人殺了人的，會得到一種畸形的尊重。反觀強奸犯、殺害女性或兒童的犯人，身上每天都會帶著傷。獄警看了，也懶得管。像秦威這種，法院判他在牢裡生活三年，他的罪行則會讓他在地獄生活三年！魏然眯著眼睛：“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你會安排好，‘特案組最缺德’這名號，也不是白給你起的。我隻是在想，王小林的妹妹傅瑩，到底是誰。”“知道是哪家福利院，讓周和慕去查一下就可以了。”夏青檸當即給周和慕發了微信，告知查詢內容。周和慕極其給麵子。十分鐘不到，結果就查到了。看到這個答案，夏青檸倒是沒有感到十分震驚。魏然似乎也猜到了這個答案，他問夏青檸：“你猜王小林做這些事，她知道嗎？”“知道。因為如果不是她親口說的，王小林不會知道。”夏青檸站在收押室門前，她說：“我們找到你妹妹了。”王小林側身看了她一眼。“為了洗清她的嫌疑，還特意說你們是情侶關係。”夏青檸笑了笑，“陸琪十三歲被現在的父母收養，整了容改了名。從身份到整個人生，全部發生了改變。唯一改不掉的，隻有她的過去，以及因此改變的性格。她恨你，獨自離開困境，丟下她一人。她更恨Sunny、卡西還有莫妮妮，當然，她最恨的還是秦威。她想要重新活過，那這些人，必須全部去死。你都知道，卻還是自願中計。因為當年拋棄她離開的那一天，你就已經後悔了。”隔了許久以後，王小林抬頭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想再見她一眼嗎？”“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王小林說，“我殺他們，隻是因為開心。”夏青檸聳了聳肩：“你見不到秦威，你殺不了他。但他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好過。”“依舊隻能判三年？”“是，人證不足，物證也不足。”“你們很厲害。”王小林輕聲道，“我原本隻是想要殺了秦威，可他卻被捕了。所以我才有了其他的計劃，因為我想在看守所裡殺了他。我以為你們能找到的，隻是我殺了那三人的證據。沒想到，你們不肯結案，偏偏要查下去。算了，我頭腦不如人，沒什麼好抱怨的。但陸琪的確沒有參與過我的計劃，她以後必須清清白白的活下去。”王小林押送法院那天，陸琪來了。她看到夏青檸時禮貌性的笑了笑，很溫和，不再像從前那般色厲內荏。她好像真的可以重新活過，就好像她恨著Sunny，卻換了一副模樣做了對方的朋友。夏青檸給她倒了咖啡：“你不應該來。”陸琪放下杯子，笑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Sunny案時，你不應該出現。因為是第一發現人，難免要調查你。查著查著就發現，你出現的太過突兀，她被綁架的七天內你沒來的理由也比較牽強。但是沒關係，王小林沒有把你交待出來，我們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和這起案子有關。”夏青檸看了一眼手表，“你來，想看看他？”“不知道，下意識就來了。”“要想看他你得抓點緊，快到移交法院的時間了。”忙完了，夏青檸準備去找周和慕約著晚上去吃小龍蝦。卻又被陸琪喊住：“他會是死刑嗎？”“不好說，故意殺人、侮辱屍體，數罪並罰，很難活下來吧。好在他沒有在看守所殺了秦威，否則，肯定活不了。”說完這些，夏青檸還是多嘴補充道，“要看趁現在，以後怕是都沒機會了。”那一天，陸琪到底和王小林見麵了。雙胞胎兄妹，原本眉眼極像，可現在陸琪的整張臉都沒有一處原來的地方。他們看著彼此，沒有說話。王小林被帶走，擦過陸琪的肩，走到她的身後。終於，他聽到陸琪的聲音：“哥……你說我應該姓什麼？”“姓陸，你叫陸琪，從今以後，隻是陸琪。”終於結案了。周和慕提議去夏青檸家，恭賀她喬遷之喜。蘇瑾讚同，魏然沉默，夏青檸隻好默認。後來，夏青檸住在魏然家對麵兒這事兒就傳開了。再後來，局裡就傳他們兩個同居了。最後，張局私下問魏然：“聽說你和小夏要結婚了？”魏然扭頭看了夏青檸一眼：“寫檢討去。”“為什麼？”“白白玷汙我清白。”“……”夏青檸說不出話，隻能默默去寫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