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名揚最終被法庭宣告了無罪。李大海也留在了陳名揚的家裡，由陳名揚照顧著李大海。沒過幾天，孟斯年的葬禮便在孟公館舉行，陳名揚和鄭理秀決定前去吊唁。得知陳名揚要去孟公館，李大海心下一驚，拉住了陳名揚，幫他將剛穿上身的黑色西服整理服帖，“名揚，其實，有件事情，我沒有在法庭上跟你說。”陳名揚覺得困惑，“李叔，什麼事情呀？”李大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還沒等他再張嘴，鄭理秀已經進來催了，“名揚，我們要走了。”陳名揚對李大海說了一聲，“李叔，我先走了，回來再聽你說。”李大海叫住陳名揚，“名揚……我可以一起去嗎？”陳名揚覺得李大海有古怪，但還是點了點頭。孟公館。孟斯年的遺像擺放在靈堂的正中間，整個靈堂陰森而壓抑。他們三人對著孟斯年鞠躬，李大海卻突然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鄭理秀把和陳名揚將他抬起，問他怎麼了，李大海擺擺手，沒有說話，整個人卻早已因悲傷而極度虛弱。李大海把頭側過去，偷偷抹掉了眼淚，“可能是我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吧。”當晚，孟家留下了他們一起吃晚飯，飯桌已經布置好，椅子上貼著各位的名字，孟振華還叫了方也周也前來作陪。孟振華已是頭發花白，他舉起酒杯，特意走到了陳名揚的麵前，“名揚，你是個好孩子，我向你賠罪，是我錯怪你了，也是我教子無方。”見孟振華態度轉變如此之大，陳名揚也舉杯，“孟叔叔，還請節哀。”大家興致寥寥，心思自然都不在酒席上，陳名揚準備回去，然而陳名揚剛一起身，就突然感覺心頭如絞，捂住了胸口，跌在了門口。鄭理秀不知所措，她撲過去，“名揚，你怎麼了？醫生呢！有醫生嗎？醫生！”陳名揚意識漸漸模糊，他回憶著今晚一切，虛弱地猜測著，“難道是那酒，酒難道被下了毒……”鄭理秀明白了，她指著陳名揚喝剩的紅酒杯，“酒有問題！早知道孟叔叔不會這麼快同你冰釋前嫌！”端坐主位的孟振華冷哼一聲。鄭理秀幾乎是質問，“孟叔叔，難道真是你做的嗎?”孟振華又是冷笑一聲，冷冰冰地看著陳名揚，“不，我什麼也沒有做，是斯年的魂做的，正好你去和他作伴吧。”一直沉默的李大海終於發話了，他站起身，看著孟振華，“虎毒不食子，孟振華，你好狠的心啊。”孟振華沒明白過來，滿是詫異地看著李大海，“你說什麼？！”李大海哈哈大笑，“我說，虎毒不食子呀，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認出來，名揚是你的兒子嗎？”“我的兒子？你瞎說什麼，我隻有一個兒子孟斯年。”“李叔，你在說什麼……我沒明白……”陳名揚看著李大海，擰緊了眉頭，取出脖子上一直掛著的項鏈，握在了手裡。很快，他漸漸倒在了地上，在鄭理秀的懷抱裡慢慢失去了呼吸。鄭理秀大聲叫著，“名揚！名揚！”一片混亂之中，方也周揚起嘴角，悄悄溜了出去。孟振華揪緊李大海的衣領，“你再說一遍，他是我的孩子？”“是的，他是，這一切都是報應啊！報應！”李大海跪在地上，他看著孟振華，嘴角咧開，“孟老爺，你可還記得我?”孟振華看著李大海，看了半天，聲音猶疑，但也終於想了起來，“你是……送斯年來我家的李大海？”“是我，孟老爺，您終於想起我了，”李大海慘白地笑了笑。鄭理秀糊塗了，“什麼叫送斯年來你家的李大海？”孟振華喝了一口酒，緩緩說道，“好幾十年前的故事了，成婚前，我喜歡一個女孩，她是一個紡織廠的女工，叫淑宜，她很喜歡笑，每次看到她的笑，我就感覺太陽照耀在我身上。當時我們很相愛，但是家族不允許我和她結婚，而是安排我娶另一個女人，我決定和淑宜私奔，我們約定好在碼頭相見，結果那天晚上淑宜沒有來，我等了一天一夜才放棄，回去成親。”“我娶的是一個很傳統的小腳女人，不識字，身體也不好，成親之後我就沒碰過她，我們也沒有孩子，沒過幾年，她就鬱鬱寡歡，去世了。我忙於事業，沒有再想續弦的事情，結果有一天，這個李大海帶著斯年來了我家，跟我說，斯年是我的孩子。”李大海接話道，“其實是我騙了您，斯年不是您的孩子，陳名揚才是。淑宜是我們家鄰居，她搬來時一個人，大著肚子，遇到人問就說丈夫死了。旁人都說她克夫，隻有我們幫了她不少。斯年和名揚先後出生，我們就給他們起名小三、小四。名揚四歲的時候，淑宜得了肺癆，活不過了，就跟我們說了名揚的身世，說是孟老爺的兒子，讓我們幫名揚認祖歸宗。淑宜還特意寫了一封信讓我們帶給孟老爺。”孟振華沒有自己會幫彆人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然後呢？”“名揚和斯年差不多大，向來愛賭我這輩子沒享過榮華富貴，心想總要讓孩子享受一把，不能跟我再這麼窮下去，我就把斯年送到了孟家。孟老爺給了我一筆錢，準備帶孩子回安徽老家，大概是上天報應吧，路上我們便被搶劫一空，孩子他媽受不了了，帶著剩下不多的錢走了，我沒辦法，隻好帶著名揚乞討，有了錢我就拿去賭，一直到名揚長大了，我就讓他自己出去做小工，自己賺錢……”“嗬，狸貓換太子？我見到淑宜寫的信，才知道當年她是被我家人逼走的，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我的孩子，卻沒想到被你給算計了，”孟振華扶著牆壁，感覺有幾股血流即將從胸中噴湧而出，他自嘲地笑笑，“因為愧疚淑宜，我才會這麼寵著斯年讓他任性妄為……”李大海也勉強笑了笑，“其實，斯年一直知道他的身世，我隔幾年就會來偷偷跟他要一些錢，小四他對我非常討厭。”啪嗒，孟振華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昂貴的勃艮第紅酒流了出來，如血一般鮮豔，靜靜地蔓延。牆壁上的石英鐘滴答滴答。已經有傭人打電話去醫院了，但還沒有那麼快。孟振華終於鎮靜下來，他蹲下身，看著已經因痛苦而死去的陳名揚，眼中噙滿淚水，“大海，你說得對，這一切是報應，當年，我就應該把他送進牢裡，讓他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讓他為襲文月贖罪！”鄭理秀不敢相信，她拉住孟振華，“孟叔叔，你是說，當年是孟斯年殺害的襲文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隻記得當時方也周和他兩個來找我，說襲文月死了，我問是誰做的，斯年一直緊閉著嘴，不說話，我就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犯錯了，”孟振華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我當初花了很大功夫才幫他壓下來，我們找了一個犯了事的年輕人當替罪羊，這件事，其實一個人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那就是時任督察長的你的父親——鄭耀東。”錯愕之餘，鄭理秀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父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讓自己去調查這件事！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父親當年會那麼堅定地把自己送出國，不讓自己繼續留在國內。一直找尋的真相，原來就在自己的身邊。真相本身，竟然這樣簡單，也這樣令人無奈。聽到孟振華說“替罪羊”，鄭理秀想起了一個人，她又問，“孟叔叔，你可還記得齊歌？”孟振華捏著鼻子，在記憶中拚命回憶著，卻想不出來，“齊歌……那是誰？”鄭理秀擦掉淚水，“是那個被你們拉去替罪的年輕人，他本來隻是因為學生遊行被抓了起來，聽說最多關十天就會被放出去，誰料，就這樣成了替罪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了。”孟振華也覺得悲哀，“是啊，我對不起那個年輕人，也對不起你的好朋友襲文月，這麼多年，我一直對自己說，這是舐犢情深，可今天，老天爺卻告訴我，斯年不是我的孩子，多麼諷刺啊！是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卻殺了我的兒子！”說完，孟振華就準備出門，可他卻被另一個人抓住了手腕，阻止了去路。是陳名揚。“你是該自首，但不是因為殺了我，”陳名揚終於睜開了眼，“好了，真相大白，我也該功成身退。”孟振華不敢相信，“你沒死？”陳名揚露出自己已濕了半邊的衣袖，眨巴眼睛，“是的，當時喝酒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對勁，也有可能是父子同心，我已經感覺到了，便沒有喝，全吐在袖子上了。”“你嚇死我了！你乾嘛要這麼做？”鄭理秀的拳頭拍打著陳名揚的胸口，她是真的要被陳名揚給嚇死。“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麼他……”陳名揚看著孟振華，“要這麼做。”李大海喜極而泣，抱住陳名揚，“小四，你沒死！太好了！”陳名揚被勒得幾乎要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他拍拍李大海的肩膀，“我沒事的，李叔。”孟振華拉住陳名揚，“孩子，今天天色晚了，你們今晚就留在這裡吧。”陳名揚拒絕了孟振華，“不，我想回去。”鄭理秀握著陳名揚的手，“名揚，你不是一直在找家嗎？”陳名揚看著鄭理秀，“其實我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