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粒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在飄渺的雲端,恍若僅剩沒有重量的靈魂,往下看,密林,河流,房屋,羊腸小道,濃霧裡慢慢走過一個又一個的人。第一個抬頭的,是鄭能,他朝半空的蘇粒熱情的招招手,“蘇粒粒!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餐廳,我們一起去啊——”蘇粒想抬手,卻見噗的一下,鄭能化作了雲煙,消失不見。蘇永波和趙玫拉著剛會走路的蘇粒,走在鄉郊的路上,蘇粒嚷著要趙玫抱,蘇永波索性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三人笑著越走越遠。江難站在空曠的操場中央,他似乎更年輕了點,熟悉的白襯衫,頭發比現在要長上許多,蘇粒記得,她去跳級去實驗班的前一天,也是趙玫死的那年夏天,江難在學校等她,說要給她一個驚喜。那時候他們沒有鬨翻,蘇粒正發狂的喜歡著這個言語不多的美少年。球場周圍漸漸起了霧,她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正雀躍的跑向江難,差點撞上他的胸膛,她尷尬又害羞的整理著自己的劉海。然後,江難低頭,不給蘇粒多反應的機會,輕輕吻了上去。蜻蜓點水的初吻,一秒?或者半秒。“獎勵。”江難笑了。他的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很長的回聲。噗。少年蘇粒再次消失,獨留江難一人,他慢慢抬頭,看向天空,看向蘇粒,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靜靜的望著她。江難的臉漸漸變得模糊,蘇粒揉了揉眼睛,發現他還在站在原地,但又不是江難了。是江沅。他在對她笑,子彈聲從四麵八方襲來,將他視為靶子,在他的白襯衫上染出一個個的血洞,鮮血迅速蔓延開來。她聽見他說:“你一定要活著。你不僅有我,還有其他人,所以,一定要活下來。”我的力量不夠,但我也拚儘全力,把所有交給你了。溺水的感覺突湧上來,蘇粒一下子失重,跌進海裡。她想叫他,想去拉他,但怎麼都碰不到他,她正快速沉向海底,江沅在海麵上看著她,越來越遠。“江沅——”在水裡的蘇粒四肢突然有了知覺,聲帶也一瞬間通了氣,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掙紮著往上遊,想要離江沅更近一些,離海麵的距離在拉近,快了,就快了。在她長嗬一口氣將頭探出水麵時,茫茫大海,僅有她一人。蘇粒睜開了眼。也在睜眼的那瞬間,她眼眶泛酸,眼淚怎麼都控製不住,她模糊的掃了一圈周圍黑壓壓的身影。她還活著。所有人都在。她揪著自己的衣領,她不停的捶著前襟,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哭的更凶了。少了江沅,唯獨少了她的江沅。*“蘇比,離山海門換位置還要多久?”超出所有人意料的,蘇粒恢複的相當快,仿佛剛被救上來時的崩潰是他們的錯覺一般。蘇永波看著蘇粒拿著外套走出船艙,氣色仍舊有些羸弱,他拍拍蘇粒的頭,“能行嗎?”蘇粒扯了扯嘴角,“可以。”轉而去看蘇比。蘇比說:“不到六個小時。”蘇粒點點頭,“我知道了,他們幾個......”她指了指身後的一行人,“不是蘇家人,靠近不了山海門。”蘇比說:“我會安排好。”所有人似乎都察覺到了什麼,江難拉過她,“你是不是會死?”蘇粒不接口,隻是默默抽回自己的手,不去看他,“你們到時候,準備好回家就行。”江難把蘇粒扯了回來,情緒一下子衝到頂峰,“我他嗎花了半條命到這找你不是為了黃泉路上送你一程的。”坎傑和坎輝幾乎同時擋在蘇粒跟前,坎輝說:“我們倆人從出生就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生死見的多了,更不需要女人救。”蘇粒無所謂的切了聲,笑笑,再次掙脫江難的手,走近一步,“我蘇粒自以為是,生死見的也多了,我不需要男人救,我可以自己救自己。”她轉身,麵向所有人,一字一句,“誰都不要再想攔我,否則彆怪我不客氣。還有,我沒那麼高尚,就像蘇比你跟我說的,我對山海門沒有感情,所以我不是為這裡去換位置的,我隻是想要你們幾個能活下來,回去好好過日子就行。我把你們帶進來的,我就得把你們毫發無傷的帶回去,你們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們的。”還有就是江沅,不管他是生是死,她一定要把他帶回來。蘇粒單方麵結束這個話題,讓蘇比把船往山海門的方向開。“那道山海門是有邊界線的,我們不能讓席君堯的船進入邊界線內,不然換位置的時候,會把他們一起帶過去。線內是真正的山海門,線外雖也是我們的管轄之地,但算是外海了,我們得把他們逼退到外海才行。”末了,蘇比又問:“蘇粒,你知道怎麼移動山海門了嗎?”蘇粒點點頭,“知道。”手稿裡的“肉身獻祭”其實不能算完全準確,隻是老一輩的人對這一行動後果的形象比喻罷了。但在蘇粒看來,相差也不算太多。蘇家人雖然對屏障有適應力,但也是有時間的,船舶過關,都是短時間的事情,如果長時間停留,帶來的傷害,也是毀滅性的。而換位置,就是要蘇粒肉身進入山海門結界處,停留,裡麵有一條斷開的磁線是開關,蘇粒要找到這兩根,將他們重新連接在一起,事情才算完成。這個東西,蘇粒能想象到的,就是背包扣,把扣子扣上,所有東西打包在一起就不會再散開。而她能不能活下來,那就要看她用多快的時間,找到這條斷開的背包扣了。“嗞呀。”熟悉的鮫人叫聲響起,但沒有蘇粒之前聽到的刺耳。沒有意外的,聽到外邊鄭能驚悚的尖叫聲,然後是鄭文樂無語的話:“你能不能消停會,我差點被你帶下海......”艙門被踢開,門上凹進去一個無情的鮫人腳印,是救蘇粒的那隻。“來了。”蘇粒盯著鮫人,問蘇比,“這隻通人語嗎?”“通。能聽懂,但不會說。我們一般打手勢交流。”蘇粒聽聞,走過去,鮫人太高,在船艙內不能完全直立,隻能微微彎曲後背,乍一看,還有點俯首稱臣的味道。“我問你,他還活著嗎?”鮫人不懂她話裡指的是誰,轉而去看蘇比,蘇比打手勢告訴他。鮫人打手勢回應。“它什麼意思?”“它說它看到江沅中槍了。”蘇粒心一緊,好幾次呼吸不上來,閉了閉眼睛,退到一邊。鮫人好似察覺到她的悲傷,“嗞呀嗞呀。”低鳴了一句。蘇比說:“鮫人能共情人類的悲傷,它讓你不要太難過。”蘇粒沒反應,鮫人也沒有多說什麼,蘇比問它,“你們還有多少數量?”鮫人比了一個數。“不要全部上,儘量不要出現傷亡,隻要把那群外來人保持在外海就行。”沒了蘇粒,席君堯剩下的船隊因為適應不了山海門的力量,已經自動退到了外海地帶,但仍舊有隨時衝進來的可能,而且他們數量眾多,除了最開始進來的,監控係統在捷徑地帶發現有不少的外來船在持續出水。鮫人怕榴彈槍,他們不敢貿然上前。*黑夜漫漫,好像永遠都不會天亮似的。進入午夜,蘇比告訴蘇粒說,五小時後,大概率會有風暴。風暴來臨之際,在卯時的時間段內。這並不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