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一號鐘塔頂有漏縫,雨水滲過老舊的牆縫,從高處滴下,落在樓梯口。“你說什麼?”王奕的手果然是鬆了下來,隻是扣在扳機上的食指,仍然帶著顫抖。蘇粒借此機會偷瞄了眼江沅,隻見他正全神貫注的盯著王奕,“是真的,就在訓練場,凶手把她……放在那邊了。已經報警,小雨不會再被帶走了。”蘇粒聽得出來,江沅的話有不經意的停頓,王小雨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要壞得多。可,真的是因為他們拿了那幾張白紙導致王小雨的死亡嗎?蘇粒去看王奕,一段時間不見,他早就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了,頹廢的像是老了十幾歲。“我不會騙你,你要是殺了她,你進去了,小雨怎麼辦?”江沅字字珠璣,王奕的眼眶紅的很快,他如江沅所願放下了槍,江沅放下心,又一步一步往上走。“我沒想殺她,那個人隻要蘇粒,我帶她在這裡等。”江沅腳步頓住,心下一緊,燃起不好的預感,“那個人也會來?什麼時候?”還沒等王奕回答,周遭的風聲變了,江沅反應過來,怒吼:“趴下!”“咻咻——”接連的兩聲槍響,兩個方向,射了進來。皆帶了消音。玻璃窗破裂,摔到了底。一陣悶哼,江沅看到了王奕震驚的眼神慢慢倒下,他頸間滾燙的鮮血噴在了蘇粒的臉上。“王奕!”蘇粒緊拽住他的褲管,不讓他摔下去,可來不及站穩,他的身體向外傾斜太多,蘇粒被連著帶了下去。“啊!”蘇粒半個身子懸空,可又有一雙手拽住了她。江沅一隻腳彆在鏤杆,單手抓住欄杆,將倆人暫時拖住。可他的眼神卻死死越過奄奄一息的王奕,看向了底樓。那裡站了一個人,身形高大,手裡的衝鋒槍口甚至還冒著剛戰鬥過的白煙。他慢慢抬起了頭,但隻露出一雙陌生的眼睛。麵色陰沉,眼皮下垂,透出陰冷的精光,平靜的看著自己頭頂發生的一切。江沅卻沒理由的打了寒戰。而王奕,虛弱的最後抬了一次頭,什麼話都沒說,隻是緩緩抬手,用僅存的力氣去掰蘇粒的手。“王奕你瘋了啊!我們能把你拉上來的!”“砰——”底下又是一槍。王奕渾身一抖,蘇粒脫了手。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發生的這一切,眼淚不受控製的滑落,她被江沅拉上來後,就一直持續同個姿勢,沒有動。王奕砸在了那扇鐵門上,他沒有閉眼睛,來不及閉上。聲音太響了,震得上麵兩個人的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血很快蔓延開來,浸滿了整片空地。那個男人也已不見。一號塔又恢複了安靜。——三號塔頂,一把狙擊悄無聲息的收了起來。觀察員拿著望遠鏡看著一號塔裡發生的一切,嘖嘖兩聲,不動聲色的跟身旁的狙擊手說著話,“你真把那人打死了啊?”狙擊手擦著槍管,語氣裡帶著明顯的驕傲。“我的槍法你還不清楚。”觀察員說:“我的意思是,那人也沒想殺蘇粒。”狙擊手說:“萬一他想殺,那還來得及嗎?我們收了錢的。”觀察員手一頓,“但是不止一撥。”“什麼?”“除了我們,還有另外的人也想摻和進來。”狙擊手聞言,立氣半截身子,拿過望遠鏡,鏡頭裡隻有一個背影,那人拐彎離開了塔區。“隻要蘇粒不死,管他是何方神聖。擋我們財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派出所大廳出奇的安靜。或許是進來的女人麵容太過於震撼,滿臉都是已經凝固的血,還是有個女警過來帶她去了廁所洗臉。臉沾了水,濃鬱的血腥味傳進鼻口,蘇粒一陣反胃,撐手在洗手台乾嘔。緩了好一會,才去了審訊室。從下車就沒有見到江沅,她拉住女警,“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呢?”帶著職業敏感性,女警對蘇粒有著受害者的同情,多說了兩句:“他被刑偵隊叫去了。”蘇粒更沒底了。警察還沒到的時候,江沅跟蘇粒說,“警察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說謊,可能還會涉及到鴻生婆的事情,你就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可以了。”“可涉及到鴻生婆,不就會牽扯到你了嗎?”“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沅沉默坐在王奕屍體邊上,替他合上眼,就沒有再說話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本不該這樣的。蘇粒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但令她沒想到的,李檀會來,還是以蘇粒家屬的名義。蘇粒奇怪的看著他,李檀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他說:“我妹妹受到驚嚇,怎麼能接受筆錄呢,我先代她好了,等她情緒恢複,你們可以再詢問。”警察倒沒有意見。畢竟此時人質的回答多多少少帶有個人主觀性。蘇粒坐在走廊,女警陪著她,倆人相顧無言。江沅走出來看到蘇粒雙手撐額,一言不發的坐著,他過去,“你怎麼坐在這?”蘇粒抬頭,“哦,李檀在裡麵。”李檀?江沅聽到這個名字,不自覺帶著一股煩躁,李檀無條件的幫助蘇粒,這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力,說不上來的感覺。蘇粒問他:“你剛剛怎麼樣?”江沅語氣泛淡:“沒什麼事,例行詢問。”還是之前那個老警察,這次江沅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姓陳,叫陳偉榮。陳偉榮是老刑警了,接連兩次命案都跟江沅有關,他總是嗅到點什麼,可江沅人際關係簡單,一路按部就班的生活,都能查的到,他暫時還想不到其他,隻是多問了一句:“你最近結仇了嗎?”得到的是江沅否定的回答。王奕需要用蘇粒去換自己親妹妹的屍體,這樣的條件太過於詭異。可兄妹倆都被殺了,死無對證。江沅想了想,還是說:“王奕身上的槍傷,來自兩個方向,致命傷應該是外麵的狙擊,打到頸動脈了,另外的,是一個男人,五十來歲,用的衝鋒槍,感覺上是個老手。在我們想把王奕拉上來的時候,他又補了一槍,才走。”坐了一會,來了一個令他們更沒想到的人。“蘇粒,江哥!還真是你們啊!”鄭能驚訝的聲音迫使點到的倆人都抬起了頭。聒噪的鄭能挨著江沅坐下,“剛看著像,我倒奇怪呢,怎麼有電話打給我說來問王小雨的事情。”鄭能也認識王小雨?“你那會怎麼沒跟我說,鴻生婆還有個護工?”“就一護工有什麼好說的,哼,這女的,剛警察跟我說被殺了。死得好。”女警皺眉咳嗽兩聲。鄭能抬手敬個禮,“警察同誌對不住,對不住,一時情急。”這時候,李檀出來了。江沅率先看過去,他不喜歡李檀的眼神,那種周遭都是空氣,唯獨蘇粒的感覺,讓他格外不舒服。蘇粒站起來,沒等她說話,李檀先開口,“沒事,我都解決了。我們走吧。”蘇粒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剛走出門她就急不可耐的抓住他,“到底怎麼回事?”李檀越過她看了眼後頭麵色不善的男人,決定長話短說,“哦,我說你是表妹,很早就過繼給彆人了,今年才從鄉下過來投奔我,舉目無親,隻有我一個親人。”蘇粒:“……”愣了好一會,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李檀反問:“什麼?”“為什麼幫我?我不信你單純隻是為了交朋友。”再相信這種蠢話,她蘇粒就是豬。李檀抽走自己的手,“我有我的打算,你不用知道,你隻要相信,我不會害你,就是了。你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後麵那個傻子更清楚一些。”鄭能聽到了,他氣鼓鼓上前,“你說誰是傻子?!知道我是誰麼你?!信不信我叫律師來告死你!”李檀攤手,“我又沒說哪個傻子,你自己上趕著承認我有什麼辦法。”鄭能還想上去來一腳,但被江沅拉住,“行了。”聲音擲地有聲,鄭能怕江沅,但也僅僅放了句狠話,“彆讓老子再碰見你。”李檀走後,三個人陷入了沉默。江沅說了句我去開車,便勁直往外麵走,頭都沒有回一下。他的外套後背不知道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給勾了一條長口子,裡麵的芯都冒了些出來,蘇粒叫他:“江沅!”江沅沒有應。她沒有叫他第二聲,從王奕屍體拉走開始,蘇粒隱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勁,這一喊嗓子,倒是坐實了她的猜想。蘇粒看著他走遠,站在原地,心緒亂的哪僅是他。鄭能是司機送來的,但他執拗要跟著蘇粒走,於是,他也上了江沅的車。蘇粒坐進後座,江沅回頭看她一眼,嘴唇動動,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蘇粒低著頭沒看他,就連鄭能都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微妙。鄭能求之不得,誰要坐那煞風景的副駕駛,他可是要跟蘇粒坐在一塊的。“蘇粒,讓讓,我坐你旁邊。”蘇粒挪了一寸臀部,給鄭能讓了位置。“你們倆掰了?你可以考慮我了?”鄭能趴過去悄悄問蘇粒。蘇粒瞥他一眼,還沒說話,前麵涼颼颼傳來一句:“不閉嘴就滾下車。”鄭能本能的往蘇粒身旁一縮,嘟囔:“乾什麼乾什麼,開個玩笑有必要這麼凶嗎?”蘇粒推開他,坐直身體,“說說吧,剛剛你在警局那話。”“你說王小雨啊?她該啊,她虐待我外婆被我逮個正著。”蘇粒驚呼,“什麼?”江沅也從後視鏡裡看過去,“小雨不是這種人。”鄭能翹起二郎腿,往後一倒,“你這麼了解她嗎?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句話聽說過沒?我也了解過了,她是你那個那個嗯….隊友的妹妹吧?你一年能見到她幾次?我隻要回到零市,我就會去看我姥姥,謔,好巧不巧,就被我撞上,她不是有老年癡呆麼,不認人,那天寺廟裡的和尚都去聽主持誦經了,王小雨指著我外婆在那邊罵,話裡很難聽,後來動手,把我外婆從台階上推下來了,現在我外婆還在住院呢。”鄭能遞給蘇粒手機,裡麵有視頻。“死老太婆,我說多少次了,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又拉下去了!等會全給我洗了!”“我洗,我洗,你彆打我了。”“走不動路啊?還不快點!”視頻裡的年輕女孩不客氣地推了鴻生婆一把。“我操你媽的,你在乾什麼!”是鄭能暴怒的聲音,視頻結束。車廂裡靜悄悄的。分外沉重。默了幾秒,江沅說:“鴻生婆還好嗎?”鄭能歎氣,“不怎麼樂觀,尾巴骨摔裂了,估計後麵這段日子,都要在床上了。”蘇粒想起什麼,“王奕說,鴻生婆誤會她偷了個古董箱子?小雨說是我們三人其中一個偷的。”鄭能啐了口,“我可去她媽的吧,她被我扇了倆巴掌後,我趕她出去,也是我機靈,我過去看了眼,她正把那個古董箱子往行李箱裡裝。那是我外婆的嫁妝,說值錢倒也沒有,但是裡麵有放著很多黃金首飾啊,她走之前還想順走這些東西。我報警了,可是那會我外婆還躺在icu,一不留神就被她溜了,後來就失蹤了。再後來,就是被警察同誌請來警局喝茶了。”蘇粒和江沅對視一眼,心情卻更加沉重,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真相。鄭能再補充,“但是吧,王小雨跟她哥都被殺了,我也撤訴了,聽說家裡老人都在鄉下,也不識字,想想算了。”又是一陣歎息,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良久,江沅問:“鴻生婆在哪個醫院?”“市人民醫院。”“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