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許多隊員已經開始在打掃各自的房間,走廊裡倒掛著不少拖把在瀝水,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什麼?去紹城?”蘇粒端著水從廚房出來,“這麼快嗎?你這邊的事情怎麼辦?”江沅拿著工具箱越過蘇粒,盤腿坐在地上,開始修理斷了腳的餐桌,不時看她一眼,“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你忘了?”蘇粒在臉盆裡擰毛巾,輕擰眉頭,“什麼時候啊,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江沅頭也不抬地在盒子裡仔細挑符合型號的螺絲釘,“床上那會,你睡了。”其實江沅沒想那麼多,蘇粒怎麼問他就怎麼打,話從口出,手停住了,後腦微麻,迅速反應過來,著了她的道了。果然,就見蘇粒單手叉腰笑眯眯看著他,做鬼臉的朝他吐吐舌頭。江沅感覺臊得慌,“你知不知羞啊?”蘇粒反問:“你知不知羞啊,敢做不敢說啊?”江沅搖搖頭,“那沒有的。隻是,有點不大、大習慣……”蘇粒折好毛巾,坐到了江沅身邊,湊著他,趴在茶幾上清理灰塵,“那你以後會慢慢習慣的。”江沅聽聞,竟然乖巧似的點頭,“好,我知道了。”蘇粒這心裡可甜的發膩,哎喲怎麼就被她抓到這麼個男朋友,可太喜人了,她像個長輩喜歡小孩一樣,忍不住去捏捏江沅的臉頰。江沅一愣,她動作其實很輕,但他說話還是有點困難了,“你乾嘛?”“沒有,就是看你太喜歡了,想捏捏你。”“你幾歲了?”“比你小五歲。”“放手。”江沅騰不開手。蘇粒笑著搖頭,“不放。”“怎麼樣才肯放?”蘇粒裝作思考地想想,“親我一口?臉不能算……”話音未落,蘇粒嘴巴就被他堵住了,她嗚咽一聲,心底爆炸了,炸成一簇簇煙火。“夠了夠了……”她趕忙放手,江沅就離開了她的嘴巴,臉上被蘇粒擰得有點發紅。江沅輕笑,繼續手上的工作,沒過一會,蘇粒又湊過來,“你以前真沒談過啊?看你這吻技真還可以……”江沅說:“真沒有。也沒時間,我年齡一到就入伍了,十年都在部隊。”“那葉子呢?”“她就是妹妹。她進福利院沒幾年就被收養了。”“那你一直待在福利院啊。”江沅側身拿過破凳,旋轉檢查位置,平靜回答,“那會也沒人敢收養我啊。”好久都沒有聽到蘇粒的回答,蘇粒低頭擦著茶幾,同個位置,得,又亂想了。他抓住蘇粒的手,有些無奈,“行了,真沒事,多久的事兒了。也得虧他們沒收養啊,可能還沒我現在過得好。”又摸摸蘇粒的頭發,“這邊乾淨了,你換個地方打掃,整一下沙發。”蘇粒回過神,想起最先問他的,“那你隊裡的工作呢?”“我請假了。”蘇粒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從她到這裡開始,江沅似乎一直都沒停下來,忙這忙那,如果她不在,其實這些事情都沒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是你的原因,你就算不過來,有些事情我也要搞清楚的。”江沅眼底的光暗了半許,又緊接著說,“去之前,我們得先跟些人,道個彆。”蘇粒這個時候,真的是徹徹底底緊張了,像是去乾一件可能再也回不了頭的事情,之前她還沒覺得這條路有多困難,要犧牲些什麼,但現在看來,是她想的簡單了。“蘇粒,你怕嗎?”江沅停下手裡的活,語氣認真。很快,就聽見蘇粒肯定的回答:“不怕!我可是蘇粒唉!”江沅接下去的話沒有說出口,對於他的蘇粒來說,好像都沒有意義了。怕也沒關係,還有我。***蘇粒大概也能猜到江沅想去的是哪裡,冬天的養老院廣場上隻有光禿禿幾根樹乾,連落葉都被掃的乾乾淨淨。來的路上江沅跟蘇粒講了劉姨去世的消息,蘇粒微訝,“那你媽媽由誰照顧呢?”江沅說:“我沒有再找人了,她現在恢複的不錯,能自理,我讓隔壁房的護工多幫忙照看一下。”“好突然啊,上次見到的時候,還是挺親切的一個阿姨。唉,世事無常。”蘇粒覺得有些遺憾。江沅沒有再這個話題上多停留,來到病房門口,本想推門進去,卻見席輕湄還未醒,睡得很熟,陽光灑在床上,照的整床被褥暖洋洋的。“不進去了。”江沅說。蘇粒看著他說:“不是說要道彆嗎?”“看她睡得香,想想還是不叫醒她了。畢竟看到她還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江沅拉著蘇粒,轉身轉的很快,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去了護理台,那邊有值班護士,江沅囑咐了幾句,如果席輕湄有事情找他,就讓她來護理台打他電話就可以了。蘇粒站在一邊,看著江沅一句一句將事情安排好,她微微有些失神,心中不免惆悵,靠著牆,盯著江沅的背影。寬厚,堅韌,但此刻她才感覺到,他其實放不下的東西不少,肩上的擔子不輕。蘇粒心裡輕歎,隻希望接下去的事情能一切順利。走出療養院,蘇粒問他:“接下去我們要去哪裡?”江沅想了想,“福利院吧。”蘇粒隻在江沅口中聽過這個地方,算是江沅第二個家,說實在的,她竟然有點隱隱的期待,他成長的環境,他年少的交際圈,他正一步步帶著她走進去。福利院在零市另一個區,車開過去有點距離,蘇粒坐在車裡直打盹,快睡著時,聽見江沅咦了一聲,“下雪了唉。”“啊?”蘇粒又清醒了。還真的是,車窗上正貼著一枚晶瑩的雪花,六瓣,隻是很快就融化了。外麵開始飄雪。有慢慢變大的趨勢。“零市有兩年沒下過雪了。”江沅說。“這樣嗎,那我那邊,在印象裡,每年都會下兩場,有大有小,當然比不過北方了。可能是南方人的緣故,每次看到雪,我就興奮。感覺世界都變亮很多。”變亮?但願吧。到了福利院附近,前段時間舊路改造早已完成,車能直接開進去。蘇粒也終於知道,當初照片上缺少的字是什麼了,善德福利院,牌麵已經重新翻新,旁邊還有一行小字,蘇粒湊上去看,是德文,大學裡她有跟著同學去隔壁外國語大學選修過一學期的德國電影鑒賞,拚在一起能看出來是德文,具體什麼意思,就看不懂了。在這裡,大概就是福利院的德文翻譯。又想到這邊的院長是外國人,蘇粒也就不奇怪了。福利院環境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大門進去的兩旁竟然培育著溫室玫瑰,後邊是整排的廣玉蘭,長得茂盛,過來這會時間,上麵已經積了薄薄的雪霜。地麵是鵝卵石路,雖然有些年頭了,但看上去仍舊十分講究。窗戶都是彩色玻璃,這種樣式蘇粒之前去歐洲旅遊的時候見過,那種哥特式教堂建築都是類似於這樣的。整座建築環境很有西味。但不知為何,給蘇粒的感覺卻是迎麵而來的壓抑,或許是這座由教堂改造的福利院太高了,紮堆在一排一排擁擠的居民樓裡,顯得鶴立雞群。她抬頭望了眼,頂層稍細,立著一顆圓球,有點像科幻電影裡那種發射器。“看什麼呢?”江沅的聲音打斷了蘇粒漫無邊際的想象,她冷不丁回神,“啊,沒呢,我就隨便看看。”“外麵太冷了,我們先進去。”大門僅僅是虛掩著,蘇粒剛靠近,就聽見裡麵熱鬨非凡。推開門,一股熱浪撲麵而來,蘇粒注意到,這邊竟然是用暖氣片。再往中間看去,是一群小孩子圍著幾個成年人在說些什麼。瑪利亞院長穿著代表性的修女服,抱著書給孩子們講著什麼,她旁邊,是葉子。“瑪利亞,葉子。”江沅叫了她們。兩人都聞聲抬頭,皆是驚喜不已。“江沅!”“哥哥!”蘇粒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她實在受不了葉子用那種嗲嗲的聲線叫哥哥,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有跟著江沅走上前,而是找了個位子坐下,他們的事,她也摻和不進去。可屁股還沒碰到凳麵,葉子嘰嘰喳喳像小鳥一樣的聲音率先出來:“你怎麼也跟著來了?!”葉子蹬著高筒靴,小碎步走了過來,一副女主人的架勢。蘇粒不客氣地回應:“腿長在我這,我怎麼不能來,這裡你家開的?”葉子看看蘇粒又看看江沅,臉色不太好,“哥哥,你乾嘛每次都帶著她呀。”她心裡不舒服極了,甚至還有點心慌。這時,瑪利亞院長也放下手裡的讀本,從孩子群裡走了出來,她雙手合十,笑著問江沅,“這位是?”瑪利亞是長輩,蘇粒知道江沅很尊重她,看到瑪利亞起身的時候,她也應聲而起,沒等江沅介紹自己,她先開口了,“你好,我是蘇粒。”後麵還跟了一句德語問候,發音不是特彆標準,但瑪利亞是聽得懂的。她驚呼一聲,直接拉著蘇粒給了一個熱情的貼麵禮。蘇粒受寵若驚,“這、這麼熱情?”江沅失笑,“她一向如此。”後麵的贅述由江沅來補充,“瑪利亞,這是蘇粒,我女朋友,葉子,叫嫂子。”前者仍舊是驚喜,但後者的臉色就不那麼明朗了。“女、女朋友?”葉子不敢置信,那聲嫂子無論如何都叫不出來,又迎上蘇粒淡薄的目光,她感覺身體某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垮了。“這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嘛!為什麼你要哭喪著臉!江沅都三十歲了,是該成家了!”瑪利亞眼睛可尖著呢,她及時打了和事佬的招牌。葉子笑的勉強,又坐了一會,看到江沅一直拉著蘇粒的手沒有鬆開,她有些心灰意冷,找了借口便先離開了。蘇粒看她失魂落魄離開,又覺得這個叫樹葉的女生怪可憐的,但葉子的情緒與她無關,她也沒有必要共情。瑪利亞說:“她會走出來的,這隻是時間問題。”在場的人都懂,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停留。其餘幾個人也都是福利院裡走出去的孩子,江沅看著麵熟,但名字跟臉對上號就有些困難了,畢竟那會他也沒有很多心思交朋友。各自打過招呼後,也差不多到了飯點,瑪利亞招呼大家一起吃中飯。江沅出去了一會,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瓶紅酒,遞給瑪利亞,“上次說好的。”瑪利亞爽朗大笑,抱著酒瓶帶著一群小孩子洋洋灑灑往側門走去,江沅拉著蘇粒走在最後,他湊近蘇粒,語氣帶著無奈,“帶你去嘗嘗我吃了好幾年的土豆泥。”蘇粒皺眉:“看你樣子,這麼難吃嗎?”“也不是,吃多了就膩了。反正招待客人,土豆泥是必備硬菜。”“那我可要好好嘗嘗了。”吃飯前,還要清點孩子們的數量,江沅說他們那時候就是這樣的,謹防有頑皮的孩子玩過頭忘記吃飯餓肚子了。這一點,還真的少了一個。瑪利亞拿著湯勺叉腰,當即就皺起了眉頭,“你們看看,有誰沒來吃飯?”一群孩子麵麵相覷,有幾個還拿手指頭開始掰扯,沒一會,有雙瘦弱的小手舉起來,“是小猴子!不知道他又跑到哪裡去了!”江沅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上次來的時候,瑪利亞說過這個小孩很調皮。瑪利亞扶額,“上帝,怎麼又是這個小鬼!你們先吃著,不許浪費,我去找他。”瑪利亞扯掉圍裙,讓工作人員代為盛食物,嘴裡還念念叨叨著離開了。“我們要不要去幫忙?”蘇粒問江沅。江沅本來想說不用,可餘光瞥見半透明的窗外,雪下大了。於是他說:“你先吃著,我去看看。”蘇粒沒有意見,剛好一個小女孩遞過來一碗滿當當的土豆泥,她接過道謝便拿勺子挖著吃。味道確實不差,煮的也爛,她以前一直不喜歡吃肯德基的土豆泥,滿滿都是調料味,沒有土豆的香味,吃過一次就沒有再點過,買全家桶,土豆泥也是留給蘇永波的。這會這碗,可是超出她的預期了,二來,她確實也餓了。半碗見底,還不見江沅和瑪利亞回來,外麵還有瑪利亞的呼喊聲。側門虛掩著,蘇粒隨意一瞥,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刷的跑過,她本來想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可他們都忙著照顧小孩子,沒有精力注意到她這邊。蘇粒起身跟了過去。福利院有好幾個側門,剛剛人影跑過的,不是剛才江沅帶蘇粒進來那個。走出去後蘇粒忍不住眯上了眼睛,這又是風又是雪,她隻得拿手擋著,隱約摸索著前麵的小身板的路線,不知道走了多久,但當清晰視線時,她不由愣住。這是福利院的後門,緊靠著一座小山包,此刻一片白雪皚皚,冬風刮得坡上的樹乾嗚嗚作響,風吹過,雪落的很快了。山坡下,是黑黝黝的洞口,鐵柵欄門上掛著好幾個鏈條鎖,就像一隻無聲的困獸,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來人。門前,站著一個小小的孩子。他仰著頭,似乎也是在好奇這個古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