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輕湄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嘴裡念了幾聲江零,依舊是緊緊拽著江沅的手,但江沅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平靜了許多。席家在江南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清後期,一開始以養蠶為生,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家中長子,也就是席輕湄的太爺爺去了國外留洋,在洋人的地方見到了自己國家的絲綢製品,心中下定決心要將自家的養蠶本領發揮出應有的作用。歸國後,席太爺著手開始絲綢生意,有過困難,有過低穀,浮浮沉沉堅持了二十年,終於是把絲綢生意給做大了。席太爺很長壽,娶了三個老婆,扛過了抗戰年代,撐到了解放。席輕湄的爺爺是二房生的次子,因為能說會道,一直是席太爺最喜歡的兒子,剛過十歲生日就也把他送去了國外留學,等到席爺爺成年回國,席太爺就把大部分絲綢生意交給了席輕湄的爺爺。因為席太爺留過洋的緣故,之後家裡的生活習慣很多都是西方的,一些愛好也跟著耳濡目染,席爺爺便是其中一員,席太爺從國外倒騰回來的西洋望遠鏡便留給了席爺爺,出國以後,席爺爺更是自學了天文。席太爺過世後,三房的幾個兒女拿著價值肥厚的一筆遺產就此離開了江南,本來幾個老婆之間就已經生嫌隙,沒有進行宅鬥就已經算是相當和氣了。大房去世的早,生下的一子三女也早在社會變遷之中相繼去世,後人也基本移民到了國外,與國內基本是斷了瓜葛。剩下的便是席爺爺所在的二房,因為故步自封,席爺爺年紀上去,誌向更不在於做生意上,交給席輕湄的父母後,兩夫妻好賭,把席家的生意給攪黃了。後來欠債,把席家祖宅抵給了銀行,才勉強還上錢,但也因此宣告破產。席家父母自儘,席爺爺一病不起,現在快百歲了,但還撐著一口氣。因為人丁相對單薄,除了席爺爺,還有一個姐姐,也就是席輕湄的姑婆,是她一直撫養著席輕湄長大,姑婆一生未嫁,將席輕湄視如己出,把自己會的養蠶、紡織技術都教給了席輕湄。姑婆在鄉下鎮上盤下了一家店麵,做了裁縫,養大席輕湄。席輕湄16歲的時候,姑婆去世。17歲,遇上江零。聽到這裡,江沅和蘇粒對視了一眼,這個時間掐的,很妙。其實席輕湄說得很混亂,一下子說到曆史,一下子又說到和江零的相遇,沒有順序。但蘇粒還是聽出來了,是江零來到鎮上做小本生意,衣服破了,來到了席輕湄的裁縫鋪,兩人就認識了。後麵的事情水到渠成,蘇粒也大概能想到。隻不過後麵為什麼短短一年,江零消失,席輕湄懷孕,生下江沅後,為何她又跟了林石來了零市,蘇粒不得而知,但她清楚,這個江零是關鍵,可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的當事人,死的死,瘋的瘋,還有一個,生死不知。席輕湄哭得累了,也說得累了,到後麵隻剩下囈語,江沅輕歎,扶著席輕湄睡下。蘇粒在一邊收拾果核,一邊若有所思,她將剩下那塊已經氧化的蘋果扔進了垃圾桶,這時,門開了,兩人皆回頭,是江沅之前請的護工,是以前在福利院做清潔工的阿姨,後來回家照顧孫子去了,再回來時福利院裡已經請了新的,江沅就讓她來照顧席輕湄,這一照顧,也有五六個年頭了。“劉姨,這麼多衣服你讓保安拿一下好了。”江沅接過劉姨手中那一筐洗乾淨的衣服,都是席輕湄換下來的,幾件衣服沾了水,也不輕。劉姨笑,壓低聲音,怕吵醒了席輕湄,“不礙事哩,這麼點重量,我在鄉下割豬草時還要重。輕湄最近情緒已經挺穩定了,就是念叨江零的時候會掉眼淚,可能這幾年心頭壓得事多了,一下子安逸下來,可能也有點不習慣。”江沅手插褲袋,沒說話,站了一會將門邊的兩箱牛奶放在了床角,用腳慢慢推了進去,“劉姨,一箱是給您的。這個月的工資以及護理我媽的費用我等會回去後會打過來。”劉姨唉唉應著,放下手中的活準備送江沅和蘇粒出去,想了想還是說:“小沅,你媽媽......還是在意你的。有一次把隔壁陳老太太家的外孫當成你,一直抱著他哭說對不起你,說她沒有辦法。”蘇粒回望江沅,他似乎有點不知所錯,摸了摸耳垂,淡淡回應:“嗯,我知道。劉姨,走了。”走出病房,蘇粒終於是找到機會開了口,“江沅,我發現其實還是有幾個點可以深究。”“說說看。”“第一,你媽媽口中的江零說這一次他會好好保護她,那上一次是什麼時候?這個男人其實話裡有話,我們可不可以這麼想,他曾經其實試圖要保護你媽媽,但那一次卻沒有成功?”江沅停下腳步,思緒慢慢回過來,車鑰匙拿在手裡,按了開鎖,不遠處的吉普應聲響起。蘇粒繼續:“第二,你還記不記得,你媽媽口中的這位席家老太爺留過洋,帶回來很多西洋玩意兒?其中就有天文望遠鏡。按輩分來說,那位接手絲綢生意的席爺爺,是你的太姥爺了,他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可對天文學感興趣,你說,有沒有可能,其實很多事情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為之。”話說到這,蘇裡沒有再說下去,饒是她之前再怎麼膽大,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後背發涼,甚至隱隱冒了冷汗,這是目前為止他們能追溯到的最久遠的一個線索,可如果是真的,這個局的時間線,未免太過於長了,又或者說,布局的人,耐心比他們想象地要長。江沅看了一眼突然不說話的蘇粒,見她臉色有些發白,心中也不免壓抑了起來,目光微暗,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彆忘了,我那個太姥爺不還吊著一口氣嗎?怎麼回事,到時候去見見不就好了。”暫時隻能這樣了。蘇粒點點頭。還沒走到車邊上,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蘇粒有點奇怪,嘟囔著抽出來,“誰會給我打電話啊......”來電顯示:李檀。江沅茫然,李檀是誰?蘇粒卻皺眉,他突然給自己打電話做什麼?手機還在震,接還是不接?正想著解決辦法的時候,就聽見後麵有個聲音響起:“蘇粒?這麼巧?”蘇粒嘴角微抽,這忙正事呢,她可不想現在見到他。看得出蘇粒臉上的微表情,江沅雙手抱胸,揶揄似地看她,他仿佛在蘇粒的腦門上看到三個字:彆過來。李檀笑著走近,蘇粒乾乾地咧咧嘴角,:“好巧啊。”李檀穿了件騷包的花襯衫,還煞有其事地戴了一副墨鏡,食指勾住眼鏡框中央,微微下拉,露出一雙勾人的鳳眼。“真的是你,剛剛我還納悶呢。瞅背影這麼像,傷好點沒有?”傷?什麼傷?江沅狐疑地看向她,“你又受傷了?”李檀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蘇粒旁邊的男人,歪頭看了眼他們身後那輛吉普車,車牌號挺普通,但這種車型市麵上基本不生產了,一般陸野救援或者部隊裡用的比較多。李檀心中大概有了數,摘掉眼鏡,伸手,“你好啊,我是李檀,是蘇粒的老板。”江沅打量他幾分,鑒於禮貌,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江沅,是蘇粒的......房東。”這會輪到蘇粒挑高眉頭,滋滋滋,總感覺,空氣裡好像有火花對上了。榕樹下的露天停車場稀稀拉拉還有幾個人,有個老人拿著老舊的隨身聽放著戲曲,像是江南的越劇,到了高潮,唱得肝腸寸斷,老人家還作勢跟著哼唱了幾句。還是李檀率先說話,他看向一副看好戲的女人,“上次你和我約好今天過來趕場,你不會忘了吧。”趕場?什麼趕場?哦,想起來了,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見到蘇粒明顯忘了的神情,李檀也不惱,“你之前不是和我約好單周的周日過來麼?還簽了協議,還真忘了?”狗腿蘇粒在行,她怎麼能允許這大金主跑了呢。於是乎,蘇粒一把躲過李檀的手,語氣十分諂媚,“怎麼會忘呢李老板,我一定準時去。”李檀那輛車如其人的騷包車就和江沅的車隔了三個車位,金色車身,轟鳴的馬達聲,突突地從他倆身邊經過,開到蘇粒麵前,停下搖下車窗,語氣輕飄飄,這次倒是沒有拉下墨鏡,蘇粒看著他的時候,根本找不到他的眼睛。“蘇粒,晚上準時到。”蘇粒雙手放在肚間,彎腰恭候,“好的,老板。”跑車疾馳而去,留下震人耳膜的回音。江沅從剛才開始就沒搭話,這會等李檀走了,他破天荒地搭話,“這就是那個跟你那邊長得一模一樣的老板?”蘇粒嫌棄地看著那輛跑車開出療養院,“如假包換。”“你那邊那個有這個騷嗎?”蘇粒忍不住打個哆嗦,惡心之餘還不忘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