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早晨,一個急促的鈴聲響了起來,女人睜眼看了手機,嘴角瘋狂上揚。蘇粒笑著接通了電話,“喂?李老板。”手機是蘇粒昨晚新買的,不算太好,一千上下,很夠用了。前兩日賺了一點夜場費,這個世界的李檀出手依然闊綽。手機號碼目前隻有李檀知道。“身份證做好了。什麼時候方便過來取?”“現在就可以。我去哪裡找你?”“店裡。”蘇粒利落起床,肩膀夾著手機,“等我半小時。”到Zero的時候,李檀正在辦公室泡茶。蘇粒還未推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茶香。“李老板還有煮茶的本領?”李檀聽聞,話裡帶笑,“隻是無聊煮著玩罷了,純粹愛好。來一杯嗎?”蘇粒止住,“不了,我拿東西就走。”“還是喝一杯吧,味道不錯。你應該會喜歡。你先坐。”蘇粒吃不準眼前的男人這慢悠悠地,肚裡到底在賣些什麼葫蘆,於是她在李檀辦公桌對麵坐著等。他慢,那蘇粒也不急。泛金黃的茶色飄著熱氣,乳白裂紋的小茶盞看著相當彆致。蘇粒品不了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味淡帶苦,便沒有再喝第二口。李檀拿著茶壺慢吞吞地在自己的茶盞上倒滿,“做身份證倒不難,也費不了多少功夫。”蘇粒麵色不改,指腹摩擦著茶杯,杯壁沒有剛剛那麼燙了,靜等李檀的下文。李檀笑,“蘇粒,你怎麼就不好奇我為什麼幫你?”蘇粒單手撐頭,“喔?願聞其詳。”李檀放下茶盞,本來帶著有些輕佻的目光,這時候終於有了點正色,“因為你整個人,都充滿著秘密。”蘇粒咯咯笑,“李老板,你太高看我了。我就一無業遊民。”李檀繼續說:“你信嗎?在我沒遇到你之前,我好像夢到過你。”他沒撒謊,隻是夢裡看不清楚臉,隻有女人在台上唱歌的場景,依稀記得也是一首搖滾,但歌名記不得了。蘇粒倒覺得,倒是有可能。因為兩個世界,兩個李檀,其中一個人的生活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夢境,穿插迂回,也許是真的存在的。於是蘇粒說,“我信。”李檀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他倒出一根雪茄,沉默了幾秒,沒有再強留蘇粒。“你欠我個人情。”———北嶺山。最後第二天晚上,罕見下了一場中雨,北嶺山這片區域變得比往常更加泥濘難走。因為有新隊員,拉練的隊伍早就已經拉開,像是一場馬拉鬆比賽,前有人,後麵也有人,稀稀拉拉。這種類型的野外拉練,每年一次,主要是為了磨磨新隊員的脾性,進入他們這種國家直接資助的陸野救援隊的隊員,每個人都有兩把刷子,有些還在部隊裡立過功,能進來,脾氣都不小。但畢竟這不比部隊,很多人都會懈怠,所以得磨,得服從。江沅的脾氣不算火爆,但以前對付過新兵蛋子,還是有兩把刷子。他專挑沒人走過的小道,北嶺山不算高,但植被覆蓋率大,到處都是紮人的藤草,一路上不停有人傳出倒吸冷氣的低嚎。早上七點出發,目的地是東南方向的溪流灘塗。溪流半腰深,儘頭是一處三米高的小瀑布,地下是一汪深潭。路不好走,作戰靴走一會就沾滿了淤泥,每走一步要用點力氣。江沅走在最前麵,緊跟著是張宇。張宇小跑了兩步追上江沅,“江沅,咱們不等等後麵的人嗎?今年這一批的體力比去年稍微差一點。”江沅腳步慢了些,往後看了眼,幾乎都是他較為眼熟的老人。於是他手背拍了一把張宇的胸,腳踩在一塊突起的石頭上,“原地休整二十分鐘。”“原地休整二十分鐘!”張宇回頭高聲下通知。江沅的作戰靴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泥濘不堪,他必須得找根東西把淤泥給鏟了。掀開茂密的植被,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物快速活動的聲音。有時候,運氣好的能抓隻野山兔,隊裡烤頓野味,運氣不好的,蛇蟲鼠蟻這類毒物也能碰上幾回。江沅,就屬運氣欠佳的,剛掀開,就見一條不粗不細的黑蛇直接纏上他手腕。打擾到蛇兄休息了。江沅罕見地爆了粗口,他反應速度也很快,連忙喊了句,“張宇過來幫一下我!”在江沅周圍的幾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都聞聲湊過來。幾個大老爺們一瞬間手忙腳亂,蛇兄有點急了,對著江沅的虎口咬了一口。“嘶…”江沅臉色一變,直接扯住蛇的七寸,“你們幾個把它的身子給擰下來。”蛇不大,力氣卻不小,兩三個男人也廢了不少勁。再看江沅的傷口,牙印尤為明顯,兩滴血珠,冒了出來,周遭也紅了一片。張宇大驚,“這蛇有毒沒毒啊,沈康!沈康在哪!”彆看沈康長得五大三粗,當初招進來時,江沅還有點驚訝他竟然是醫科大護理專業出身。等沈康趕過來的時候,江沅半蹲在一旁,傷口用水清洗了幾遍,不冒血了,但紅腫不減,帶著刺痛。“隊長運氣好,這蛇沒毒,我這邊給他簡單包紮一下,吃點藥,緩一緩就好了。”可江沅卻不這麼認為,他突感一陣眩暈,搖搖晃晃幾下,強忍住沒讓自己摔倒。耳朵裡傳來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張宇緊張的呼喊,江沅覺著越來越遠了。眼睛也有點酸澀模糊,好像前麵有一陣白光要把自己吸進去。滋———長達幾秒的消音,震得江沅耳朵有點酸。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芭蕾舞房。外麵正下著暴雨,打著驚雷。樹枝椏耷拉貼在舞蹈室的窗沿邊。門口站了許多家長,江沅一個都不認識。同時他發現,那些人的目光都穿過了自己,看向了身後,那一群可愛又精致的小舞者。江沅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被蛇咬了,昏過去了。“小朋友們,最後一遍練習一個轉體,我們就下課了哦。”“好~”江沅靜靜的站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做這個夢。直到聽見溫和的女聲叫了人群裡的小女孩,“蘇粒,這邊!”江沅站直身體,這個名字,這段時間他是想忘都忘不了。憑空出現,卻又知道他過去的陌生女人。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穿著芭蕾舞服,緊緊盤著頭發,眉眼清秀可人。基本和現在沒什麼變化。江沅跟著蘇粒她們走了出去。的確是夢,江沅的身體直接可以穿過其他人。外麵雨勢漸大,趙玫騎了自行車,這會帶著個孩子,沒有辦法騎著走了。回家的路不遠,趙玫溫柔的蹲下身子,安撫小蘇粒,“雨太大了,媽媽牽著你走回家,好嗎?我知道我們蘇粒已經很累了,但我們再堅持一下好不好呀?”8歲的蘇粒乖巧地點點頭,“好的媽媽,回到家我要多吃一個冰淇淋。”趙玫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頭,“小鬼靈精。”江沅默默跟在他們身後,他觀察周遭的環境,陌生,卻又熟悉。他又開始不太舒服了,和那天在小區裡的感覺一樣,但比當時要好一些。隱隱有一股窒息感。他想起來之前蘇粒跟他提過,當時他的窒息感出現是因為時空錯亂重疊,江難在他附近所以他會有感覺。等會難道會遇見小時候的江難嗎。江沅的心沒理由地緊縮起來。一模一樣的自己.....一路跟著他們走了很久,直到聽到蘇粒的驚呼,“媽媽!那邊躺了一個人!”江沅的腳就在此刻忽然被定住,腳底板仿佛被沾了膠水,進退兩難,稍微一用力,他狠狠摔在了地上,摔進滂沱大雨裡。母女倆的聲音漸漸飄遠,但依稀能聽得到——“媽媽,我把外套脫下來給他吧,天哪他在流血!他被雨淋了這麼久,肯定要感冒的。”“蘇粒,你幫媽媽拿著包,我們先送他去醫院!”“蘇粒你自己拿著雨傘,彆淋濕了!”“媽媽!風好大呀!我要被吹跑啦!”江沅拚命想要爬起來,可腳上突然纏上咬他的那一條黑蛇,它變得很長,一直往他腰上盤。一聲驚雷,黑夜驟亮。女人背上的男孩似乎察覺到什麼,他緩緩回過頭。江沅發誓,那男孩看到他了。一雙冷冰冰的眼睛,沒有一絲得到獲救的喜悅和放鬆。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那是13歲的江難。他們的13歲,都還叫江難。相同的臉龐,一樣的赤裸,隻是救他們的人不一樣。江沅幾乎可以肯定,那男孩就是蘇粒口裡另一個自己。江沅想起他那會,也是這樣子跑在路上,耳膜一陣陣疼痛,感覺後麵馬上有人要追上他了。在他以為走入絕境時,遠方一束摩托車亮光射在了他身上。摩托車慢慢開過來,響起中年警察關心的詢問,“孩子,你怎麼了?”警察脫下他的警服將赤裸的江沅包裹起來,不停安撫:“沒事了啊,安全了孩子。”又是一片白光———江沅的心臟猛地抽緊。“江難,你就是一白眼狼!我當初就不應該救你,就讓你死在路上!”是成年蘇粒的聲音。“啊——”蘇粒被江難扔上床,腦袋撞在床板上,悶聲響。“白眼狼?我是白眼狼你還一個勁往我床上爬?”江沅看不清楚前方發生了什麼,模糊一片,像是被人籠罩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薄紗。“我聽說你爸在給你介紹對象啊,這麼饑渴想要找新歡了嗎?你說,要是你那個對象知道,你是我的人,他會怎麼想啊?”蘇粒的聲音聽不出害怕,反倒是譏諷,“怎麼,阿炳給你找的雞喂不飽你嗎,你想上我也行啊,喏,我包裡有幾張散鈔,我就當是嫖了次鴨子,你不是挺擅長這事兒麼,但我不知道這邊牛郎店的價格,您就擔待點吧,嗯?”江沅的耳膜又開始痛了,江難的聲音突然又變得遙遠,隻聽得到他是在怒吼,依稀看到他摔門而去,房間裡隻剩下蘇粒一個人,她方才渾身是刺張牙舞爪的樣子頃刻間消失,她抱著膝蓋,縮在床頭,一動不動。恍惚間又進來幾個人,將蘇粒的手拷在床頭邊。他現在知道了,這個夢,是江難和蘇粒的記憶,是蘇粒在那個世界遭受過的一切。雖然不是他,但江沅還是感覺到無比難受和恐懼,他想拉一把蘇粒,就算是個陌生人,他也會去救。“蘇粒!蘇粒!”沒人聽得到他的呼喊。惡魔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像是一個身體裡有兩具靈魂被硬生生撕裂了開來。......“隊長,你醒醒!你醒醒!”“嗬......”江沅一口氣回了上來,四肢下意識地向上抬,然後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江沅清醒過來,感覺眼前烏泱泱,一群男人將他圍了一個圈。他抬頭掃了一圈,隊友們的眼神裡皆是擔憂之色,“你們乾嘛都圍著我?”張宇猛拍了他硬邦邦的手臂,有點痛,但他忍了,聲音幾乎都有些哽咽,“他媽的,剛才你心臟驟停你知不知道?!嚇勞資一跳!”心臟驟停?什麼個情況,不就是做了個夢嗎?”沈康也覺得奇怪,“那蛇沒毒啊,你的手也消腫了,你剛剛就,忽然休克了,我從來沒遇到過這個情況。”張宇嚎著大嗓門,“從來沒遇到過,現在不是遇到了嗎,大夥誰遇見過啊,唉江沅,我已經和領導彙報過了,他們一聽你出事了,派了救援直升機過來接你先回去。估計馬上就到了。”江沅皺眉,他覺得就是睡了一覺的感覺啊,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啊?哪有這麼嚴重?直升機都來了,你趕緊打個電話讓飛機回去,彆占用公共資源。”話音剛落,眾人不約而同陷入安靜,熟悉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樹林間一下子變得狂風四作。半分鐘後,在人群上空放下了軟梯。張宇被風吹的睜不開眼睛,找了江沅大概的位置方向,大聲喊道:“來不及了!剛剛那情況,我隻能呼叫上頭啊!心臟驟停唉大哥!快回去吧!這邊有我守著!你放心!”坐在直升機艙裡,江沅一言不發,身體已經恢複如初,任憑軍醫給自己檢查身體,軍醫問什麼他便答什麼,但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麵。夢裡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尤其是蘇粒的聲音。這是真實發生在蘇粒身上的嗎?如果是,他不敢想象在這個年輕女孩身上究竟還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嘖,頭又痛了。注意到江沅皺眉,軍醫問:“哪裡痛?”江沅沉默地搖搖頭,沒搭話。“江隊,你先休息會吧,大概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航程。”江沅閉上眼睛,半睡半醒。這一次,他沒有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