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隊友都沒有想到,救上來的這個女人會毫不客氣地甩開自己隊長的手。蘇粒感覺到眼皮上掛著濃稠的血跡,顫悠悠晃了幾步,想努力站定,頭暈目眩往邊上摔過去,男人又準確無誤的環抱住她的腰,蘇粒沒力氣了,她隻是愣愣地看著男人解開他們倆身上的繩索,看到他的手掌似乎經過長時間的挖掘,指甲蓋幾乎都已經外翻。“姑娘,你沒......”他本想安慰眼前的女人一句說沒事了,可話音未落,一個響亮的巴掌穩穩得落在自己臉上。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江沅本來就已經虛脫,被蘇粒莫名的一巴掌甩得一個踉蹌,差點沒從廢墟上摔下來。“你玩夠了沒有?不是想讓我死嗎?我都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蘇粒站在頂上搖搖欲墜,臉上糊著血,糊著粉塵。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離江沅最近的王奕,他負責支援底下的隊友將受害者營救上來。他趕忙扶住江沅,語氣厲喝:“唉我說你這人怎麼好心當驢肝肺啊!我們隊長冒著樓房再次倒塌的危險把你救上來你不說謝謝也就算了,怎麼還打人呢?!”接著,四周圍觀的路人開始一句接著一句指責著蘇粒。抱著孫兒的老人:“你這做法也太不地道了啊,人家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出來,你自己有氣不能撒人家身上啊。”買菜回來的中年婦女有些咄咄逼人,“怎麼有你這樣的人啊,年紀輕輕,心眼兒這麼壞呢。”其餘人接連附和,“就是啊......”一群人對著蘇粒口誅筆伐,接連聲討,點著她的手指像是一把把利劍,捅著她全身。這又是一群什麼玩意兒?沒看到是他把自己推到馬路上的麼。江沅忽視自己微微發麻的左臉,他用手示意王奕不用扶著自己,眼神卻沒有離開站在石堆上捂著頭的女人。江沅不動聲色地靠近,腳步慢慢向前挪著,“姑娘,你身上有傷,我們先去醫院看看情況,有問題我們再商量你看行嗎?”蘇粒聽到男人的聲音,餘光幾乎同時瞄到他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影。蘇粒戒備地往後退,“江難你彆過來!”“小姐你認錯人了!”王奕覺得有些無語,但還算是比較好語氣地解釋了一句。而江沅的腳步僵了一瞬,他又快速打量了一遍給自己一巴掌的女人,從頭到腳,從前到後,還是給了確定答案,他從來沒見過她。“你可能真的認錯人了,我們現在先下來好吧?上麵危險!”江沅的腳步沒有因為蘇粒的話而停下。認錯人了?這時蘇粒倒也沒有再出聲,她木然地盯了眼前的男人一會,又放眼看了眼四周。從方才到現在這麼幾分鐘時間,蘇粒其實隱隱感覺到哪裡不對勁,但隻要一看到江難這張臉,她就沒有考慮那麼多。突然想到一件事,她頭皮頓感發麻。她歪歪扭扭地走下石堆,江沅等人的心也跟著落下,就見她著急的找著什麼,嘴裡自言自語,“車呢?那輛車呢。”江沅試著問她,“什麼車?”“撞我的那輛車。”蘇粒回頭看他。目擊路人補充,“路麵塌陷,旁邊的店鋪倒下來了,把你們壓在地底下啦。”又小聲嘟囔,“敢情腦袋也被壓壞了?”“路麵塌陷?”蘇粒不敢置信,這句話她是對著江沅問的。她記憶沒被摔掉,幾分鐘前她確定是被一輛貨車撞飛出去的,地麵平坦,樓房穩固。哎對了?鄭文樂呢?她在這邊這麼久,鄭文樂去哪了?蘇粒往人群方向又掃了一圈,沒見到人影,冷不丁又看到人群後麵的店麵。東東美發沙龍?老板娘的炒菜館呢?緊接著又聽到眼前的“江難”給了她肯定的答複,“是的,路麵塌陷。”這裡依舊是她衝出去的那條街道,路邊的手機店,炸雞店,甚至是前日才剛剛換上去的新廣告牌,都是一樣的。但,位置不對,它們順序錯了。蘇粒被車撞的時候,她聽到了鄭文樂的呼喊,派出所的同事應該第一時間出來救人,而不是眼前.....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批男人。對,派出所!蘇粒又去找派出所的位置。心越來越涼。派出所變成了幼兒園。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蘇粒的腦子裡油然而生,這本應該是科學還在探究的概念。臥槽......蘇粒這下腦袋是真的疼了。“你還好嗎?”那個“江難”試著靠近。蘇粒重新看向他,戒備心沒有之前那麼強烈,她抿嘴,他雖然和江難長得一模一樣,但似乎又完全不一樣,眼前的男人沒有江難眉宇間的戾氣,“你不是江難?”江沅搖頭,“我不是。”蘇粒又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淤青,還在,“嘶......”這證明前一晚江難對她動手的事也是真實存在的。她被車撞到穿越了?要是被她導師知道,估計三天三夜興奮的睡不著覺,一心想著以身試法也來被車撞一撞,找找這空間研究的靈感。蘇粒頭疼欲裂,她思緒亂套了,死了也就罷了,可她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來到這個地方算怎麼回事?腦仁一緊,蘇粒真暈了。江沅看著這個古怪的女人被人抬上救護車,一步一步走向吉普,圍觀人群哄鬨了一陣也慢慢散去。王奕跟在江沅後頭嘴裡沒停下話,“隊長,那我們這拉練去不成了吧?”江沅所帶的陸野救援隊今日本來計劃去郊外進行為期一周的野外集訓,車開出來不到半小時,快到出事街道口時,坐在車上的一乾人等就感受到本來平緩的柏油馬路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緊接著是房屋倒塌的聲音,煙塵飄出來好幾米遠。江沅當即下了命令,去營救被困人員,並通知了消防部門和公安部門。有幾個被發現時已經沒有呼吸了,被玻璃被石塊直接擊穿了胸腔,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蘇粒的位置雖然相較於其他人沒有那麼深,但很偏,又有一張大桌子擋著,救援人員一開始沒有發現,還是王奕眼睛尖,瞄到了蘇粒露出的一小截手腕。江沅脫掉外套,露出裡頭的黑色背心,衣擺已經能擰出汗水來。他看了眼自個兒兄弟一個個灰頭土臉,腳步都比平常緩了許多。“回程吧,領導那裡我會去彙報。兄弟們回去好好休整,有傷的去醫院看看。”王奕應著,又想起剛剛那女的扇江沅一巴掌,“隊長是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扇巴掌啊?”江沅有了點氣力,雙手撐著來了個引體向上,跳上車,回頭又拉了王奕等人一把,不緊不慢說著,“怎麼,你也想嘗嘗?”王奕趕忙頭一鎖,“不了不了。”大夥在車上鬨哄哄,尤其王奕,“這女的真有點納悶啊,好端端打你乾嘛,估計受傷腦袋不清不楚,把隊長當她哪個渣男朋友了。說實在的,隊長你長得確實美麗了些,戴頂假發可以給隔壁舞蹈團撐場子去了。”這是真的,不管是當兵那會還是後來招到了陸野救援隊,頭眼看到他的臉,大夥都感慨,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是個美人胚子,但江沅一脫衣服,一起身,好家夥,快一米九的大個兒,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說的就是他了。又有一個隊員接口,“我好像聽到那姑娘叫隊長江難?怎麼還有這麼奇怪的名字?江難江難,災難的難嗎?”江沅的笑意減淡了些,盯著布滿小傷口的手掌出神。手掌正中心是一道被煙蒂燙過的疤痕,原本摸上去有突起感,以前在部隊裡打槍訓練磨的快平了。沒人注意到他的後槽牙帶著咬肌,不可控地抖了抖。有人接了話,“都姓江,不會是你在外麵釣妹子的時候用的藝名吧。”江沅回神,瞥眼望去,操起旁邊一小瓶水扔向那個男隊員,“皮癢?回去一百個俯臥撐。”眾人哼笑,漸漸忘記方才的勞累,王奕算是江沅的老隊友了,他這會拍拍胸脯,“這我可打包票啊,隊長快三十了還沒破處......”“王奕你兩百個!”到了晚上,俱樂部得到消息,這次意外造成的傷亡人數較為嚴重,輕傷15人,重傷3人,死亡6人。另外還特彆表揚了江沅所帶的隊伍臨危不懼,救出了人民群眾,聽說錦旗已經製作完畢,就等著去拿了。這事傳到江沅等人耳朵裡時,他和幾個隊友剛準備去食堂吃飯。“這麼速度,我都還沒緩過神。”說話的是張宇,救援二隊隊長。王奕餓的肚子咕嚕響,快步走著,“這事兒你們彆找我啊,我可不去,老百姓太熱情了,肯定塞你一堆東西,上次張宇公交車上見義勇為,司機家屬送來的特產臘肉,到現在咱隊裡都吃不完呢。”“唉江沅你要是批我幾天假,我可以替我們隊去領這份榮譽。”王奕咋咋唬唬拍了一下走在後頭沈康的腦袋,“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大腦門在打什麼小算盤啊,不剛見過你那網戀對象嗎?還見,身體吃不吃得消,啊?”一群人說笑著走向食堂,快踏進大門時,江沅終於開了口,“我去吧。”張宇驚訝地哦了聲,“這麼點小事你親自去啊?”江沅斜了他一眼,“你們個個退避三舍的,我找誰去?”江沅飯扒拉吃得很快,跟領導簡單打了報告,一聽是去拿錦旗,二話不說就給批了。出門的時候在下小雨,怕雨下大,便跟門衛借了傘。拿錦旗的地方在蓮花社區辦公室,江沅確實也碰到了熱情的區辦主任,拎了一大堆水果特產等著江沅去了。江沅借著還有事要辦,馬上要走,硬是沒收他們的禮物。江沅嘴巴嚴,說不收,就是不收,哪像王奕那群耳根子軟的,招架不住這大爺大媽過分的熱情。江沅謝過他們的好意,又想起他此次出來的另一個目的,“這次事故的傷者,去哪個醫院了。“我記得是醫科大附屬醫院吧。”江沅快到醫院時,遇到街邊一老人,挑著擔子在賣自家種的香瓜,邊走邊吆喝,小稱坨掛在擔子口,敲打著竹簍,悶聲響。“老伯,香瓜怎麼賣啊。”老伯應聲停下,笑嗬嗬將擔子放下,“最後一點了,便宜賣。”江沅看了一眼簍框,確實沒幾個了。於是他說:“都給我吧。”這時候,雨下大了。老伯挑起扁擔的速度加快,遞給江沅的紅塑料袋上全是雨水。附屬醫院門口,來往的人絲毫沒有減少。江沅走到大廳門口,收了傘,避開人連著塑料袋抖了抖。走到護士站,江沅詢問:“這次事故的傷者住在哪裡?”“請問叫什麼名字。”江沅卡了殼,他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下意識望向走廊,卻見一單薄的身影穿著白天的衣服,背對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我找到她了,謝謝。”“請等一下!”蘇粒聽到後麵的聲音,分外的熟悉,腳步停住,江沅已經來到她的身邊。這張臉還是讓蘇粒分外彆扭,她儘量彆開他的目光,問:“有事嗎?”江沅遞上那袋香瓜。蘇粒看向他,沒有動作,“乾什麼?”她說話停頓了會,又說:“我不愛吃香瓜。”曾經蘇粒對江難說過,香瓜的味道就像是過期發酵變酸的果酒,不好聞。江沅平靜收回手,“好的,那我能和你聊聊嗎?”蘇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江沅定了定神,“我也姓江。”也。蘇粒的臉色不太好看,但理智告訴自己,眼前的男人可能是搞清楚這一切的唯一突破口。“蘇粒。”她報了自己的名字,毫不意外,江沅臉上的表情帶著陌生人的禮貌和疏離。江沅沒錯過她臉上那一絲微妙,他不動聲色,“你好,我叫江沅。”走廊不是說話的地方,蘇粒努努嘴,“回病房說吧。”“你認識我?”待蘇粒躺回床上後,江沅還是問出他心中最大的疑問。蘇粒看他許久,給出回答:“不認識,我認錯人了。”江沅潛意識覺得,蘇粒沒有撒謊,可江難這個名字,依舊在江沅心中蕩起了很大的漣漪。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我不叫江難,已經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