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之時,高一6班這次月考進步很大,周末趙老師組織全班去淺蒼的鳳鳴山春遊。學校四圍修剪整齊的桂樹已結了細細的蕊,將陽光浸染得十分香甜。大家背著足夠的水和零食,懷著對旅程好奇未知的新鮮感,一邊走一邊聊天。沿途流水聲清澈而靜謐,橋畔爬滿青藤,開著牽牛花。陽光映在地麵上,仿佛一汪一汪的潭水。風移影動吹皺少年的心。男生一隊,女生一隊,兩人一組並排走。一條長龍緩緩前進,隻有蘇明澈和林桑染這一排,兩人好像不認識一樣,都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兩個人還在生悶氣。葉梓顏在後麵靜靜地注視著兩人。兩人這麼一路沉默地前進,走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山上樹林裡,所有的人都癱在了地上。林桑染臉色透著微微的粉,看起來比平時溫柔了不少,黑瞳如同貓眼石,一笑就有流光掠過。但是此時明顯還撅著嘴有點不高興。她也就著陰涼在一塊石頭邊坐下,可惜石頭太矮,長手長腿看起來有點委屈。天光雲影,流光交錯,花香漫長。林桑染坐了一會,忽然起身從包裡拿了一瓶可樂,四處找著蘇明澈的身影。蘇明澈正坐在小亭子裡發呆。“可樂喝嗎?新口味櫻桃的。”林桑染握著可樂的一端,遞給他,主動和他套近乎。蘇明澈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接過來一拉鐵環,那可樂忽然噴了蘇明澈一臉一身。林桑染哈哈笑出聲,見蘇明澈拉下臉,立刻憋回去,從包裡摸紙巾遞過去。蘇明澈可能是生氣了,也不接。從自己的口袋摸出紙巾,耐心地擦著自己的臉和衣服。林桑染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坐下,小心翼翼道,“那天的事,我想了想還是要和你道個歉。我隻是擔心你,想讓你快點好起來。”“所以你就找了個心理醫生來試探我是嗎?”蘇明澈看她一眼,“還是你想知道我的過去?非得一次次撕開我的傷口,展示給你,給醫生也看看?!”他後麵幾個字帶了怒氣,手裡的可樂罐被捏得變了形。林桑染不知從何說起,她是好心,但是蘇明澈似乎總是誤會她。她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不過,她隻想著幫助蘇明澈擺脫恐女症,方法手段可能真的沒顧慮好他的心思。林桑染回過神,才見蘇明澈抬腿往林子裡走去,她緊跟了上去。“蘇明澈!”蘇明澈不應,隻管賭氣地埋頭快步往前走。走著走著,不知何時身後的班級沒了蹤影,周圍的景色格外陌生。迷路了。“蘇明澈!”林桑染微微喘氣追上他,“我們好像迷路了。從此處沿路返回,看看能否找到回去的路吧。”蘇明澈轉身換了個方向,超過林桑染在前麵走得飛快,林桑染一路緊緊跟著。結果走來走去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又回到了原地,還開始下雨。林桑染的手機還剩百分之四十的電,隻能省著用。走到這片樹林時根本沒有信號,不知何時能夠聯係到外麵。林桑染在後麵走著,忽然聽到砰的一聲響,就聽到蘇明澈的呻吟聲。她趕忙跑過去一看,蘇明澈正摔在一塊大石頭旁,左腿一道不小的口子,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林桑染眼疾手快把自己襯衫上的領帶一抽,立刻三下五除二地給他綁上了。暈血的某人臉色蒼白,正扶著大石頭搖搖晃晃。林桑染想扶他,卻沒有手套之類的在身邊。無奈之下她靈機一動,拾起一根被雷劈斷的樹枝,小心地遞給蘇明澈,輕聲道,“蘇明澈,你腿受傷了,走路不方便。你要是不想讓我扶著你,那你就牽著這個樹枝吧。我帶你一起走。”蘇明澈還在氣頭上,本來還想掙紮一下,結果一動腿上的傷口就一痛,那深色布條還不時滴下血跡,看得他頭暈。蘇明澈隻好不情願地握住了樹枝的一頭。傍晚雨林中,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少女渾身濕透,短發都貼在臉上,走得極慢,走兩步就要回頭看看蘇明澈,等等他的步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山洞可以避雨,兩人哆哆嗦嗦地才進去。驟雨未停,兩個人凍得直發抖。蘇明澈穿的單薄,全身都濕透了。林桑染咬了咬牙,叮囑他一句等我回來,就脫下外套頂在頭頂跑了出去。“你去哪?”蘇明澈不放心地緊問一句,腿剛一動就疼得他齜牙咧嘴,回過神林桑染已經消失在了大雨裡。山洞外都是白色的霧氣,根本看不清遠處。蘇明澈的心隨著電閃雷鳴忐忑個不停,等了一會實在不放心。他一步一步挪到了洞口,費力拽斷一片大的樹葉遮在頭頂,就要衝出去找林桑染。森林裡都是泥地,細密的小雨很快把他全身打濕。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根本不能踩實,否則腳拔不出來。隻是他的重心基本都在右腿上,才挪出去一小段距離,忽然腳下一沉,一隻腳陷在泥裡拔不出來了!“蘇明澈!你彆亂動!”小雨裡林桑染的聲音傳過來,她不知道夾著一捆什麼臟兮兮的東西。急忙三步並兩步跨過來,再次把樹枝遞給他,“抓住,我拉你出來!”幾分鐘後,腿終於拔出來了。兩人挪回山洞。林桑染抱著的是一捆樹枝柴火,此時濕了大半。林桑染摸出一個打火機,對著一堆濕柴火一籌莫展。“濕柴火並非不能點著,但是需要火烤一烤。”蘇明澈忽然開口。林桑染無奈地看著他,“大哥,就是沒有火啊,怎麼烤,你和那‘何不食肉糜’有什麼區彆?”“你彆拿一副智障兒童非要看十萬個為什麼的眼神看我。”蘇明澈接著道,“一些落葉覆蓋的下邊有一些乾燥的苔鮮。鬆樹上的脆枝你找一些,掰成小塊。用苔蘚包起來點火。”他不放心地看林桑染一眼,“還得麻煩你跑出去一趟了。”“還算有點用途。”林桑染再次衝了出去。這次蘇明澈等待的時間比上次更長,但他不敢再出去給林桑染幫倒忙。隻好老老實實地站在洞口等著。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終於等來了林桑染。按照蘇明澈的方法,火終於生起來了。蘇明澈被凍得嘴唇發白,渾身顫抖。林桑染趕忙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烤火。蘇明澈看了眼林桑染就轉過頭去,臉都紅了大半。林桑染也渾身濕透了,脫了外套,她的白色純棉襯衫緊貼在身上,裡麵看得一清二楚。偏偏林桑染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一看蘇明澈就急了,跑過來看他,“你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被她這麼一說,蘇明澈臉上的紅蔓延到了耳根,他避開目光,忍無可忍地輕輕嗬斥她一句,“你離我遠一點,你的衣服……”林桑染一看也愣了,趕忙退開幾步坐到了另一邊烤火。兩個人的肚子,不約而同地開始唱起了歌。兩人憋不住笑成了一團。“你為什麼會學跆拳道啊?”蘇明澈忽然問。林桑染沉默了一會,思緒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我跟你說,我小的時候差一點出名。”“啊?”林桑染短發被汗雨水打濕,濕發蜿蜒貼在鎖骨上,小臉粉嫩嫩的,“說來話長,我小時候上幼兒園,有個全國挑選童星的團隊去了,正好就選中了我。於是我被陰差陽錯地被塞進了舞蹈班。舞蹈班都是10多歲的大姐姐,每天都要壓腿練基本功。我也要壓腿,然而我那時是個小胖子啊,無論怎麼使勁,壓腿也很費力,每次都疼哭。最讓我痛苦的是:每天早上她們都隻吃一個雞蛋,一杯牛奶。這哪夠我吃啊!”蘇明澈哈哈笑出聲。“你還笑,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啊。一個正在長身體的我,每天都餓肚子。後來某天我爸來接我,老師把他叫住了,說您家孩子太胖了,骨頭太硬,實在不適合學舞蹈,隔壁跆拳道可以考慮下。我就這樣失去了自己唯一可能出名的機會。”“老師好有眼光啊,果然你還是喜歡跆拳道。”“對啊,我還是很喜歡運動的,出汗的感覺很好。你還記得咱倆一開始為了體育館的包子大賽嗎?”“彆說了,有點想吐。”蘇明澈捂住胸口。“那時候就覺得你特討厭,因為覺得你討厭我啊,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有恐女症……”林桑染忽然住了嘴。蘇明澈也不說話了。林桑染小心看他一眼,才輕聲道,“蘇明澈,我先說好,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想了一下,自己的確有點操之過急了。我之所以生氣,是氣我把你當我的好朋友,你卻一直在逃避,還把我們往外麵推。”她忽然有勇氣直視蘇明澈的眼睛,聲音也高了些,“我想你可能介意彆人看到你軟弱、脆弱的一麵。但是我不在意啊,那都是你。”蘇明澈有點遲鈍地扭頭怔怔看著她。“我知道旁觀者輕,輕鬆的輕。這件事沒發生在我身上,我不能真正體會你的痛苦。但你彆推開我,慢慢的,積極的接受治療,讓我陪著你好嗎?”林桑染一口氣說完心裡話,等著蘇明澈的回應。這一晚無有月色,雨不知何時停了。碧空如洗,出了山洞,抬頭能望見瓷青的夜空。多看一會兒,浮出一粒星。一粒,又一粒,漫天星鬥,星光落到他眼中也需要一點時間。少年用樹枝扒拉著火堆,輕輕點了點頭。後來還真應了林桑染說的話,蘇明澈真的發燒了。他整個人臉色通紅,呼吸急促,額頭冒汗,一直在不停地發抖。林桑染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蘇明澈身上。然而在這樣初春的季節裡,顯然她也凍得嘴唇發青。但是礙於蘇明澈的恐女症,隻好一個人蜷縮在蘇明澈旁邊,後來慢慢地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蘇明澈是被蟲鳴鳥叫聲驚醒的,火堆早就滅了。他懷裡暖暖的,林桑染正蜷縮成一團靠在他身上,長手長腳無處安放。蘇明澈則一隻手緊緊摟著她。這是人生第一次,他的恐女症竟然沒有發作。沒有盜汗,沒有呼吸急促,沒有任何不適。除了心跳得有點快。這個女孩子好像是他的福星。林桑染顯然是累壞了,靠在他懷裡,皮膚嫩得好像毛茸茸的水蜜桃,陽光下幾近透明。蘇明澈呼吸都放緩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她帶點嬰兒肥的臉。這一下就把林桑染戳醒了,她猛地一抬頭,直接撞上了蘇明澈的下巴。毫無防備的蘇明澈狠狠咬了自己的舌頭,捂著嘴痛得說不出話,眼淚都出來了。“你沒事吧?”林桑染清醒了,見自己離蘇明澈太近,趕緊拉開兩人距離。但還是小心地湊過去看他,“你咬舌頭了?”蘇明澈舌頭上多出一個紫色的大包。林桑染不忘調侃他,衝他豎大拇指,“您老對自己下嘴真狠!走吧,回去姐請你吃肉。”蘇明澈舌頭痛,完全不想理她。什麼福星,分明是掃把星!雨過天晴,兩個人不知走了多遠,林桑染的手機終於有了信號,憑著僅剩的一點電量,終於聯係上了搜救隊。蘇明澈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炎,還和那條綁腿的帶子粘到了一起。需要把傷口和帶子分開,換藥的時候蘇明澈痛得麵目扭曲,好不容易才把傷口和帶子分開。本來就餓得頭暈,一見血直接暈了過去,好一會兒才醒過來。林桑染除了有點擦傷,以及餓過頭的低血糖,其他什麼事都沒有,吃點食物就活蹦亂跳了。陽光熾熱,周身突然寂靜的隻能聽見,風吹過草尖樹葉的聲音。蘇明澈捧著一杯熱水,靜靜地看著對麵睡著的林桑染。對不起,蘇明澈輕輕道。車子一路顛簸,駛向學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