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第八節課平時是雷打不動的自習課，結果這天上課鈴一響，忽然走進一個娃娃臉女生。大家看她手裡拿著教案，才知道是個老師。“以後周四這一節課就上生物了，我是你們的生物老師，我姓林，叫我小林老師就好。”淺蒼高中高一下學期就開始學生物了，這位年輕的生物老師留著短發，個子不太高，往學生堆裡一站，經常會被錯認成學生。林老師上課非常幽默，時不時就拋出一個梗，逗得學生哈哈大笑。講完第一課對課後答案的時候，她一本正經地念到，“第一題選C，第二題也選B。”當時全班就一陣笑。隻有蘇明澈沒有笑，他隻是盯著林老師出神。新來的林老師，太像初中的李老師了。蘇明澈的恐女症，已經很久沒有複發過了。這都源於他平時格外注意和女生的接觸。林老師的到來，不知道是不是讓他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很明顯，蘇明澈上她的課總是心不在焉。如果在教學樓裡看見林老師，他立刻就會後退，或者繞路走。林桑染問過幾次，蘇明澈總是一句話不說。葉梓顏的擔憂都在眼底，對於蘇明澈的秘密，她雖沒親眼見過，隻是道聽途說，確也了解一點。這幾天和周圍的同學打聽，也了解到他有恐女症。大家心知肚明，隻是不說出來。大概是蘇明澈上課心不在焉的次數多了，林老師就注意到了他。她知道這孩子是6班乃至全校高一成績最好的。卻不知為何在她的課上總是低著頭不聽講，偶爾皺著眉，似乎對她講課有意見。這天蘇明澈抱著一盒子電線和發動機從機器人教室出來，迎麵就撞上了林老師。他當時立刻後退幾步，急忙轉身就要走。“蘇明澈！”林老師叫住了他，蘇明澈不得不停住了腳步。“我感覺你怎麼老是躲著老師啊！”林老師笑眯眯地繞到他麵前，“你們是我帶的第一屆學生，我經驗不多。看你上我的課總是皺著眉頭，不聽講。要是老師有什麼講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和我反饋啊！”蘇明澈明顯感覺自己背後濕了一片，聲音都發抖了，“沒……沒有。”“那好，有什麼問題及時和老師溝通哈。東西挺多的，我幫你拿點吧”林老師伸手要接過他懷裡一半的東西。蘇明澈慌忙後退，林老師的手指還是無意中碰到了蘇明澈。他的臉蒼白到了極點，像個斷線木偶直挺挺朝後麵倒下去。這一次蘇明澈的恐女症發作得非常嚴重，在醫院躺了好幾天才醒來。上一次這麼嚴重還是林桑染差點被綁走那一次。回來後的蘇明澈變得愈發沉默寡言，在人群裡草木皆兵，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有任何一個女性靠近，都想要立刻逃走。唯一能讓他稍微不那麼緊張的，隻剩下林桑染。葉梓顏也擔憂地問過林桑染，林桑染不好透露實情，隻說他是身體不好暈倒了。林桑染看在眼裡，一心想要幫他。這才谘詢了一個做心理治療師的遠房叔叔，想讓他來幫忙看看。林桑染第一次了解到，恐女症實質是一種心理疾病。她知道蘇明澈肯定很抗拒看心理醫生，於是特意叮囑叔叔千萬不要提起自己的身份，就隨意聊聊天看看情況。治療當天，林桑染特意提前打電話給蘇明澈，想邀請他一起吃個飯。蘇明澈猶豫了片刻，還是答應了。吃飯的地點定在全魚宴的一個包間，這樣治療過程才不會被人打擾。蘇明澈一進門，就看到林桑染旁邊坐了個30歲左右的男子。“蘇明澈，這是我一個自家叔叔，姓何，特彆喜歡機器人，所以才想見見你。”林桑染趕忙介紹道。“叔叔好。”蘇明澈露出一個營業微笑，就在對麵坐下了。不多時菜就上齊了，何醫生倒是很會緩和氣氛，聊家常一樣問了些慣例的問題，還請教了蘇明澈一些關於機器人的問題，蘇明澈麵無表情地一一作答了。“小夥子不怎麼愛笑啊，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啊？”何叔叔笑眯眯問道。“沒事，陳年舊事。”蘇明澈咽下一口菜。何醫生和林桑染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何叔叔繼續道，“畢竟我也是你這個年齡過來的，多少還能理解點。那時候我很容易把心事憋在心裡。如今想想，也有後悔過，覺得早點說出來，可能事情很容易就解決了。”蘇明澈看了何醫生一眼，忽然移開視線，點頭微笑，“您說得對。”他一這麼回答，對話忽然無法進行下去，林桑染低著頭吃菜，心裡卻咚咚敲起了小鼓。果然，林桑染最怕的事情發生了。蘇明澈始終客客氣氣，禮貌周到地答話。蘇明澈明明就坐在她對麵，林桑染卻覺得他離她好遙遠。“問的差不多了吧，”蘇明澈放下筷子，緊緊盯著何醫生，“那該我了，何叔叔是心理醫生吧？”林桑染的筷子吧唧掉到了盤子裡。滿屋死寂。林桑染和何醫生不說話，蘇明澈又開口了。“何叔叔，我知道你是心理醫生。”蘇明澈淺笑了一下，那笑容一點溫度也沒有，“首先，你雖然特意換了衣服，但是袖口卻有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住院，這個味道我最討厭，也最熟悉了。其次，吃飯過程中你有幾次想摸外套胸口的兜，但你的外套並沒有兜，醫生總會習慣在左兜彆一支筆或者其他東西。再者，你和我說話的時候，雖然刻意沒有用治療過程中的那種語氣，但我了解一點心理學的問話套路。這短短幾句問話，你就用了共情技術，還想和我深度對話。”意圖全被看穿，林桑染和何醫生頓時啞口無言。事到如此，何醫生也不好待在這裡了，立刻離開了。林桑染又氣又急，看了眼蘇明澈，趕忙追了出去。“何醫生，蘇明澈他怎麼樣？”何醫生苦笑了下，“你這個朋友太厲害了。他從進門時就打量了下屋子，尤其是看到我，整個人的狀態是緊繃和戒備的。所以他話不多甚至有點內向。越是神經質的人，戒備心理也就越強。為了不失禮節，他會非常謹慎禮貌。他明顯是棘手的那一個，無論我怎麼引導話題，他幾乎不開口。無論我說什麼，他隻是回答:‘您說得對。’這正是存在著強烈戒備心理的表現。尤其是有一瞬間，他看著我一眼，然後移開視線，上下打量，客客氣氣語速放緩，這時他的戒備心已經達到了極點。如果你看的仔細，就能發現他的上眼皮抬起，瞳孔緊聚，眼神有一瞬間的淩厲。下一秒又回複了平時的樣子。”“這說明什麼？”“他在警告我彆打聽他的事。特彆是他還了解我們的一些專業話術，我一開口他就能覺察出來。我個人覺得，他可能有點躁鬱症傾向，其他的接觸時間太短還未看出來。”何醫生無奈地笑了下，“我資曆還太淺，幫不了你這個忙了。”送彆了何醫生，林桑染跑回飯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麵對蘇明澈。蘇明澈坐在桌前發呆，聽見腳步聲才抬起頭，“林桑染，你想要我怎麼樣？”他眸中似乎有淚光，“你厲害啊，知道找心理醫生！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不用費儘心機找醫生撕開我的傷口”“我隻是想讓你好起來，你最近什麼都不肯和我們說，就一個人憋著，躲著！你是還想再暈倒一次嗎？！為什麼你從來就不曾信任過我呢！”林桑染的心沉了下去。“請你彆拿著‘我是為你好’的幌子綁架我，林桑染！！我有恐女症，幾年前還得過躁鬱症，一直在吃藥。直到今年才稍微好一點！時而暴躁時而抑鬱，不知何時發病，我就是個瘋子你滿意了嗎？！”蘇明澈猛地把手裡的杯子砸到地上，頓時碎了一地，他眼睛紅了“你想要我成為什麼樣子？要不要把何醫生叫回來，重新治療一遍，我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答複？！”“蘇明澈！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林桑染很心疼他，此時被氣得眼淚掉了下來，心亂成一團。像是忽然失去了耐心和力氣，“是！我不是你，我不該插手。我不該拿著‘為你好’綁架你。”林桑染狠狠抹了把臉，拎著包就走了出去。兩人因此關係再度僵化，進入長時間的冷戰。林桑染腦子裡一直反芻著何醫生臨走時最後和她說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會相信一些事，而一個人之所以相信，是因為過去發生過一些事，所以他才相信。不相信，也是同理。一個拚命把真實的自我隱藏起來的人，很大可能經曆了很大的傷痛。他相信自己一旦展露真實，就會受到傷害。林桑染坐在蘇明澈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點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