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不由安慰道,“你也彆擔心,勞教所沒你想的那麼可怕,裡麵的人一樣要乾活訓練學習,就是沒你們自由罷了。等他們改掉以前的壞毛病,就會像你們一樣被分到適合的工廠。”李香秀吸吸鼻子,覺得自己並沒被安慰道,但也不敢多問,隻小聲道,“我,可以去看看我娘親嗎?”“可以啊,不過今天不行了,養殖場離這兒挺遠,你下次休息日早點去吧。”說著補充了兩句,“出去記得給找你們隊長登記,出了廠區就有公車,我記得咱們這兒好像有直達養殖場的車。”李香秀連忙點頭,突然想到什麼,臉一紅,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教,教官,我,我不知道,娘親的名字……”一句話說完,她早已臉紅到了脖子根,一雙眼睛裡全是霧氣。那教官也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不是嘛,一般的農家婦人都沒人叫名字,隻冠上夫家的姓氏,這些內宅婦人就更不會輕易說出自己名字了。“你母親叫章寶芳,三十四,記得去找人時要報名字,不然找不到的。”“是,多謝教官!”下一次休息日,李香秀便決定去見見娘親。可走出廠區,李香秀又猶豫了。看著前方已變得寬敞的道路,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手裡的帕子絞來絞去,卻怎麼也拿不定主意。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一個人出門,又是去完全陌生的地方,李香秀心裡直打鼓,正準備退回去時,就見不遠處駛過來一輛馬車。趕車的人遠遠便吆喝道,“姑娘去哪兒呢?咱們這條線走水泥廠、養殖場,不進城哈!”其實門口不遠處就有站牌,可惜李香秀一直忐忑,根本忘了看,這會兒聽到說養殖場,心裡又鼓起了一陣勇氣。“我,我去養殖場。”她小聲道。趕車人並沒聽見她的聲音,但這並不妨礙他停車,這是一個大站呢!果然,除了李香秀,很快又有一個姑娘上了馬車。趕車人邊笑邊道,“車裡有路線圖,你們自個兒瞧到哪兒下車,一個站點兩文錢。”說話間兩人都上了車,李香秀見裡麵還有兩人,有些拘謹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果然看著車廂裡貼著一塊木板,上麵畫了一條線路,而她要到的養殖場,中間要經過三個點。她報了目的地,趕車人很快算出車費,“您到養殖場,一共八文。”說著遞過一個小木盤,李香秀忙數了八文錢放上去。另一個姑娘也給了錢,還問道,“大叔,這馬車是你自己的,還是公家的啊?”趕車人咧嘴一笑,很是爽朗的模樣,“謔,我哪裡置辦得起這車啊!有錢買車,也沒錢買馬啊!這是租來的,這不,咱們城裡的大戶人家都給弄去工作了嘛,公家就征用了他們家裡的馬車騾車啥的,我以前給人拉過貨,這不趕上了嘛,通過了車行的考試,給點租金,就負責跑這條線!”那姑娘膽子大,又滿是好奇道,“那,你們也每天辰正就上班,還是什麼時候想休息都可以啊?”“哈哈,那哪兒能呢,咱跟你們一樣得掐著時辰上班,早晚還得練拳識字,偷不得懶喲!”姑娘臉色一垮,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上班什麼的,真的是太煩啦!李香秀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嘴角,相比閨閣的日子,她漸漸覺得,這樣的生活反而更加安心一些。這裡早在修建廠房時就鋪上了水泥路,馬車跑起來幾乎沒有顛簸,等到中通又停了三次,到第四次的時候,李香秀便到了目的地。從外觀上看,養殖場和她們工廠沒什麼區彆,因此她大著膽子去保安處登了記,檢查完身份牌後,就被帶進了廠裡的等候室。等了約兩刻鐘,李香秀才見到自己娘親,母女倆忍不住抱頭大哭了一場,然後就是母親裡裡外外事無巨細的問題,總算答完後,才想起來帶她去自己宿舍。養殖場今日並不休息,章寶芳也是聽到女兒來看自己,好說歹說請了半日假,因此,這時候宿舍並沒有人,剛好能讓母女倆好好說話。“我兒瘦了,都怪娘沒用,害我兒吃苦了……”章寶芳摸著女兒的臉,眼淚又忍不住淌了下來。“娘親,我沒事,沒吃苦!”李香秀忙安慰她,又道,“我這兩個月都沒生過病,身子比以往更好些呢。”章寶芳聞言眼睛一亮,“真的?”李香秀忙點頭。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李香秀實在忍不住,問道,“娘親,怎麼沒去看我?”章寶芳看著女兒帶著幾分哀怨的神色,又是心疼又是尷尬,怎麼也不好意說,是自己考試沒通過,休息日都在補課。到底還是舍不得讓女兒傷心,章寶芳隻得結結巴巴地道,“那個,娘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有兩回考試沒過,這不,休息日……咳咳,娘保證,下回一定去看你!”李香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兩隻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章寶芳,心想,原來娘親那麼厲害,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她可是每次考試都是九十分以上呢!真是,為什麼有些莫名的優越感啊?!想著忍不住又看了自家娘親一眼,就見她趕緊撇過眼,裝作找東西的樣子,從櫃子裡拿出兩個陶瓷罐子和碗碟,打開放在她麵前。“這是橘子罐頭,這是煙熏兔肉乾兒,你快嘗嘗!”每個工廠裡都是有雜貨鋪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什麼都有,特彆齊全!因為是壟斷經營,每個雜貨鋪的生意都特彆,加上平城生產的東西獨特又新鮮,大大刺激了人們的消費欲望。這兩個罐頭就是章寶芳在雜貨鋪買的,原本隻是為了打打牙祭,不想味道都出奇地好,竟漸漸愛上了這個味兒。對於自己的寶貝女兒,她自是大方的,說著又從小盒子裡取出一個荷包,塞到她手裡,“這是娘這幾個月攢下的越銀,你拿著,想吃什麼就在你們廠裡買,萬不可委屈了自己!”李香秀卻不肯接,推脫道,“娘親不用,您留著,我的工資夠用啦!而且,我每個月的考核都能排上我們小組的頭三名,有獎金呢。”說著沒忍住,挺了挺小胸膛。“好好!”章寶芳心裡安慰,看著如今臉頰紅潤笑容明朗的小姑娘,突然覺得這一場變故,說不定也並不是壞事。又說了一會兒話,李香秀忍不住問道,“娘,父親他……”還沒說完,就見她娘親臉色一沉,恨恨道,“彆管他!若不是他那個老頑固,咱們一家又怎會,怎會變成這樣!”經過章寶芳的講述,李香秀才明白,原來他們一家人之所以被士兵押走,全都是因為她父親惹出來的。不僅如此,他還拉了一群頑固狂妄、目空一切的文人,鼓動百姓反抗官府,寫文章公然謾罵,鬨到了衙門,他們一家這才被強行管製。否則以他們的家財,要工作,隻需去城裡典兩個鋪子就是,何必來這裡受苦!李香秀聽完也沉默了,她這幾個月的課也不是白上的,知道那位主公做的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她們廠裡除了自己這種被硬性分派工作的,更多的是家裡窮困、飯都吃不飽的人,誰不是對那位感恩戴德。就是章寶芳,雖然不喜現在的工作,可對於那位的諸多政策也是滿意的。單單一夫一妻,女子同樣能繼承家產這一點,就能讓她從夢裡笑醒!“娘的乖女兒,你可得好好的!你等著,明年娘就去給你申請繼承權!”說著她壓低了聲音,“娘問了,咱家的那些田產莊子,到時候官府都會折成現銀補給咱們!你是唯一的嫡女,第一繼承人,那些個丫頭養的庶子庶女根本都不夠格!”這個李香秀還真沒研究過,聞言忍不住張大了嘴。章寶芳又拍了拍她的手,眼裡的喜意都能溢出來了。這裡的律法明文規定,一個男人隻能有一個妻子,自然隻承認妻子的地位了,因此隻有嫡出才擁有繼承權,馮管是男是女,如果庶子庶女要爭家產,那是可以到告到衙門的!這些年因著隻生了一個女兒,她可沒少受小妾庶子們的氣,他李家的產業還不是這些年她幫著打理起來的。以前因為沒兒子,她理虧,如今可是不同了,該她章寶芳的,她全都得拿回來!也是好久沒見,娘倆光說話就說了一下午,之後章寶芳又帶著女兒去食堂吃了小炒,又給她買了各種吃的用的,眼見時間不早了,這才送她回去。一直到過完年,李香秀的父親還沒被放回來,回來的姨娘也都安安分分的,帶著各自的子女待在院裡至於他們的思量算計,章寶芳表示,有律法衙門做後盾,她很放心!過完年,李香秀依舊在紡織廠上班,眼見著河流兩岸慢慢架起了巨大的水車,而她們廠除了手搖的珍妮紡紗機,又漸漸增加了水力紡織機,紡紗的速度更快,產量更大了!而整個城裡也越來越熱鬨,小巧的船隻在河流中穿梭,寬闊乾淨的水泥路上,人力黃包車來來往往。每到夜晚,商業街一片燈火通明,各色小吃、夜宵、雜耍、首飾玩意兒的鋪子琳琅滿目,白日裡工作的人從各個地方冒了出來,享受著從來沒有過的夜生活。夏日結束時,李香秀已升任了小組長,帶著一隊組員,跟著教官下鄉招工。看著那一個個或渾身青紫,或餓得皮包骨頭的女孩,李香秀這才真正理解,那些為主公立長生牌的工友的心情。原來,她賦予眾人的,是新生……李香秀不知道,此時,他們的主公正看著一排試管裡由淺到深的黃色液體,朗聲大笑!你說她為什麼要占下豐城?除了戰略需要,最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這裡發現了石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