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茵退開兩步，低頭看著腰間被割破的布料，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她抬頭看陸琢，年輕將軍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無措，不知為何，這抹神態讓她心頭一動，忍不住帶出笑來。“無妨，一點小傷，是我學藝不精呢！”她往旁邊走了幾步，扯過搭在兵器架上的毛巾往腰間一係，扭頭看他。“走，去前廳坐坐。”陸琢不動，眉頭微微皺起，“你的傷？”趙明茵無奈，“行吧，那你先去前廳，我一會兒過來。”說著在前麵帶路，讓丫鬟帶他去前廳，自己則轉去了臥室。脫下上衣，隻見腰間一道寸許長的傷口，並不深，且血已經凝住。趙明茵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很明顯，對方是在極力克製刀勢，否則這傷絕不止這般。她知道自己其實冒失了，以她現在的身份本不應該輕易涉險的，但當時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比一場。或許是她血液裡天生不服輸的因子，又或許是在他麵前吃多了虧，總是忍不住想找補回來，勢均力敵的對手，總能激起人的戰鬥欲。不過，她顯然還是高估了自己。搖搖頭，甩掉腦子裡各種情緒，她快速用酒精棉處理了一下傷口，擦好藥膏，又換了一身稍微正式一些的衣服，這才來到前廳。輔一出現，陸琢便聞到了一絲極淡的膏藥味兒。他看著前方一身銀紅衣裙，明顯重新裝扮過的少女，不著痕跡地錯開了視線。趙明茵在他對麵坐下，押了一口茶，嘴角微微翹起。“將軍這幾日住的可還習慣？”對於她知道自己的行蹤，陸琢並不意外，聞言亦笑道，“極好。”趙明茵這會兒是真的會心笑了，沒有人不喜歡被認可，何況是自己治理的城池。“那可要請將軍多逗留兩天，也讓我儘儘地主之誼。”陸琢知道她說的是客套話，聞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趙姑娘覺得，岷、秦、渭三州如何？”誒？趙明茵看著他，不解其意。陸琢直視她的雙眼，“我若以此為聘，姑娘可願，嫁我？”啪！手中的糕點掉在地上，趙明茵張著嘴，目瞪口呆，一副活見鬼的模樣。陸琢覺得嗓子眼發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擱在腿上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岷秦渭三州與夏州相鄰，且有渭水、黃河為依托，如此，平城與西涼才有一搏之力。”他看著她，眼裡帶著真誠，“我和你，亦可守望相助。”趙明茵這時也總算消化完了他的話，不著痕跡地拍掉裙子上的糕點渣，心裡卻有些哭笑不得。“將軍習慣將婚事當做籌碼嗎？”“不。”陸琢下意識反駁，看著她的眼神卻晶亮，“我隻是想，給你喜歡的東西。”趙明茵啞然。她好半晌沒說話，微垂著眼簾看著地上那塊淡粉色的糕點，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望。然後，她突然彎下腰，拾起那塊糕，再看陸琢，眼裡隻剩下平靜。“抱歉，我不能答應。”陸琢心頭一緊，心裡有明顯的失望，“為何？”他是真心求娶，或許有衝動，有悸動，但更多的還是覺得，她就是那個適合自己的人。趙明茵搖搖頭，她也不知道為何會那麼快冷靜，明明自己麵對他時會有心跳加速，被吸引、渴望的感覺，但嫁娶一事對她來說，總覺得遙遠而不切實際。更何況，還是日後必然會成為對手的人。得不到答案，陸琢抿了抿唇，卻也並沒有繼續追問。他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而他麵對的人，也不是以往看著他便會臉紅的閨閣女郎。她的拒絕顯然是經過考慮的，或許在她看來，他們並不合適。“趙姑娘近日可有空閒？”趙明茵抬頭看他。陸琢咳嗽一聲，“姑娘既想要豐城，便隨我去取吧。”他這是準備欲擒故縱？日久生情？收買人心？一瞬間，趙明茵心裡閃過各種猜測，然後，她應下了。尷尬什麼的，或許是會有一些，可跟一座城池相比，那完全是值得的呀！親自將人送出門，趙明茵回到後院，不想，卻見到了王競。“誒，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王競的臉色有些奇怪，他雖性子冷淡，但平日裡私下相處，眼裡也多是帶著笑意的，可這會兒他看自己的眼神又冷又利。“怎麼了？”趙明茵不解。王競的手藏在身後，握成拳頭，“主公想用自己聯姻？”他的聲音又沉又冷，趙明茵嚇了一跳，對上他的眼神，卻突然有些心虛，“哪，哪有！”從小一起長大，王競怎會不了解她，看著她這副心虛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時間又恨又氣。“趙明茵！”他咬牙切齒，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可心底的責問在喉嚨裡轉了幾圈，還是壓了下去，變成一句平平淡淡的，“他不合適。”趙明茵更加心虛了，雖然她第一時間拒絕了，但畢竟還小小地是心動了那麼一會兒的，忍不住有些沮喪。“我知道。”然而，她這番神情卻更是讓王競氣得胸口疼，一甩手，第一次在她麵前失了風度，黑著一張臉轉身就走。“誒……”趙明茵看著他的背影，也覺得自己挺自作自受的，對誰動心不好，偏偏是自己的對手，雖然他真的是自己舔屏的那一款啊！哎，事業愛情兩難全，果然是自古以來的真理啊……——三日後，趙明茵隨陸琢一起，出發前往平城。對於帶隊的將領換成了王競，她也並不意外，畢竟誰讓自己暗戳戳的心思被他知道了呢。因此，這一路，王競都形影不離地跟在她身邊，嚴格把控著她與陸琢的每一次談話見麵。對此，陸琢自然是感覺到了的，說起來他與王競的相識還要更早一些，對於那個臨危不懼、沉穩自若的少年，他也曾起過招攬的心思，可此時再看，不知為何，竟無端的有些心塞。這天傍晚，一行人在一片戈壁處紮營休息。趙明茵下了馬，和隨行的女兵一起在周圍撿柴火，雖然他們帶了碳，可晚上要點篝火，總還是枯枝乾柴更好一些。反正有王競在，她啥也不用操心，這一趟出來就當是放風好了。這個季節也正是沙棘成熟的時候，她們拿著布兜摘了好些，準備晚上分給大夥兒當飯後水果吃。女兵們對於主公跟她們一起乾活並不覺得驚異，畢竟主公曾經扮作小兵混進軍營時，她們還一起打過架，聽過八卦呢！對於她的平易近人，大家並不會覺得有損威嚴，相反很是敬重跟她們一起吃苦受罪、事必躬親的主公。而且，主公的功夫是真的好啊，特彆是箭術，三箭連發、百發百中，回回騎射課都吊打她們！當然，最初大家也不知道她是主公的，直到隨著素描畫的普及，主公的畫像也傳了出來，大家才知道那個一頭短發、皮膚曬得黝黑發亮的小兵，竟然就是她們的主公！這下一傳十十傳百，軍營裡的人都知道了，倒也很是為她刷了一波好感。此時正值黃昏，漫步在夕陽下，看著茫茫戈壁和金黃的沙棘樹，女兵們都有些陶醉，她們在軍營可沒有這麼悠閒，這時候可正是上文化課的時辰呢！心情一好，女孩子們便忍不住吐槽起來。一個姑娘往嘴裡扔了顆沙棘果，憤憤道，“主公你不知道，我那位未婚夫婿的繼母，真是惡心死人了！我們兩家早早就定了親，說好待我十八歲就成婚，結果我上次休探親假回家時才知道，他那繼母為了讓他退婚娶娘家侄女兒，竟然給他下藥！多虧他妹妹謹慎，又在醫館當學徒，這才沒讓她得逞！”“這……”周圍的女孩震驚極了，她們都是農家或小戶人家出來的，完全想不到還能有這麼惡心的招數。趙明茵倒不驚訝於那繼母的計謀，關心地問道，“那你未婚夫婿如何做的？”姑娘剛剛還耷拉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輕哼一聲道，“得虧他不是那等耳根子軟的呆子，不然這婚事斷了也罷！”她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小妹跟我說，他當天就抱著一本律法書去找了他父親，給翻到‘軍婚’那一頁讓他看，之後好長一段時間，他繼母在家都不敢大聲說話。”“噗嗤……”旁邊的姑娘忍不住笑了出來，指著她道，“看來你們家那位文化課學得不錯啊，連《婚姻法》都背熟了。不過這還得謝謝咱們主公，以前大家夥兒看著當兵的就是怕，哪像現在人人敬重！”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也連拍趙明茵馬屁。‘軍婚’跟她們切身相關，大家又都是十六七歲的姑娘，因此都學得認真。在他們這兒，‘軍婚’是受到律法重點保護的，一切破壞現役軍人婚姻關係的行為（包括未婚夫妻），都會受到懲罰！當然好處同樣是有的，一旦與軍人結為伴侶，以後無論是入仕經商或者隻在工廠，都有優待，且老人可以進更好的養老院，孩子能讀更好的學校。趙明茵聽著一群女孩子笑鬨，心裡也高興，雖說她們年紀差不多，但她畢竟是上輩子活了二十幾年的人，看她們就很容易有種看小輩的既視感。這時一個圓臉的姑娘看著她，忍不住好奇道。“主公，你是不是喜歡陸公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