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姨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周悅。周悅見她醒過來,朝她輕輕笑了一下:“你醒了?”雖然和張遠領了結婚證,可由於沒有正式結婚,所以周悅並沒有改口叫她“媽”,這個時候叫“阿姨”顯然也不太合適,所以,她就略過了稱呼。劉阿姨的注意力也沒在一個稱呼上,她覺得頭很疼,想抬起手來揉揉腦袋,可手剛一動,周悅便說:“彆動,你手有針頭呢,當心跑了液。”“我這是怎麼了?”劉阿姨嘴唇動了動,吐出微弱的聲音。“你在銀行暈倒了,銀行保安把你送到醫院,你錢包裡有張張遠的名片,醫院按照名片的信息聯係了他。”周悅儘量簡單的和她解釋著:“你昏迷一天一夜了,他在這裡守了你一天一夜,我讓他先去休息了,我替他看會兒。”劉阿姨想起來了,自己從正陽街回來,便拿了銀行卡去銀行查看,看自己的錢還在不在。可她輸了幾次密碼都不對,銀行的工作人員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她問了劉阿姨的名字後,很客氣地告訴她,這張卡不是她的名字。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她知道,卡被張曉換掉了,錢肯定也沒了,她又急又怒,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張曉……”她想罵幾句,可一激動,一口氣便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的,堵的她差點又背過氣去。“我給大哥打電話了,他應該很快就來了。”周悅以為她想大兒子了,忙安慰她。其實,得知母親出事兒的消息,張遠第一時間給張曉打了電話,可張曉始終沒有露麵。周悅大致猜出劉阿姨在銀行暈倒的原因,可是,她卻不說破,隻是叫來大夫,告訴他們病人醒了。劉阿姨又想起她的錢來,眼圈就紅了,她像個布娃娃一般,任由大夫擺弄,給她檢查身體,她隻是問周悅:“張曉呢?張曉怎麼沒來?”周悅看了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說:“他的電話一直打不通。聯係不到他,不過,你放心,張遠去找他了。”劉阿姨不好和周悅說自己的錢被張曉拿走了,可是,她又擔心晚一點張曉把她的錢全花光了,心裡著急,嘴上卻沒有辦法說出來。大夫檢查完,又和周悅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項,便離開了。周悅用吸管喂劉阿姨喝了點水,問她:“你餓不餓?想不想吃些東西?大夫說,你可以吃上一點清淡的食物。”劉阿姨哪兒有心思吃東西啊,便搖了搖頭,問:“遠子什麼時候來?”“他還要回單位處理一些事情,估計要下午來了。”周悅說。劉阿姨剛剛醒來,她並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上午九點。”周悅告訴她:“你今天還有三組液要掛。”“如果你想去廁所就告訴我,”她又說。劉阿姨的臉稍稍一紅,周悅對她來說,就是外人,她怎麼好意思讓外人幫她上廁所呢?她開始打量病房裡的情況,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再想銀行卡的事情。這是一間雙人病房,旁邊的床上,是個看起來年紀比她還要大幾歲的老太太。她要比自己胖上幾分,此刻正閉了眼睛,仿佛睡著了。給她陪床的是個中年婦女,一副乾淨利落的樣子,頭發梳得溜光水滑,她無聊的坐在那裡抬頭看著輸液瓶,感覺到有人再看她,便微微底下頭,對劉阿姨笑了一下。這時候,那個老太太醒了,她一看到中年婦女便皺起了眉毛,聲音裡全是不悅:“你怎麼還在?不是和你說了嗎?讓我兒子來。”“馬先生沒時間他委托我照顧你,你放心好了,我是專業護工。”中年婦女很好脾氣的和她解釋。“我有養兒子,我生病了,怎麼能讓護工照顧我?你告訴我兒子,我有錢,你讓他來,他上班耽誤掙多少,我補給他。”老太太激動起來。劉阿姨聽明白了,原來中年婦女是護工,是老太太的兒子請來照顧她的。“你看看,誰家老人生病不是兒女在照顧?請護工?他怎麼想的出來!”中年婦女仍然是好脾氣的笑笑:“你的吊瓶該換了,我去叫護士。”說完她便出去了。老太太仍然是氣憤不已:“什麼世道?兒子不管親媽了?”劉阿姨便勸她:“老姐姐,彆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有什麼事兒,慢慢和他們說。”“妹子,你是有福氣的,你昨天是沒醒過來,你是不知道,你那兒子,真是好啊,一步步離受著你。不像我兒子,把我扔給護工了,這算怎麼回事兒?”老太太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一小小我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他,可等我老了,需要他了,他不管我了。”“孩子們也許有自己的事情呢,”劉阿姨安慰她:“也不見得是不管你了。”周悅便說:“我昨天聽護工說了,你兒子工作忙,兒媳婦兒的娘家爹也住院了,她去照顧她爸爸了,這裡就隻好請護工了。”“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現在的人,壓力都大,特彆是工作壓力,就好比你兒子,他如果請假來照顧你,弄不好自己的工作就丟了。”“工作丟了不能再找嗎?是工作重要還是老媽重要?”老太太梗著脖子:“他小的時候,我也沒有借口工作忙不管他。”“時代不同了,”周悅說:“你們那會兒生活節奏沒有這麼快,人們沒有這麼緊張,工作壓力也沒有那麼大。”“就拿張遠來說,他如果請一兩天假還沒啥,可是,如果時間長了,他手裡做了一半的工作就要交給彆人,等他這裡忙完了再回去工作,不見得有合適的案子給他做。”“現在的工作就是這麼回事兒,什麼人都不是不可代替的,你不做,自然就有人做。”“就像你兒子,他有妻兒老小需要養,如果沒有了工作,怎麼生活呢?”“工作,工作!”老太太激動死來:“也不過是逃避照顧父母責任的借口,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什麼不知道呢?”劉阿姨在心裡也是埋怨老太太的兒子的,有什麼事情,能比照顧生病的老媽更重要呢?她還記得,自己奶奶生病的時候,父親衣不解帶地伺候了她一個月,結果怎麼樣呢?不但工作沒丟,還落下了好名聲,誰提起他來都要豎大拇指。怎麼現在這些道理和年輕人都講不通呢?把老人丟給護工,說到底,還不是自己不願意承擔照顧老人的責任?下午的時候,張遠來了,周悅見他來便走了。劉阿姨見周悅走了,撇撇嘴說:“看見沒?一刻也不願意多留,你一來她趕緊就走了。”張遠無奈的和她解釋:“周悅的父親也住院呢,她從這裡走了,還得趕過去看她父親呢。”劉阿姨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老太太的兒子也來了,老太太開始和他抱怨護工的各種不好。“這都是第三個了,”她兒子有些激動,說話聲音就大了些:“您到底想要個什麼樣兒的護工呢?”“你和我吼什麼?”老太太不滿兒子的語氣,作勢要起身下床:“我也知道,你不耐煩管我,我出院好了,我病死在家裡,我認了,誰讓我沒生個好兒子?”她兒子趕緊攔住她:“你到底想怎麼樣呢?我來醫院照顧你,孩子怎麼辦?”“孩子不是有她媽照顧嗎?”老太太說。“孩子的姥爺也生病了,我和我媳婦兒都是獨生子女,這您是知道的,隻要是雙方老人都生病,我們就恨不得得把自己掰成兩半兒用。”她兒子無奈的說:“你就體諒體諒我好不好?”劉阿姨也在一旁邊勸她。老太太又鬨了一會兒,心裡那口氣撒出去了,便不那麼激動了,坐病床上抹著眼淚,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的兒子站在床前冷著臉,也不說話。劉阿姨下午不用掛吊瓶,張遠怕她看著彆人哭心裡難受,就提出來帶她到醫院樓下的小花園裡走走。張遠在護士站找來個輪椅,劉阿姨坐了上去,母子倆個出去散步了。醫院的小花園裡這個時候並沒有什麼花兒,花園中間的小噴泉也停了,水池中結了薄薄的冰。一個老爺子,穿了一身病號服,坐了輪椅,在水池旁邊,給他推輪椅的是個中年男子。老爺子文質彬彬的,病號服外麵披了件做工考究的羽絨服。中年男子隻穿了件看起來很廉價的棉服。劉阿姨一看兩個人心裡就清楚了,中年男子是老爺子的護工。她在心裡歎了口氣,又是個兒女不願意伺候老人。老爺子閒的無聊,探著身子用手裡拿的拐杖去捅水池裡的冰。第一下捅上去,冰麵發出“咚”的一聲,第二下捅上去,冰麵“哢吧”一聲脆響,被他捅出碗口大小的一個洞,冰麵下的水便冒了出來。“您弄它乾什麼呢?”中年男子並不製止他,隻是說:“彆把拐棍兒再掉進去。”老爺子仿佛乾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用稍有得意的口氣對中年男子說:“你不懂,不捅個洞出來,冰麵下麵的魚是會悶死的。”劉阿姨夏天的時候看過這個小水池,裡麵是有幾尾錦鯉的。張遠把她推到離老爺子旁邊,他覺得,母親能和同齡人聊聊天,比悶在病房裡看那老太太哭好的多。老爺子見有人過來了,還是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老太太,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笑著和劉阿姨打招呼:“出來走走啊?”口氣親昵的就像老鄰居。“是啊,病房裡太悶了,出來透透氣。”劉阿姨也很自然的接了話兒。病房裡雖然很暖和,可外麵卻很冷,張遠推著輪椅走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可這一停下來,感覺小風嗖嗖兒的,吹到身上還是有冷。他把外衣脫下來,蓋在劉阿姨腿上,告訴她:“我回屋給你拿毯子,你在這裡等我。”劉阿姨怕兒子感冒,便連忙說:“我不冷,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張遠轉身就跑了,劉阿姨無奈,隻得把兒子的外套蓋在腿上,雖擔心著兒子的身體,可心裡卻覺得甜絲絲的。老爺子便說:“你看你兒子多好啊,多會照顧人。”“他從小兒心就細,”劉阿姨聽到他誇張遠,心裡很受用:“人老了,也就這點指望了。生了病兒女能不嫌棄,能陪著,就比什麼都好了。”老爺子笑了:“老妹子,你呀,老腦筋。你看我,兒女都在外地工作,他們忙就讓他們忙,給我請好護工,不一樣挺好的?”“我們這個年紀,兒女大多是獨生子女,要給雙方父母儘孝,他們累啊,不像我們,家裡大多兄弟姐妹多,你沒時間,他還有時間呢,大家都伸一把手兒,就沒有那麼累。”劉阿姨點點頭:“這倒也是,現在的孩子,獨生子女壓力是很大。”說完,又想到,自己雖然兩個兒子,可張曉拿了她的錢就不肯露麵了,這樣的兒子,和白養又有什麼區彆?她又想到周悅,自己的父親病著,她還要跑過來伺候自己,也真是難為她了。兩個人就像相識多年的老鄰居,嘮起了家常。正說這,劉阿姨一轉頭,忽見春燕攙扶著穿了一身病號服的大伯娘慢慢走了過來。劉阿姨就是一愣,大伯娘怎麼也住院了?春燕又怎麼會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