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劉阿姨讓張曉回家，是想把寶寶接回家，她不想孩子跟著大伯娘過夜。她們當地有種說法，孩子跟著誰睡，長相就越來越像誰。這種毫無根據的可笑說法，她卻深信不疑。張曉是不信這一套的，所以，他在大伯娘家隻和張堅嘮了一會兒車，根本沒提接孩子。反正春燕已經給大伯娘打過電話了，請她晚上照顧寶寶，大伯娘也很樂意孩子能留下過夜。說實話，她對寶寶就像對自己的親孫子，讓張曉帶，她還不放心呢。晚上，想到明天就要去買車了，張曉高興得自己喝了一點酒。第二天一大早兒，他便興衝衝跑去找張堅。張堅騎自行車一早兒就出去了，留下話說去4S店等他。倒是陸蘭蘭在超市裡一邊編手串兒一邊等著他。他其實是很滿意這個結果的，嘴上假裝不高興地和陸蘭蘭抱怨：“你看我大哥，就是個窮命腦袋，我還告訴他等著我，我打車咱們一起去。可他偏偏騎個自行車先走了。”兩個人打車來到4S店，一下車，就見張堅和一個民工打扮的人這在路邊的垃圾桶旁蹲著吸煙。見他們來了，兩個人便把煙掐滅扔進垃圾桶。張堅就對那人說：“老王，你先回去，等我再改改，這個活兒很關鍵，我們不能錯過。”老王點點頭，又朝張曉和陸蘭蘭笑笑，便轉身離開了。陸蘭蘭回了老王個微笑，就站在了張堅身邊，問：“你一大早兒就出來，不會是一直在這裡和那人聊天吧？”張堅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她了。張曉揮著手，趕著空氣中可以忽略不計的煙味兒，一邊嫌棄地說：“要我說大哥你就少和這樣的人來往，一群農民工，你和他們混一輩子，頂多也就是個小工頭兒，能有什麼用？”“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農民工。”張堅淡淡地說。整條正陽街，也隻有他能這麼坦然地說自己是農民工。往上尋三代，還不都是種地的？自己腦袋上的高粱花子還沒洗乾淨，反倒嘲笑起彆人來。農民工又怎麼了？人家憑力氣吃飯，不偷不搶。再說，彆看人家乾活兒的時候埋汰，可大部分人家裡都蓋好了漂亮的房子。等到歲數大些，人家回到老家，種幾畝薄地，養點小雞小鴨，吃的喝的都放心，日子比正陽街人自在多了。他就是這樣一種性格，你看得起我，你是要飯花子我不嫌棄，你看不起我，你為官做宰，億萬富翁我不巴結你。“等拆遷了，我有了錢，咱哥兩個也做點生意，怎麼不比你給人刮大白強？”張曉並不理會大哥說什麼，隻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陸蘭蘭麵前炫耀：“不是我說你，太不懂生活，不懂享受生活。”張堅隻是笑笑，沒有理他，率先走進4S店。張曉本來也是說給陸蘭蘭聽，也不在乎張堅有什麼反應，反正今天是他來買車，他才是主角。銷售小姑娘見有客人來，忙笑著迎上來。張曉直接來到他準備買的那款車的旁邊。小姑娘直誇：“先生真是好眼光，我們這款車型的定位，就是您這種年輕有為的成功人士。”一句話說得張曉就如同六月天嚼了個冰溜子，爽極了。張堅也在這款車旁邊看看這裡，摸摸那裡，時不時地問小姑娘一些問題，什麼變速箱啊，什麼渦輪增壓啊，什麼百公裡油耗啊。最讓張曉無語的是，他居然問人家輪胎的出廠日期。難道輪胎不是和汽車一起出廠的嗎？真是老土。小姑娘顯然也沒想到他能問這些看似和買車無關，也是大多數人容易忽略的問題，回答的時候多少有些遲疑。張曉看出小姑娘有些為難，心裡想：真是活該你單身，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了，於是，便裝作很隨意的樣子說：“大哥，這車不錯，你還不也買一台？”他以為，張堅會回答“不想買車”，或者掩飾一下，說“不喜歡”，可沒想到，張堅很實在地說：“我連駕駛本都沒有，買什麼車呢？”陸蘭蘭接過話來說：“考駕照也沒什麼用，我要是買車，直接雇司機，乾嘛自己去開車？又費體力又費神。”張曉便嘻嘻笑著說：“我來給你當司機，自己帶車的那種。”陸蘭蘭撇撇嘴：“你？還是算了吧，我可丟不起那人。”很直白的話，弄得張曉有點下不來台。銷售小姑娘也感覺到了三個人這種很微妙的關係，她是這裡唯一怕張曉生氣的人，忙打圓場：“先生，買這款車在女朋友麵前很有麵子哦，您看看，全景天窗。”“您想象一下，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您和心愛的人躺在車裡，呼吸新鮮空氣，看著星星，浪漫不浪漫？”“大哥，你覺得怎麼樣？”張曉又有點小得意地問張堅。“你買車，當然是你喜歡就好。”張堅說：“反正我是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功能，沒啥用。”“我喜歡國產神車，五菱，皮實抗造，省油，最主要的是修車便宜，零件兒也好買。”張曉誇張地大笑起來：“大……大哥，你真是我親哥啊，還五菱？怎麼不得少兩個菱，買台三菱？”“你想想，等拆遷之後，買奔馳寶馬的都大有人在，你就買五菱？還彆說那會兒，就是現在，那車也拿不出手去。”“我買車我自己開，管彆人開什麼車乾嘛？”張堅很平靜：“一台好車，它的功能有多少是經常能用上的？就像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什麼用？漂亮有什麼用？過日子還得是實實在在的。”陸蘭蘭知道他這話是說自己，可她並不生氣，反而有些高興，至少，張堅承認她漂亮，而且，他注意到她是精心打扮過的。隻要他肯看自己，哪怕是比以前隻多看了一眼，那也是他們之間的巨大進步了。對於張堅這種溫吞性子，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銷售小姑娘明白張堅不可能成為她的客戶，仍是笑眯眯地對他說：“先生，女為悅己者容，女人隻有喜歡你，才會為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您也是一樣，當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會覺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都不為過。那時候如果你有能力買我們的車，就絕對不會讓她坐五菱的。”張堅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對，可是，我還是喜歡五菱，也希望我的女人可以不虛榮，和我一樣喜歡五菱。”小姑娘顯然不想和張堅討論這個話題，便轉過身專心致誌給張曉介紹起車子來。張堅在旁邊聽著，仍舊時不時地插幾句話進來，弄得張曉很不自在。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張堅的東問西問之下，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居然讓小姑娘請出了經理。最後，經理更是大手一揮，給他們優惠了五千塊錢。就連陸蘭蘭都沒有想到，買車居然還能討價還價。這一刻，她看張堅的目光中居然有了幾分欣賞，幾分崇拜。張曉不禁偷偷問他：“你怎麼知道買車還可以這樣買的？”“網上查的。”張堅如實回答：“昨天晚上做的功課，有備無患嘛。”張曉便有些不以為然，心想：還以為是你想買車，還不是借我買車的光，你學了不少經驗。“其實大哥你也可以買台車，現在好多店都能分期，零首付就能提車。等拆遷了，那點小錢還不好還？”他很大方地說：“我這裡還有點錢，你要買車，就拿去用。”“我等明年閒下來，先考個駕照再說吧。”張堅還是那副實實在在的表情：“買車以後再說。反正五菱的價格變化不大，以後沒準兒出新車型呢。”張曉很無語：“你還真就認準五菱了？”心裡卻暗暗鄙視：沒見識，有錢也不會享受。他沒想到的是，以後的日子裡，在他和陸蘭蘭為了錢發愁而賣掉車子的時候，張堅真的買了台五菱宏光，帶著大伯娘，帶著自己的愛人和孩子，悠悠閒閒地遊遍了大半個中國。張曉覺得不管怎麼樣，今天買車這錢一交，自己就算在陸蘭蘭麵前掙了麵子壓了大哥一頭。於是，便轉向陸蘭蘭問：“蘭蘭，你說這車咱要個什麼顏色的？”陸蘭蘭連忙說：“你的車，跟我可沒關係。我又不懂，你愛買什麼顏色買什麼顏色。”張曉便嬉皮笑臉地說：“好蘭蘭，你眼光好，就幫幫我吧，”陸蘭蘭知道張曉的脾氣秉性，她知道自己不理他他不定還會怎麼樣，索性順口說：“買黑色的吧，大眾的顏色。”“嗬嗬，還是你有眼光。”張曉說。張堅皺著眉頭，實在受不了他們兩個的樣子，便借故去廁所，走開了。看著他的背影，張曉對陸蘭蘭說：“看見沒？這就是小家子氣，窮慣了，就算拆遷了，手裡有錢了，他也就是個開麵包車的，窮命腦袋。”“那又怎麼樣？”陸蘭蘭滿不在乎。“你不是小姑娘了，是坐在寶馬車上哭，還是坐在麵包車上也未必能笑，你還不知道怎麼選嗎？”“我當然知道怎麼選，”陸蘭蘭冷笑著：“倒是你，演了這半天的戲，不累嗎？”張曉看著陸蘭蘭，也冷笑了一聲：“陸蘭蘭，你知道的，對你我從來都不曾演戲。就算我是演戲，至少你看了，也看明白了。可是你呢？你演了半天的戲你想讓看的那個人，他可曾正眼瞧過？”一句話說得陸蘭蘭心裡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要知道，她陸蘭蘭也是個驕傲的女人。可是，麵對張堅，她卻越來越皮厚地往上貼。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要知道，如今的張堅有多少漂亮小姑娘搶著嫁呢，自己在年紀上不占優勢，又結過婚，如果再不主動點恐怕他連看都想不起來看自己吧。“有擔心我的，你還不如操心你自己，”她嘴上卻不肯認輸：“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年能掙幾個錢？花二十萬買車？這錢是你老婆的吧？“是不是她不在家，你自己偷偷跑出來買的？不然，買車這麼大的事情，她怎麼會不參與意見？還是想想你自己，老婆回來該怎麼解釋吧。”看著張曉的臉色變了又變，陸蘭蘭知道自己說對了。張曉被她說中心事，不由得一呆，是啊，他怎麼和春燕，和媽媽說買車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