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阿姨是不把春燕說找房子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她認為如果春燕想找房子早就找了,不會將就著和她生活了這些年。而且,她堅持認為,自己老了肯定是要和大兒子一起生活的,還是早早讓春燕習慣自己的脾氣為好,這樣等自己老了就不會太受難為。所以,她吵過架之後就忘了這事兒,第二天仍然吃過早飯就出去打牌了。午飯仍然是去街口兒的小飯館兒對付一口。自從春燕進門兒她就很少做飯了,中午他們都不回來自己就出去隨便吃一口。晚上不論春燕什麼時候下班她都會等她下班回來為她做晚飯。街口兒路北的幾間臨街房是大伯娘家的,小飯館兒用了兩間,剩下的幾間陸蘭蘭租著開了家小超市。陸蘭蘭是獨生女,父母身體都不太好,母親更是藥不離口。她丈夫去世後就回到了父母身邊開了家小超市貼補家用。她每天都自己做飯吃,今天,當她插上電餅鐺插頭才發現,廚房的插座壞掉了,不過電了。無奈,她隻能把電餅鐺搬到窗戶外麵。窗外雖然就是大馬路,可她也隻有窗台下麵給電動車充電的插座可用了。她隻租了大伯娘家的三間臨街房開了個小超市,屋裡麵滿滿當當全是貨架子。最近流行文玩珠串兒什麼的,她又學會了編各種珠串兒,特意騰出一節櫃台和一麵牆來擺各種珠子什麼的。屋裡就越發窄巴了,好在生意還不錯。她在窗台下麵放了張小桌子,從廚房擀好餅再拿出來烙。雖然今天有些陰,可天氣還是有些熱,她來回跑了幾趟,額頭就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最後一張餅放進鍋裡,她搬了個小凳子,邊用蒲扇給自己扇涼邊算計今天的收入。她做的是蔥油餅,這是她的拿手好飯,隨著餅一張張烙熟出鍋兒,滿大街都飄著蔥油餅的香氣。“姑娘,”一位環衛老大爺路過,被香味兒吸引了過來:“你這餅多少錢一張?”陸蘭蘭抬眼看了看環衛大爺,兩眼一彎笑了:“自己做著吃的。”說完便拿起個小盤子來裝了兩張餅:“來,送您吃,您嘗嘗我的手藝。”環衛大爺很不好意思:“這怎麼行?你辛苦烙得,咋能白吃你的?”“怎麼是白吃呢?您每天把我這門前掃得乾乾淨淨的,您才辛苦,我早就想謝謝您了,可是沒有機會。”陸蘭蘭把盤子塞進環衛大爺手裡:“您儘管吃,我做了好多呢,吃完我再給您裝。”劉阿姨去小吃店吃餛飩路過這裡的時候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她不禁想:這小寡婦心眼兒還不錯。陸蘭蘭也看到了劉阿姨,說實話,她打心眼兒裡討厭這個老太太。自己和她兒子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從小兒玩兒到大的,可這老太太總說自己長了一副窮酸相,既不能旺夫又不能生兒子。說什麼也不同意自己嫁給她兒子。後來,自己嫁了人,白手起家發了財,本想好好炫耀炫耀,誰承想前夫出了車禍,酒駕撞了人,對方重傷,而老公在重症監護室搶救了三天還是去了。隻這一下子就弄得她人財兩空,隻好回到正陽街開了家小超市勉強度日。這老太太倒好,人前人後開口閉口叫自己“小寡婦”,張曉對自己是有情的,這點她知道,可這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他兩個在一起,硬是逼著她兒子娶了個外地女人。想想這些她就恨得牙根疼,可是,經曆了這麼多事,看慣人情冷暖的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的單純女孩兒了。她滿麵比春風還要和暖的微笑著招呼劉阿姨:“劉阿姨,大中午飯又去吃餛飩啊?嘗嘗我做的餅吧,老吃餛飩也沒滋味兒不是?”劉阿姨本來不想理她,可這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那蔥油餅的香味兒實在是誘人,她好長時間沒吃這麼香的餅了,一時間竟然有些挪不開腳步。怎麼越老越沒出息了?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你這餅做得不錯啊。”劉阿姨誇了一句:“我倒不想吃餅,也吃膩了餛飩,你給我拿桶方便麵吧,好些日子不吃了,忽然想吃這口兒了。”陸蘭蘭依舊是滿臉堆笑:“方便麵有什麼吃的?嘗嘗我做的餅。”劉阿姨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陸蘭蘭烙餅的小飯桌兒前,隻見陸蘭蘭已經手腳麻利地把最後一張餅鏟了出來。金黃的小餅盛放在玉白色的盤子裡,淺藍色的小碗兒裡倒了一點醋,兩顆湛清碧綠的臘八蒜靜靜地躺在醋裡。陸蘭蘭把小碗兒塞進劉阿姨手中,劉阿姨略略推辭了一下便順勢接了過來。蔥油餅入口外酥裡嫩,蔥香四溢,醋酸甜適中,陸蘭蘭還在醋裡麵滴了幾滴香油,香而不膩的芝麻香油的清香恰到好處地融進了蔥香裡麵,吃起來彆有一番滋味。臘八蒜脆生生兒的,微微的一點辣,微微的一點酸正和劉阿姨的口味。餅對胃口,蒜對胃口,就連這常吃的醋似乎她陸蘭蘭家的也分外對她胃口,劉阿姨不知不覺間居然吃了四五張小餅。等她終於發覺肚子飽了,自己已經吃不下了的時候盤子裡就隻剩了一張餅了。“哎呀,你看我,”劉阿姨覺得有些難為情了:“吃這麼多,你都沒得吃了吧?”陸蘭蘭把一杯芳香四溢的茉莉花茶遞到劉阿姨手上:“沒關係,我本來也不太餓,還不想吃東西,這一張就夠了。”劉阿姨接過茶杯來喝了一口水:“你怎麼知道我愛喝茉莉花茶?還知道我喝茶要放一點糖?”茶水一入口她就奇怪了,這茶的冷熱、濃淡以及甜度無一不是剛剛好對她口味的。“我聽張曉說過。”陸蘭蘭淡淡地回答,一麵用手指捏起剩下那張餅,三口兩口吃進肚子裡。說實話她是真餓了,忙了半天做的餅,自己隻吃了一張。送環衛大爺那兩張倒沒什麼,隻圖他以後把自己門前掃的乾淨些。請劉阿姨吃就純屬炫耀了:你看看,你叫我小寡婦,我過得也不錯吧?比你這個老寡婦也不差不是?我一個人照樣活的精致,哪兒像你,連自己吃喝都懶得伺候。我不但要你知道我過得好,還要你知道我無論哪方麵都比你選的那個兒媳婦兒強,看你後悔不後悔。劉阿姨並不知道陸蘭蘭的心思,可是她有了自己的心思:這小寡婦倒挺得人心的,人又細致,也挺知趣兒的,倒是以前疏忽了,隻覺得她生了一對吊梢眼,又乾乾巴巴的瘦,不是旺夫生兒子的相,沒想到這人還是不錯的。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隨口說著不閒不淡的家常話,恰好有人來買東西,劉阿姨就告辭了:“哪天得空兒了去我家,阿姨給你做拿手菜,我燉的排骨那可是一絕。”“好啊,我最愛吃排骨了,得了空兒我一定去嘗嘗。”陸蘭蘭順杆往上爬地應了一句。劉阿姨心裡舒坦,笑得就像年畫兒裡的彌勒佛一樣,美滋滋地走了。來買東西的人也是這條街上的老熟人,認識劉阿姨,也知道她和陸蘭蘭之間的恩怨。看劉阿姨走遠,來人不禁問陸蘭蘭:“這老太太今天怎麼回事兒?怎麼想著到你這裡擺閒嗑兒來了?”陸蘭蘭薄薄的紅唇一撇,一臉的不屑:“還不是太閒了,家裡沒人搭理她。這老太太,事兒事兒的,弄得兒子兒媳婦都不待見,也就是兒媳婦兒沒本事買不起房子,不然人家肯定搬出去了,誰愛和她一鍋裡攪馬勺呢?”“咱們這條街啊,有本事買房子的年輕人都搬樓房去了,剩下的不大都是老人家嗎?人家是留守兒童,咱們這裡啊,是留守老人。”來人岔開話題。陸蘭蘭笑笑,也就順著他的話茬兒說:“誰說不是呢?”買東西的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兒就走了,陸蘭蘭一麵收拾小桌子一麵想著自己的心事。回正陽街已經一年多了,她倒是時常見著張曉,偶爾也會見他們一家三口出來,每次都是春燕抱著孩子,張曉匆匆走在前麵,她就小跑著跟在後麵。到了大伯娘家門口兒張曉才會接過孩子,隻讓她在外麵等著。如果是春燕自己來的她就會在門口兒喊大伯娘出來抱孩子,極少見她進去。其實她心裡是有一點瞧不起春燕的,雖然說是大學生,可你看看叫的這是什麼名字?現在連講究的鄉下人都不取這麼老土的名字了吧?這不就是舊社會丫頭的名字嗎?也難怪劉阿姨從來不說春燕好,以她那眼高於頂的性子,估計當初也就是為了強行把張曉從她身邊拉開才隨便找了個人吧?也奇怪春燕怎麼就也相中張曉了呢?她能看出來兩個人的感情並不是很好,她也很少看到張曉對春燕笑,更看不到他當初對自己那份細心個體貼。有時候看著他們兩個她會不自覺的想:“如果換做是自己和張曉的話,他一定會抱著孩子,溫溫柔柔的笑著在那裡等著自己。”想到張曉,她的內心其實是溫柔的,她一直認為張曉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男人。隻可惜這個男人太媽寶了,一點沒有自己的主見。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能讓媽媽乾涉自己的婚姻。這也是每每想起來就恨得她牙癢癢的地方。胡思亂想了一陣,她自己倒笑自己太操心了,眼見得照鏡子的時候自己的皺紋一天多似一天,也沒個正經知疼知熱的人往自己身邊湊合,倒思慮起彆人的閒事來,也真是閒得難受了。她歎了口氣,又搖頭笑笑,自己是獨生女,眼見爸爸媽媽一天天老去了,自己也沒怎麼孝敬他們,反倒讓他們跟著自己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累。父母的事兒都沒操心,想彆人的閒事兒乾嘛?她暗暗下決心,明年一定要帶爸爸媽媽出去好好玩兒幾天,也去趟馬爾代夫,讓他們也好好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