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祁家天仙(1 / 1)

沉淵 彆衡 1507 字 3天前

祁連的睡眠向來很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每天隻睡兩個時辰,必須要非常珍惜。所以這日剛躺下,就聽見外麵有細細嗦嗦聲音的時候,她就有些猶豫,要不要起來查看一番。若又是哪個村裡的山民來山上偷些東西,她出麵攔阻,你來我往一番,少不得得一個時辰,如此她就沒有足夠的精力第二天練劍了。說來來沉淵宮偷東西這件事,其實已經好久沒有發生過了。八年前,沉淵宮剛被燒成了一片焦土,附近山民多少還是擔心沉淵宮裡那麼多冤死的弟子會變成厲鬼,也都不太敢來。等過了一兩年,大家私下裡就說,這沉淵怎麼也是中原第一的門派,弟子們雖然死得很慘,但多少也該是懂些禮的鬼,於是就放開了膽子來山上撿東西回去了。沉淵縱然儉樸,但作為曾經扼守西涼南下的第一大派,好歹還是有些家底,比如說沉淵正殿門口的十八盞仙鶴銅燈,就能換不少銀子。那時候祁連孤身一人住在山上,也就是十歲的樣子,因為自幼習武靈,所以比較平常山民還是要厲害一些。隻是她堅信父親的教導,不能勢武淩弱,於是就隻能乾巴巴地攥緊了仙鶴燈,不叫那些山民搶去。最後手上被仙鶴身上的羽毛劃出了數道血痕,眼巴巴地看著那群人連扛帶抱,將主殿裡的那些被燒黑了的銅燈運上牛車,揚長而去。後來山上能搬的也都搬空了,祁連也長大了,來偷盜的山民倒是也少了。祁連最後的決定是,繼續睡覺,熟料次日醒來,就發現廚房的米缸空了,還留了張字條“舊日沉淵豪卷天下,今日剩得半缸米,偌大沉淵,偷無可偷,嗚呼哀哉,嗚呼哀哉”。祁連將那張字條丟進火爐燒了,歎了一口氣,怎麼沒想到這一茬呢,彆的東西偷了也就偷了,這將她最後的口糧偷了,實在是有些過分,她隻能放棄了每日習劍,下山采買。臨下山前,她依舊去孤伶峰上敲鐘。沉淵宮被屠燒滅儘之後,中間大概有一兩年的時間,晨鐘暮鼓不再,山下人初時都不大適應,等後來他們好不容易習慣了,那鐘鼓聲又回來了。有人說是沉淵宮中那些冤死的弟子化作鬼怪歸來,日日縈繞在斷壁殘垣之中,似杜鵑滴血,猿猴哀鳴,敲鐘錘鼓,望天地垂憐。其實不過是沉淵唯一還活著的祁連,長大了。於是八年過去,沉淵鐘鼓依舊,但當年舊事卻如荒草白骨,隻被當作野聞雜錄而已,終將散儘。時值中秋,莽莽蒼山,林似黑雲,一片一片壓在四海山的山凹之中,沉淵在四海山的中心,祁連出山,需要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她本可禦劍,但是禦劍過於耗費修為,她現在尚且修為不足,短途倒是可以,長途卻不行了,於是她身背籮筐,手持長劍,獨行於山道之上。祁連走了一日方見到平原,又沿著平原之上奔流不息的大河走了一日,才趕到一處小鎮。小鎮名曰十裡坡,與四海山相去不遠,因處於西涼去往上洛的官道之上,地方不大,卻人煙阜盛,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有集市,附近的村落山民都會來此交換土貨。祁連趕到之時,已是黃昏,許多小攤販都要收攤,她顧不上其他,急忙買了些殘米枯茶,還有些皂角針線類的生活用具。準備找個地方吃晚飯時,才發現這十裡坡不知何時多了那樣多的攜刀佩劍的武修,各家酒館飯舍都熙熙攘攘,全是人頭,竟然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祁連好容易撿了一家邊角小店,隻一個棚子撐著,破桌爛長椅,可縱然如此,也是人頭攢動,熱火朝天,祁連同店家叫了一碗陽春麵,因為沒有座位,便站在棚口一僻靜角落安靜吃著,雖然是站著,可她吃麵的樣子卻極其斯文,一看就是幼承庭訓,教養之家出來的孩子。祁連吃罷,正要走時,忽聽棚子背後傳來一陣哄堂大笑,交口之間,隱約有“沉淵”二字出現,於是繞過去,就見得那棚子背後一群人圍著一個乞丐模樣的家夥,年紀也不算大,十七八歲的樣子,滿臉精神,盤腿而坐,眉飛色舞,麵前擺著一張破席,一隻破碗,一根竹棍,眉開眼笑向發問那人道:“漂亮……嗎?你把那個嗎字兒去了,當然漂亮!”那乞丐忽又換了女聲,矯揉造作起來:“小女姓祁,名連,字天仙,你說奴家漂亮不漂亮!”祁連麵無表情,隻是握緊了手裡的劍,聽著人群裡還有看熱鬨的嚷道:“怎麼個漂亮法呢?”“那你們可要聽我慢慢道來,隻說這祁天仙啊,蛤蟆嘴野豬鼻,光長腦袋不長毛,屁股大沒有胸。”乞丐一本正經,搖頭晃腦,眾人聽得哈哈大笑。乞丐看大家開懷,更是高興,又道:“那走起路來……”一人急忙問道:“怎樣?”“想知道?”乞丐斜眼看著自己的破碗,一人率先明白,一文兩文丟進碗裡,乞丐側耳聽那銅板聲音,聽夠了,抖了抖身子站起來,叉腿扭腰,裂眼張嘴,人群中頓時爆出一陣哄堂大笑。人群中的祁連卻分明看見,那個乞丐在眾人大笑的時候,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於是她走了出來,定定看著他。那乞丐不曉得她是誰,一邊收拾破碗一邊道:“故事說完了,下次還想聽,早些來,我肚子裡還有一堆呢。”乞丐說著要從祁連身邊走,祁連伸出了手中的劍,將他攔住。“你誰啊?要乾嘛?”祁連依舊那樣靜靜站著,不言不語的,乞丐剛準備說什麼,隻見麵前少年手中長劍一抖,乞丐頭頂一涼,霎時間,隻見漫天黑發,飄落在地,這乞丐竟是瞬間就被少年剃成了禿子。“你有病啊!”乞丐破口大罵。祁連收劍回鞘,一言不語,轉身就走,乞丐哪裡肯善罷甘休,當時就嚷道:“你剃我頭發乾什麼!小爺我招你惹你了!”祁連道:“沉淵宮宮主祁遠明乃是亡父,不蒼山燕梓乃是亡母,膝下唯有我這一個女兒,我確叫祁連不錯,但實在不知哪裡還有個蛤蟆嘴的姊妹。”“呃……”乞丐沒想到自己信口雌黃,竟然遇上正主,不由生出幾分尷尬,強詞奪理道:“你分明是個男子,哪裡是女兒了?”說來這祁連慣來男裝打扮,束腰束發,不著脂粉,骨相硬朗,隻因年紀不大,容貌看著乾淨清朗,聲線又低,若是不言明,果真就隻當是個少年。可等她說明自己是個女孩,再看時,又覺得果然是俊氣有餘,英武不足,又真好似是個姑娘。乞丐又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就是那祁遠明的女兒啊?”祁連手腕一抖,一道雲水藍光釘在地上,那藍光自有一股清爽之氣,蕩滌得四周都隱約有幾分寒意。“霜劍攜雲!”“那不是祁老宮主的佩劍嘛!”“真的是沉淵宮的人啊!”“可憐呐……”“這丫頭也是來搶三燭龍的吧!”“那可就有些上不了台麵咯!”祁連聽著眾人嘰喳,心中又惱又無措,清叱了一聲:“攜雲,回來。”那攜雲劍作光回撤,祁連提劍就走,乞丐卻不依了:“你就這麼走了?”祁連背對著他,肩骨微微抖動,她心中對自己道,不要與這些事多做糾纏,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好容易壓抑住了想要把那個乞丐再剃一次的衝動之後,抬步就走時,卻不料那乞丐倒不依不饒起來,在她背後嚷道:“那小爺的頭發怎麼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剃我頭發就是殺我父母!”攜雲一抖,祁連回身就再一次拿劍對準了那乞丐。那乞丐看她緊緊凝著眼中的光點,又道:“你們沉淵最忌以強執弱,你修武道,能禦劍大殺四方,我就是個小乞丐,身無四兩肉,也無七寸釘,你這般對我,就是欺負弱小,想沉淵老宮主泉下有知,知道他唯一留存在世的弟子卻是這般不尊沉淵道義,倚強淩弱,怕是會氣地掀開棺材板上來揍人吧,哦,對了,你們沉淵宮人當年都不知道死在哪兒,燒做一堆,被黃河衝走了,你怕是連你爹的墳都找不到。”一陣嗡鳴,攜雲“嗖”一聲衝到乞丐眉心之處,眼看那乞丐若是稍稍向前一點,就要被釘死在地上。祁連捏決禦劍,雙目赤紅,臉色煞白。乞丐笑笑,張開手臂,大有隨君處置的意思。祁連已經發現這乞丐確實體內空蕩,並未修習劍術或其他支派道法武功,就是一個平凡之人。她性子沉靜,又身負大仇,不擅口舌,這時被乞丐言語撥弄,卻是一言也罵不出來。攜雲終還是一撤,落回鞘中,祁連挺直的墨色背影消失在了橋頭。乞丐看著她的背影,冷嘲了一句:“沉淵?哼,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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