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陰雨令人心煩意亂,天上好像蒙了一層灰色的幕布一樣,潮濕的空氣叫人很是不爽。夜已經深了,狹小的書房裡隻有書桌台的角落亮著一盞台燈,頂天立地的大書架堆疊了滿滿登登的書籍。房間裡異常安靜,鐘表的秒針嘀嗒嘀嗒的旋轉著。書桌後麵,白霧緩緩地合上了書本,深陷的眼窩和煞白的臉,似乎在宣告自己時日不多的訊息。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他卻絲毫沒有困意,瘦骨嶙峋的手轉動著輪椅,來到了窗邊,外麵的雨還在下,極遠的山脈黑壓壓的,有閃電會照亮山形。玻璃邊沿的縫隙在往裡滲水,漆黑的玻璃更像是一麵鏡子,白霧收回目光,看著玻璃上的自己,這才多久,已經被折磨成這樣,麵皮上沒有半點血絲,嘴唇發白色,原本還有五十七公斤,現在也就四十五公斤左右了吧。“這樣的我,你還能認得出來嗎?”白霧喃喃自語。……尤軍在一個星期前死在了醫院裡,得到消息的尤一天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急著要回國,金彥覺得,這絕對是一場陰謀。考慮到尤一天的安全,金彥拜托了薑尚宇陪尤一天一起回丘山,至於他自己,同樣身陷囫圇。尤軍的遺體停在醫院的停屍間,尤一天回來後見了尤軍的最後一麵,麵對父親,尤一天隻有深深地自責和愧疚。認領了尤軍的遺體後,便要料理後事,尤一天哪懂這些,好在金彥在他臨走前告訴他,讓他回丘山後聯係一位叫白霧的人。尤一天聯係到了白霧,電話裡白霧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讓尤一天在醫院裡等著,一個小時後,有殯儀館的人過來,尤一天和薑尚宇便跟著到了殯儀館。抵達殯儀館後,尤一天隻覺得匪夷所思,這個殯儀館的位置他太熟悉了,正是丘山孤兒院舊址。尤一天看著不遠處,雨後,山裡起了霧,純白建築隱藏在薄霧之中,仿佛異界而來一般透著森森的死氣,四層小樓新蓋起來沒幾年,一個大煙囪得有八九樓那麼高,正冒著黑煙,看來不止殯儀館,火葬場也是這裡。金彥什麼時候把這裡賣出去了?這兒什麼時候變成了殯儀館?揣著滿肚子的疑問,尤一天和薑尚宇進到了樓內,跟外麵比,大廳裡要稍微暖和一些,卻也暖和不到哪裡去,一樓大廳隻有五十平米左右,擺著幾排椅子,此刻正有幾個人坐在一起,哭哭啼啼的,聽他們的對話好像是親人離世了。尤軍的遺體被推進了後麵,後麵有停屍間,尤一天本想著跟上去的,卻被攔下了。白霧穿的白襯衫,腿上蓋著一塊毛毯,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來到了尤一天的麵前。初次見白霧,尤一天愣了一下,眼前的人實在太瘦弱了,簡直就是皮包骨,病怏怏的,就好像油儘燈枯隨時要死似的,可再一看又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白霧微微一笑,尤一天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人影,再仔細看,不由得大驚失色,眼前這個男人的樣貌和薑勝楠非常像,再一聯想是金彥讓他找的人,而這裡之前又是丘山孤兒院,尤一天當下便確定,眼前這人就是薑勝楠。看著尤一天臉色大變,白霧依舊保持微笑說:“你們好,我就是白霧。”聽到白霧略顯陰柔的聲音,尤一天心中更加肯定了。“你,你是薑……不對,你是金……”尤一天連連改口,可是不論哪個名字似乎都不合適。“好久不見了,一天。”白霧沒有否認,不論是薑勝楠還是“金彥”,都是他,隻不過現在的他,叫白霧。“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相比較白霧為什麼沒死,尤一天更在乎白霧現在的樣子,如果讓金彥得知白霧的現狀,不知道會作何感想。“這是我應得的,沒什麼,旁邊這位朋友就是薑博士吧?”對於自己的悲慘遭遇白霧不想多說,在他看來這是他的報應,是他犯罪受到的懲罰。薑尚宇驚訝道:“你認識我?”“當然,CRI的薑博士。”白霧淡淡一笑,轉而道:“一天,你還有其它親人嗎?”白霧和尤一天算不得多深的交情,二人也談不上久彆重逢,所以簡單介紹後便把話題重新拉回到尤軍的白事上。“沒了。”如果還有親人,尤一天也不至於跟著金彥去韓國。“既然這樣,你父親的喪事要怎麼辦就由你抉擇吧,是想大操大辦還是一切從簡?”“這……”尤一天一時有些為難,溫芷華去世時後事都是喬東天幫忙辦的,具體流程他沒參與過,不過一想到自己對不起尤軍,現在尤軍走了,他也該慰籍尤軍的在天之靈,“大辦吧,我爸喜歡熱鬨,活著的時候省吃儉用忍氣吞聲了一輩子,走的時候我想讓他風光些,至於用費你不用考慮。”“那遺體呢?火葬還是土葬?決定好之後我安排人去選墓地。”五年多的時間,白霧已經把喪葬一整套流程全部爛熟於心,不然也不會成為殯儀館的老板。“這個……”尤一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選擇了,扭頭尋求薑尚宇的幫助,薑尚宇說:“既然要大辦還是土葬,落葉歸根,土葬比較傳統一些。”白霧點了點頭說:“土葬的話墓址會貴一些,這樣吧,你們跟我到辦公室,你們舟車勞頓也怪累的,順便我再安排一下你們的食宿。”“食宿我們自己解決就好了,太麻煩你了。”尤一天說。白霧淺笑說:“沒事,你是金彥的弟弟嘛,而且,既然是要大辦,這兩天你也得在這兒盯著。”白霧說罷,推著輪椅先前一步,尤一天看得不由蹙眉,很難想象,曾經那麼美麗的一個人現在會變成這樣,不僅被病魔纏身,連行動都不能自已。白霧的辦公室在三樓,為了方便白霧行走,樓內特意安裝了電梯。辦公室裡布置的很簡單,辦公桌,茶幾,沙發,唯一可以稱得上是裝飾品的東西就是牆上掛著的幾個相框,這裡或許用簡陋形容更加貼切。殯儀館這種地方,人們唯恐避之而不急,但是看規模,應該不至於這麼寒酸才對。尤一天與薑尚宇在沙發落座,白霧回到了辦公桌後麵,翻開桌上的文件夾說:“我行動不便,你們若是喝水的話自便就好。”尤一天自坐下後渾身不自在,連忙說:“不用麻煩了,談正事要緊。”“恩,既然你要大辦的話,整個白事的流程我需要跟你說一下。”說著,白霧拿起鋼筆,邊說邊寫道:“擇日,入殮,停靈,破土,超度,安魂,起靈,送葬,日子的話,就定在三天後。”白霧翻開了手旁邊的萬年曆,“三天後是農曆五月十三,宜送葬,你們覺得呢?”尤一天不懂這些,“全由你來安排吧。”白霧點了點頭,“入殮前先要給死者沐浴化妝,裝裹的話選擇三套,一套福壽寶衣,一套紫金百壽衣,一套彌陀經漂白衣,頭枕金山枕,腳穿雲瑞靴,口含金鑲玉,身蓋福壽單。”“棺材就用金絲楠木的吧,上三道黑漆,內裱百壽紋紙,靈堂就安排在一樓的奠堂,黑白大毗盧遮那花帶絲絛,九蓮燈兩副,金童玉女兩對,花牌一個,金山銀山各兩座,金銀聚寶盆各兩個,金庫銀庫糧庫各四個,瓜果桃樹五對,一應家具家電一套,房子有彆墅和四合院,你看選什麼?”白霧語速不快,可這一大堆東西說完,尤一天早就聽的傻眼了,他印象中不是簡單布置個靈堂,開個追悼會就可以了嗎?“呃,你看著辦吧,我也不懂。”白霧點頭說:“那就四合院吧,三進三出的四合院一座,仙山一座,花圈二十個,引魂幡兩個,紙紮大概就這些了,一會兒我請我們這兒的老先生過來,再看一下具體的時辰,儀仗隊和哭喪的孝子等下午再訂。”“咳,那我要做什麼事?”左右也不懂,尤一天隻能聽白霧安排了。“奠堂現在還有人在用,倒也不急,我再來安頓一下你們的食宿,四樓有客房,我也住在這裡,吃飯的話有專門的食堂,你們都是金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基本上不需要你們怎麼操心,等送葬儀式結束後,再走也不遲。”“雖然我也知道你跟我哥的關係,可是真的麻煩你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這樣吧,你把所有用費合計一下,彆的我也不懂,隻能是經濟上報答一下了。”尤一天頗為尷尬,他看的出白霧的用心,彆看說起來幾句話的事,但是真準備的話絕對是大工程,看著白霧現在這樣子,尤一天心裡確實很過意不去。白霧說:“你不用這麼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一個人做這些事好幾年了,這些都不算什麼。”白霧這麼說,尤一天心裡更加不忍了,對於白霧的過往,尤一天再清楚不過,白霧一生孤苦,他的人生實在太悲慘了,好不容易大仇得報,卻落得個這般下場,尤一天自然同情。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走了進來,男人穿的灰色中式唐裝,頭發稀疏,國字方臉,兩道濃眉,戴著眼鏡,光看長相就跟路邊的算命先生很搭。“陳先生來了。”白霧從辦公桌後麵出來,介紹道:“二位,這位就是我聯係的老先生,陳西禾,陳老,他是丘山附近知名的地師,陳老,這二位就是這次白事的主事。”所謂的地師實際上是白霧高抬了,陳西禾隻是單純的陰陽先生,平日裡經常替死人擇日看陰址,至於地師他還談不上。尤一天心裡清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一個陰陽,他從來都不信這些,不過既然白霧請來了,權當是走個形式。尤一天不迷信,可旁邊的薑尚宇卻是實在神學研究者,也稱得上半個門裡人,所以看著陳西禾時抱以審視的目光。雙方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陳西禾便詢問尤軍的生辰,尤一天告知後,陳西禾抬手開始掐算,看那模樣確實和路邊的算命先生無二。“嘖嘖嘖……”陳西禾突然咋舌,惹得眾人好奇,他對尤一天說:“你父親這一生可真是不易呀,婚姻不幸,還蒙受不白之冤,致死都不能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