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沉地壓下來，城外的曠野上，疾風知勁草，林暗草驚風。月華如水，柔柔地傾瀉下來，城牆之上，將士的刀尖上泛起雪亮的銀光。原來，齊嘉一早便下了密旨，待端王一出城，京畿護衛軍便迅速就位。為了引君入甕，此刻城牆上的重重守衛都躲在雉堞之下。從外麵看上來，城樓上不過寥寥幾個守衛。守城劉將軍一身盔甲，正背靠著一個蓋著紅布的巨大物什席地而坐，長劍筆直地杵在地上。他看了看天色，環顧周身各色各樣的火器兵刃，火銃、火筒、透甲槍以及弓弩，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笑。端王打得一手好算盤，想趁著皇上不備奪了先機，孰不知，皇上早已等他上鉤很久了。哨兵閃躲著上來，矮身道：“將軍，城外二裡處，發現大隊人馬的蹤跡，大約有一萬人左右。據初步探測，裝備精良，攻城錘、爬雲梯、火銃都有，應是有備而來。”劉將軍哂笑一聲，抬了抬下巴，“將紅布都掀起來吧，讓這幾個寶貝先養養氣。”那哨兵一笑，“是，將軍。”紅布“嘩”地一聲被掀開，露出下麵漆黑油亮的大銃來，足足有八門之多。它們錯落著擺成前後兩排，粗粗的筒身中，已經裝滿了滾圓的子銃。副將踢了踢腳下裝滿子銃的簍子， “將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皇上為何擺這麼大陣仗。便是當年蕭大將軍滅北狄之時，不過也就此等陣仗罷了。”劉將軍笑了笑，“皇上這是要徹底滅了端王的誌氣，也讓其他人看著，他們自以為是的籌謀，究竟有多麼不堪一擊。”醜時一刻，前方突然響起了喧囂的鼓聲，一時間，喊殺聲震天。將士們抬眼望去，黑暗中，突然出現了星星點點跳躍的火光。那火光時而成線，時而成片，速度極快，像是大海中穿梭的銀魚，轉眼便到了眼前。“來了。”劉將軍站起身來，朗聲道：“聽我號令！銃手準備，弓弩手準備！”城牆上立時人影綽綽。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戰事一觸即發。“咚！咚！咚！……”鼓聲越來越近了，銃手耳朵微動，辨聽出鼓手所在的方位。劉將軍一聲令下，“發射！”“轟！”兩門大銃同時一聲炮響，強大的後坐力，似乎讓整個城牆都為之顫抖。子銃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徑直跌入數十丈開外的賊軍之中，砰然炸開。黑暗中頓時血肉橫飛，哀鴻遍野。借著明亮的火光，弓弩手和火銃手探明先行軍的位置，頓時在城樓上開列四排，循環發射，形成一張密集的絞殺網，成功將賊軍阻於數十丈之外。無數賊軍被長箭當胸貫透，活活釘死在地上。“砰！砰！砰！”對方猛攻受到狙擊，開始就近尋找掩體，利用火銃反攻。見對方中計，劉將軍高高抬起了手臂，“大銃準備！”下一刻，他手臂輕輕放下。四門大銃同時發射，子銃呼嘯著砸向地麵，被弓箭阻在原地的叛軍呼號著四下潰散，卻被巨大的衝擊力炸得四分五裂。有命大的，在火力攻擊範圍的邊緣，隻被震暈了過去。他們搖搖晃晃地想爬起身來，耳邊卻呼嘯聲又起，又四枚子銃跟隨而至，眼前頓時炸開了血花。隋青大叫不好，借著死士的掩護，匆忙向後撤退。“中計了，撤退！快跑，快跑啊！”兩裡外的山上，端王臉色灰敗，捏的變形的千裡眼狠狠砸在了地上。近衛痛心道：“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現在撤退，將來再圖大事也不遲。”端王抬頭，恨恨地看了一眼遠處衝天的火光，在死士的掩護下迅速撤退。潘家宅子的後山，屍體堆成了小山。大多數屍體，都是被一招斃命，眼睛大大的睜著，像是看見了人世間最恐怖的事情。端王帶人匆匆趕到了後山。隻要在追兵趕來之前，將一切付之一炬，皇上便永遠找不到他身上。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端王此刻正在京內的端王府中安寢。他們行色匆匆，身上的火藥味又太濃，愣是將夜風中那點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遮掩了過去。直到來到了山前，血腥氣撲麵而來。小山高的屍體上，血流彙成小河，一直蜿蜒到腳下，端王才驚恐地睜大了眼。此時烏雲蔽月，可他依然看得清楚，那些屍體，都穿著死士的衣服。他這一愣神，身邊突然響起一兩聲短促的驚叫，緊接著，便有屍體陸續倒地的聲音傳來。他驚疑不定地回過頭，那名方才掩護了他一路的近衛，已然身首異處。人群中還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屍體，血液從脖頸處噴鼻而出，還帶著熾熱的溫度。四下死一般寂靜，連微弱的蟲鳴都沒有。同伴突然被割了腦袋，卻不知敵人在何處。餘下的人驚恐不已，紛紛跪地求饒。端王心知行跡敗露，踹開身邊礙事的人，轉身便逃。剛走兩步，眼前輕飄飄落下一個黑影。他不管不顧地換了一個方向，卻絕望地發現，不知何時，四周都已站滿了黑衣人。他們直勾勾地盯著他，刀尖上還往下滴著血。前頭那黑影輕笑一聲，往前一步，自月光下露出了麵容。“端王殿下，在下等你很久了。”正是顧聽。端王咬牙，回過身，臉上卻帶了笑，“本王聽說此處有人鬨事，便帶人前來一探究竟。沒想到，顧統領的消息也如此靈通。”顧聽撫掌，“端王殿下好氣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麵不改色。隻可惜，這山洞中的東西，怕是要不如您的意了。”端王心知他肯定搜到了洞中的賬本，眼睛一轉，又道：“顧統領這是何意，本王一心為了皇上和朝廷，平時沒少得罪佞臣小人，便是有個把人栽贓陷害實屬正常。顧統領這般言之鑿鑿，恐怕不太妥當吧。”顧聽懶得同他打嘴仗，“既然端王殿下自認清白，那便隨在下進宮走一趟吧。”端王暗暗環視四周，心知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又想到隋青並未在此，他若是活著，定會想方設法為自己籌謀。“好，便是顧統領不提，本王擔心皇上的安危，原本便是要進宮一趟的。”顧聽抬起一隻手，“請！”端王警惕地看他一眼， “顧統領先請！”顧聽冷笑，大步往前走去。端王看了周圍的黑衣人一眼，趕緊跟了上去。宣室殿內，燈火通明。看著眼前明亮的燈火，端王心下越發地不安。他有些後悔，方才在後山，就應該殊死一搏，反正顧聽也不敢真的殺了他。顧聽回過頭來，“端王殿下，不是要麵見皇上嗎？請。”端王怨毒地瞥了他一眼，抬腳進了大殿。他前腳剛邁進門，便有小太監高聲唱到：“端王到——”他束在袖子裡的手猛地一哆嗦，卻死死地忍住了。小太監掀開簾子，他低頭頷首地進去，撩袍跪下，“臣參見皇上。”良久，齊嘉都沒有作聲。時間一點點劃過，燈芯突然“撲”地一聲，嚇得他險些跳起來。“皇……皇上，臣聽聞郊外有人鬨事，擔憂聖上安危，特地前來護駕。”齊嘉還是沒有作聲。左相道：“端王，今日城門封鎖，你是如何得知消息，又為何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郊外？”聽到左相的聲音，端王驚訝地抬起頭。這一看不要緊，朝中凡是有點分量的臣子，幾乎都在。左右相、禮部尚書、戶部尚書、禮部尚書、禦史大夫、翰林學士……他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可無一例外的是，都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眼神中有鄙夷，有惱怒，有憎恨……端王不禁抖了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直愣愣地去看齊嘉，心中存著一絲僥幸：如今邊關戰事吃緊，皇上正值用人之際。隻要他甘為副將，主動去邊關禦敵，皇上便是對他有再大的疑心，便也會放下了。“不瞞皇上和左相，臣聽聞邊關戰事吃緊，一直心急如焚，晚間不能安寢。今夜是在郊外訓練府兵，這才剛巧碰上。皇上，如今契丹和南越犯我邊境，臣食君之祿，卻一直蝸居在京中毫無建樹，愧對皇上，愧對祖宗。”“臣今日，願自請為副將，跟隨將軍出征，在沙場浴血殺敵！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他慷慨激昂地說完，殿中卻陷入靜寂。“哧——”李相毫不掩飾地哂笑，帶著濃濃的嘲弄，“老臣掌管兵部，卻不知契丹和南越犯邊。端王的消息，竟比聖上還要靈通。”端王一愣，他明明得到消息，軍報已經八百裡加急送進京，眼下為何說沒有？！難道……他轉過頭，驚恐地看著齊嘉。不會的，怎麼會呢，那些事情如此隱秘，他怎麼會知道的？！看著他臉上瘋狂的表情，齊嘉抬手，一本奏折應聲而落，砸在端王的身上。“這是你的老熟人上疏的奏折，好好看看吧，二皇兄！”端王急忙打開，甫入眼便是四個大字：罪臣周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