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之上,史官分外忙碌。上回瞧見這等神仙打架的“盛景”,還是先帝削藩的時候。此刻,一向頗有儒士之風的左相,正毫無形象地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冤。李相與幾位尚書齊齊出列,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吵得臉紅脖子粗。眾臣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瓜,一邊使勁勾了頭,生怕一不留神,戰火燒到自己身上。左相抹了一把淚,繼續嚎道:“皇上,皇後娘娘她是冤枉的啊。娘娘她自小良善,當初麗妃被奸人設計陷害,還是皇後娘娘查明事實,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可惜娘娘她救得了旁人,卻救不了自己。老臣願以性命擔保,還請皇上查明真相,還皇後娘娘一個公道。”李相冷哼一聲,道:“皇上,老臣以為,人證物證確鑿,左相根本就是胡攪蠻纏。後宮前朝本是一體,若中宮德不配位,前朝必定隨之動蕩,還請皇上三思!”聞言,左相虎目含淚,恨恨地盯著他,“李進,你欺人太甚!”“哼,本相隻不過是就事論事!”齊嘉剛要開口,話頭又被戶部尚書給劫了去。“皇上,老臣以為,茲事體大,如今定論為時過早。此事還應由宗人府細細查驗,方能蓋棺定論。”吏部尚書道:“皇上,老臣以為不然。今歲四海頗不天平,宮中也壞事連連,焉知不是中宮失德之故。更何況,先帝遺旨尚在,中宮之位本屬於蕭家嫡女。“如今鳩占鵲巢、波瀾頻起,許是先帝顯靈、警示後人。依微臣之見,應立刻迎蕭婻進宮,以正朝綱。”齊嘉被他們吵得頭疼,索性黑著臉不作聲。端王狐疑地抬眼,直覺今日的朝堂有些不尋常。看眼下形勢,左相拉攏了戶部尚書,李相與吏部尚書合謀,雙方打起了擂台。可李相雖然與左相不對付,但二人都是齊嘉的近臣,這般撕破臉的行徑,之前還從未有過。更何況,吏部尚書一直秉承中庸之道,今次為何直接站了李相的隊,委實不大正常。他正想著,卻瞧見李相微微側頭,瞧了一眼兵部尚書。兵部尚書會意,立刻上前道:“皇上,皇後娘娘的長兄——向卜文乃是南征大將軍,手握重兵。傳聞向將軍十分疼愛小妹,若消息傳到交趾,難保向將軍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來。“因此,依老臣之間,在案件未查明之前,暫時革去向卜文大將軍一職,以免節外生枝。”吏部尚書立即跟上,“皇上,兵部所慮甚是有理,老臣附議。”聞言,端王悄悄勾起了嘴角。原來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相表麵上是針對皇後,實際上是想收回向卜文手中的兵權。也難怪他會這麼做,兵部曆來受右相所轄,上上下下都是李相的人。向卜文是左相的兒子,卻非要在兵部分一杯羹,他當然容不下。朝中曆來便有傳言,稱李相縱容手下,在交趾沒少給向卜文使絆子。皇上讓李相最虧欠的兒子做參軍,也是為了牽製他。至於吏部尚書,那廝家中好幾個兒子,可惜都不太爭氣。恐怕李相就是抓住了他這一點,許以重利,才能讓這隻老狐狸死心塌地相隨。如此想著,端王微微側頭,瞧了一眼背後的魏尚書。正巧,魏尚書也在看他。祖孫二人確認過眼神,又迅速調轉了視線。齊嘉坐在龍椅上,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說果然鬼迷心竅,這麼明顯的套子都鑽。“魏愛卿,你的意思呢?”冷不丁被點名,魏光正愣了愣,才道:“回皇上,老臣以為,事關皇後娘娘,不可等閒視之。宗人府應與京兆尹合作,開啟舊時塵封案卷,細細比對,方能找出毒害蕭婻的真正凶手。”齊嘉點點頭,“魏愛卿果然公正。”又轉頭看向端王,“端王,你覺得呢?”端王道:“回皇上,臣以為,幾位大人所言各有道理。不過,皇後娘娘深居後宮,即便是真有罪過,也在可控範圍內。倒是向大將軍征戰在外,皇上還是未雨綢繆的好。”眾臣頻頻點頭。端王所言,句句在理。魏光正垂著頭,渾濁的眼底迅速閃過一抹光亮。齊嘉感慨道:“二皇兄所言,甚得朕心。楚留白,擬旨:即日革去向卜文一切職務,圈禁於青江大營,待案件查明後再行調遣,交趾軍中事務,交由……副將楊騰暫理。”眾臣齊齊道:“皇上英明。”左相癱倒在地,麵如死灰。朝罷,朝臣三三倆倆地出了午門。端王與魏光正慢悠悠地走著,很快便遠遠地落在了後麵。端王前後打探了一眼,才低聲道:“阿公,皇後之事,您為何都不跟我商量?”知道他有此一問,魏光正直言不諱,“王爺,無毒不丈夫,成大事之人,豈能兒女情長。”端王急道:“阿公,您說什麼呢,孫兒並非……”魏光正卻了然地擺擺手,“王爺,您自小由老夫一手教養,您的心思,老夫怎會不知。嫣兒的事情,老夫已經知道了。“既然她已經不潔,自然不堪與您相配。王爺放心,他日您登基之後,老夫絕不強迫您納嫣兒為後。”端王睜大了眼,“孫兒絕無此心,還請祖父明斷。”“王爺不必著急,老夫話還沒說完。魏家除了嫣兒之外,還有其他的女兒。雖然不比嫣兒心思靈活,卻也都生的清秀可人。王爺若是能看上,老夫自然高興,若是看不上,老夫也不強求。”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端王隻好應下,“阿公一心為孫兒著想,孫兒慚愧。若將來真有那一天,孫兒保證,皇後的位置,一定屬於魏氏女。”魏光正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有王爺這句話,老臣便放心了。”端王鬆了一口氣,笑道:“阿公,這邊請。”“好。”鹹福宮,魏常在看完家書,眼中陡然添了幾分狠厲。綠珠在一旁膽戰心驚,記起自己的任務,便小心翼翼地道:“恭喜娘娘,永安宮已經被封了。宮中都傳,今日朝上,大臣們都讓皇上廢後呢。”聞言,魏常在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祖父在信中提到,表哥確實對皇後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今日在朝上,還拐彎抹角地替她開脫。她原以為表哥隻是好色,如今才知道,他竟如此執迷,看樣子是想廢王不廢後啊。怪不得一直想取齊嘉而代之,原來是江山美人都想要啊。哼,想得倒美。她陰惻惻地看向綠珠,“永安宮那邊,你可打探明白了?”“娘娘,打聽明白了。羽林軍將永安宮團團圍住,連隻蒼蠅都飛不出來。對了,皇上遷怒於向大將軍,還特地下旨,褫奪了他的兵權呢。您是不知道,宮裡都在傳,說向家這回肯定完蛋。”“哼,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完蛋怎麼夠,本宮要的是斬草除根!”綠珠試探道:“娘娘,您的意思是……”魏常在飲了口茶,“不急,到時候,本宮會吩咐你的。”頓了頓,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王爺說了,將來一定不會虧待你。”綠珠急忙跪下,“感激涕零”道:“娘娘大恩,奴婢沒齒難忘。”魏常在看著她烏黑的發頂,得意地勾起了嘴角。……酉時末,禦花園西北角的假山裡,又傳出了窸窸窣窣的人聲。綠珠一進假山,便瞧見那小太監好端端地坐在石頭上等她。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瞧見她的表情,小太監笑道:“怎麼,擔心皇後娘娘真的著了魏常在的道兒?”綠珠臉色大變。小太監接著道,“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更何況,你這麼聰明,估計一早便猜到了。沒錯,咱們背後的主子,正是皇後娘娘。“你放心,今日種種,不過是迷惑魏常在的障眼法。隻要你好好給皇後娘娘辦事,將來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綠珠點點頭,又道:“魏常在今日收到了魏尚書的家書,打定主意要害死皇後娘娘。至於要如何動手,奴婢尚且不知。”小太監勾起了嘴角,“就憑她,還沒這個本事。”他低頭,打袖子裡掏出一個白瓷瓶,“喏,這個給你。”綠珠狐疑地接過,打開一瞧,裡頭是些白色的粉末,聞了聞,無色無味。“這是什麼?可是毒藥?”小太監嗔了她一眼,“當然不是,你以為都像魏常在那般不講究呐。你不用管是什麼,每日將它混在魏常在的飲食中,連著給她服用五日,你便會知道了。”綠珠看著他,半信半疑,“可是有什麼症狀?娘娘她會不會懷疑到奴婢身上來?”聞言,小太監突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你放心,她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你的。記住了哦,五日。”說完,他噙著笑出了假山。綠珠看著他的背影,看看手中的瓶子,百思不得其解。怕被人發現,又趕緊將瓶子藏起來,順著原路躲躲閃閃地出了禦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