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夜幕剛剛降臨,灰蒙蒙的光線傾灑下來,顯得到處都是灰撲撲的。綠珠躲躲閃閃地進了禦花園,一邊穿花拂柳往西北角去,一邊不時回頭瞧著。娘娘如今看她看得越發緊,她好容易才尋個機會出來。好在這時間,禦花園裡人少,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綠珠心下略定,在西北角的假山前猶豫了下,一咬牙低頭鑽了進去。“哎呦喂,你倒挺準時。”白日那小太監叼著根狗尾巴草,坐在裡頭的一塊假山石上,一眼便瞧見了她。綠珠心口跳得厲害,卻平靜地道:“你到底是誰?”小太監斜睇著她,“你是個膽大的,怪不得能被魏常在看中。”他“呸”的一聲吐出嘴裡的草莖,又道:“看不出來麼,我是來救你的人。”“你為何要救我?”“因為你對我主子有用。”小太監絲毫不加遮掩。綠珠垂下了眼,果然如此。“你主子是誰?”“你隻有這一個問題麼?我還以為,你對其他問題更感興趣呢。”小太監笑道。綠珠不自在地紅了臉。罷了,索性麵前之人什麼都知道,她現在難為情也於事無補。“我確實有話問你,可我怎麼知道,你說的就一定是實話呢?”小太監道:“你隻管問,我隻管答,是真是假,相信你自有評判。”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綠珠咬咬唇,鼓起勇氣道:“那個與我……的男人,是不是端王的長隨隋青?”小太監點點頭,“是,他穿著端王的衣裳,又選在黑燈瞎火的時候與你相會,所以才騙過了你。”綠珠流下一行淚來,即使早已猜到,卻依然心存僥幸。眼下聽到肯定的答案,最後一點點希望也破滅了。“娘娘為什麼……她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對她忠心耿耿……”綠珠捂著臉,痛哭出聲。“自然是為了利用你。她手中若沒有你的把柄,就沒有辦法拿捏你,又怎敢讓你知道太多呢。”綠珠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利用我?!我隻不過是個奴婢,能做什麼?”小太監笑道:“綠珠姑娘也太妄自菲薄了,你能做的事情可多著呢。當初平兒和何海,不就是你幫著魏常在料理的麼。”綠珠勃然變色,“你……你怎麼知道?”小太監心下暗笑,看來是真慌了,隨便一套話就露了餡。他不過是猜的,哪知道還真是她給魏常在出的主意。“你道魏常在為何要害他二人性命?皇後娘娘中毒一事,幕後指使者,正是魏常在,說是端王也可。畢竟他二人,本就是一丘之貉。平兒和何海就是知道的太多,才被殺人滅口。“你委實是個命大的,端王和魏常在有染,多次在鹹福宮幽會媾和,你竟一次沒撞見,否則,你早就跟平兒一個下場了。”綠珠驀地睜大了眼,癱坐在地上。她突然想起被離奇打開的後門,魏常在掉在地上的扣子,還有午睡時一定要將所有人趕走的嚴苛規矩。原來如此。端王竟是魏常在的情夫,怪不得,她會將自己推給隋青。試問,天底下哪個女子,願意跟彆人共享自己的情郎呢?可惜,她知道的太遲,為時已晚。小太監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道:“為時未晚,你若現在懸崖勒馬,還有回天之力。”綠珠茫然地看著他。如何回天?她已經是隋青的人了,如果她不聽話,魏常在隨時可以用“穢亂宮闈”的罪名將她杖斃。如果她聽話,或許,娘娘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將她嫁給隋青。如此,她總算也有個依靠,不至於……她的表情暴露了她的想法,小太監哂笑。“傻姑娘,你不會真的以為,在你物儘其用之後,魏常在還會留你一命吧。更何況,那隋青已然娶妻,還有兩個妾室。你嫁給他,恐怕還不如老死宮中的痛快。”最後一點期望被他無情戳破,綠珠歇斯底裡起來。“那你要我怎麼辦,我已經這樣了,我還能怎麼辦,怎麼辦啊……嗚嗚嗚嗚嗚。”“閉嘴,吵死了!”小太監嫌棄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家主子說了,隻要你聽話,事成之後,便會給你一筆銀子,放你出宮。到時候,你是自由之身,又有銀子作嫁妝,何愁嫁不出去。”“……你家主子,想要我做什麼?”“很簡單。從今天起,魏常在那邊的消息,都想辦法遞給我。其他的,你往日怎麼做,以後還怎麼做。記住,千萬不能讓魏常在察覺,以免打草驚蛇。”綠珠抹了把淚水,從地上爬起來,“我為何要信你,若我做了事情,你們卻食言而肥,我又該如何?”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問,小太監從懷中掏出一袋碎銀子,“喏,這是定金。主子原本想給金子的,但又怕萬一被人發現,你說不清楚。你先拿著這個吧,事成之後,獎賞還多著呢。”綠珠愣神,反應過來時,便覺得手上沉甸甸的。這一袋子銀子,少說也有幾十兩,她一年的餉銀也沒有這麼多。小太監看著她,“這下信了吧。”綠珠感受著手上銀子的重量,咬咬牙,道:“魏常在讓我找機會把一個綠瓶子放到永安宮的東偏殿。”小太監立時變了臉色,“什麼綠瓶子?”瞧見他的神色,綠珠眼睛閃了閃,從袖中掏出瓶子遞給他。小太監小心打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白瓷瓶,倒出來一點,又用手帕包好,這才還給她。“你最好也小心點,這裡頭的東西,恐怕有毒。”綠珠點點頭,也學著他用手帕包了起來。“好了,你趕緊回鹹福宮吧,以免魏常在起疑。以後若要尋我,直接來這裡便是。”綠珠應下,抬腳便走。天已然黑透了,見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小太監也從假山裡出來,往相反的方向而去。突然間,背後的灌木叢動了動,鑽出一個人來,正是綠珠。她並沒有走,而是藏在附近。方才提起永安宮,那小太監臉上的緊張表情,她可沒有錯過。綠珠略一思忖,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那小太監身體瘦小,卻腳下生風,綠珠險些跟不上。她跟著他穿過長長的宮道,過了數道儀門,彎彎繞繞,來到了東六宮。到了東六宮,他卻突然加速,一轉眼,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綠珠茫然地在宮中打轉,前行數步,來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宮門前。她抬起頭,門兩側朱紅的宮燈發出明亮的紅光,將上頭三個大字映照的格外清晰:“永安宮”。綠珠捂住嘴,疾步出了東六宮。永安宮中,碧玉和小太監在她身後探出頭來。碧玉道:“你覺得她會怎麼做?”小太監道:“這等攀龍附鳳之人,一個常在都能看在眼裡,如今自覺跟皇後娘娘搭上了邊,定然會背棄舊主。”碧玉點點頭,道:“後日各宮娘娘又要來給皇後娘娘請安了,咱們且看著,她們主仆倆能翻出個什麼花兒來。”“是,碧玉姐姐。”綠珠一邊往西六宮去,一邊在心中暗暗盤算。看來那小太監,正是皇後娘娘的線人。這說得通,畢竟皇後才是後宮真正的主人,魏常在給她下了毒,她如何能忍下這口氣。恐怕就是在暗中監視著,瞅準時機便會將魏常在和端王一舉拿下。好險,若是她不知道內情,恐怕就要給魏常在陪葬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欺我也。若她再幫皇後娘娘報了仇,皇後娘娘一高興,將她調任到永安宮裡頭,到時候,她還出什麼宮啊。綠珠想著,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剛到鹹福宮門口,綠雲一眼瞧見她,酸道:“綠珠姐姐,你如今可是娘娘麵前的紅人呢,這一時不在,娘娘就急著找。”綠珠卻不同她計較,笑道:“給幾位姐妹添麻煩了,我先去瞧瞧娘娘,一會兒得空了請各位吃酒。”幾個宮女對視一眼,沒有再同她計較。綠珠一路進了正殿,魏常在已經卸下釵環,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等她。見她進來,剛要訓斥,綠珠卻搶先開口,“娘娘,奴婢方才去東六宮轉了轉。”魏常在咽下了嘴邊的話,道:“你可有什麼收獲?”“回娘娘,奴婢暗中觀察著永安宮,幾次想偷偷溜進去,可都沒有成功。”魏常在搖了搖手中的香扇,沒有作聲。依著皇上對皇後的在意,永安宮自是不好進的。嫁禍永安宮,本來就是件困難的事情,所以她也不急在一時。“起來吧,本宮不怪你,再想辦法就是了。”綠珠依言起身,神神秘秘地道:“娘娘,奴婢倒是想了一個法子。”“什麼法子?”魏常在看向她。“娘娘,您後日又該去永安宮晨昏定省了。到時候,奴婢就找機會把這瓶子放到東偏殿。”魏常在直接否決,“不行,太明顯了。皇後若反咬一口,本宮打不成狐狸,還惹一身騷。”綠珠心說這瓶子裡果然是害人的東西,嘴上卻道:“娘娘,咱們可以做得逼真一些。比如在瓶子旁邊放上一隻死老鼠,這樣任誰看了,都會以為,這瓶子本就是永安宮的東西。”魏常在眼睛亮了亮,這倒是個好主意。而且,與她原本的計劃也不衝突……不對,等等。她危險地盯著綠珠,“你怎麼知道,這瓶子裡麵是毒藥?”綠珠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一派平靜,“娘娘恕罪,奴婢躲在東六宮的樹林裡,不小心摔了一跤,怕弄壞了,就打開瞧了瞧。”魏常在這才瞧見她沾著些許草葉和泥土的裙裾,瞬間放下心來。這丫頭還真是一門心思地想嫁入王府啊,真夠儘心的。既然如此,不如……“綠珠啊,你是個得力的,本宮一定會在王爺麵前,多多為你美言。不過眼下,本宮還有事情要讓你去做。”“娘娘請吩咐。”“明日,你將瀉藥交給承乾宮的相思,讓她後日一早下在餘貴人的茶水裡。記住,務必讓餘貴人在去永安宮之前飲下。”相思?!綠珠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魏常在瞧見她吃驚的眼神,笑道:“沒錯,相思也是咱們的人。隻要你表現的好,本宮以後會將線人一一告訴你。”綠珠垂下眼睛,“承蒙娘娘不棄,奴婢定不叫娘娘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