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李德全輕手輕腳地進了宣世殿偏殿。齊嘉正在午憩。“皇上,皇上……”李德全隔著紗帳輕喚。齊嘉睜開眼睛,嗓音略有些啞,“何事?”“皇上,魏尚書和袁禦史來了,據說是端王的案子有眉目了。”齊嘉一翻身坐了起來,揉著額頭道:“他二人的神情如何?”李德全伺候他穿鞋,“魏尚書還是那副板正的模樣,袁禦史倒是臉色不大好。”齊嘉輕哼一聲,站了起來。“走,跟朕去瞧瞧。”正殿裡,魏光正和袁可立並排而立。袁可立直勾勾地盯著地毯上的花紋,憶起那日他就是跪在這裡,力求皇上徹查此案,心中後悔不迭。隻可惜,後悔也來不及了。齊嘉大步掀簾而出。“微臣參見皇上。”(齊)“起來吧。朕聽說,修河銀貪汙一案有眉目了?”齊嘉饒有興趣地看著二人。袁可立勾了頭不作聲。魏光正道:“回皇上的話,此案現已查明,貪汙一事純屬誣告,端王和薑總督都是冤枉的。”“哦?說來聽聽。”齊嘉不動聲色地瞄了袁可立一眼,見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心中暗笑。“是,皇上。”魏光正恭敬一揖,接著道:“經微臣和袁禦史查證,揭發人秦六手中的賬冊,乃是贗品。刑部請了多名具有豐富經驗的造紙師傅分彆查驗,得知該賬冊所用紙張乃是今春的熟宣。“而端王和薑總督是於去歲修繕的永定河,歲末已經將賬本上交朝廷。因為時間對不上,故而判定是誣告。”袁可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皇上,微臣不察,導致端王和薑總督蒙受不白之冤,寒了忠臣之心。此事都是微臣的疏忽,微臣願一力承擔,請皇上降罪!”齊嘉卻看向魏光正,“魏愛卿,你覺得呢?”魏光正道:“微臣與袁禦史同朝為官多年,袁禦史曆來剛正不阿、廉潔愛民,此番雖然被奸人蒙蔽,卻也情有可原,還請皇上寬宥。隻是……”齊嘉勾起了嘴角,“隻是什麼?魏愛卿暢所欲言便是。”“隻是近日朝野內外議論紛紛,稱此次之事乃是有人在背後暗算端王殿下。如此一來,定要揪出那秦六的背後指使之人,否則,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啊皇上。”齊嘉點頭,“魏愛卿所言甚是有理。隻是朕也很好奇,此事明明關乎兩個人,為何魏愛卿就認定,背後之人的目標是端王呢?"依朕看,江北河道總督薑月在此案中首當其衝,背後之人的目標更可能是他。”魏光正愣了愣,“這……”齊嘉接著道:“朕隻有兩個兄弟,端王素來又是朕最看重的,此案,朕比朝中百官更加關心。是以,這些日子一來,朕讓人在民間廣泛探聽消息,魏愛卿,你猜怎麼著?”魏光正低下頭,“皇上,微臣愚鈍。”“朕的人探聽到,如今京城內外,關於端王的流言瘋傳。所謂兵不厭詐,水麵上的模樣,向來不是水底的真相。朕以為,背後之人,是想借著端王,掩蓋自己想要陷害薑月的真實目的。”魏光正噎了一下,為什麼明明他在胡說八道,但又好像很有道理。他剛要開口,旁邊跪著的袁可立猛地抬起頭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皇上英明!微臣慚愧,願自請前去江北探明真相,不求將功贖罪,隻求為皇上分憂!”齊嘉點點頭,“既然兩位愛卿都這麼覺得,朕若是不允未免有些不儘人情了。魏光正、袁可立聽旨:命你二人為欽差大臣,前往江北查明江北河道總督被誣一案,即日啟程。袁愛卿,此番可不要再讓朕失望了!”袁可立大喜,“微臣接旨,謝皇上隆恩。”魏光正:……發生了什麼,他什麼時候這麼覺得了?!瞧著他一臉懵逼的表情,李德全幸災樂禍地提醒,“魏大人,皇上等您接旨呢。”魏光正回過神來,隻得顫巍巍地跪下,“微臣……接旨。”齊嘉滿意地勾起了唇角。聖旨既下,加上李德全狀似無意地露了口風,此事迅速在朝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據說,經魏大人和袁大人查證,此案另有隱情。端王不過是個幌子,背後之人的真實目標居然是河道總督薑月。皇上擔心薑大人安危,特派兩位欽差大臣前去護航,可見隆恩浩蕩。端王府中,端王一口熱茶嗆了出來。“你說什麼,皇上讓人去調查薑月了?!”隋青縮了縮腦袋,“王爺,薑大人窩囊,咱們要不要?”端王站起身來,在屋中踱來踱去,“先不急,不是還有本王外祖在麼,諒他們也查不出什麼來。”“那……京中的流言還傳嗎?”隋青問得小心翼翼。端王抬腿就是一腳,“傳,給本王接著傳!”隋青顧不得疼,忙應道:“是,王爺。”“本王倒是小看他了,竟能想出這等招數破本王的局。不過沒關係,本王早有準備。”他招招手,在隋青耳邊囑咐一番。隋青點點頭,領命而去。端王立於屋中,看著窗外熱烈的夏光,恨恨地咬牙:齊嘉,你給我等著!……消息傳到後宮,向清歡歪在椅子上笑得歡暢。李德全也跟著眯了眯眼,“皇後娘娘,奴才這便回去複命了。皇上若知道此事能博您一笑,一定歡喜得緊。”向清歡微斂笑意,道:“你回去跟皇上說一聲,端王心思縝密,很可能還有後招,讓皇上小心應對。”“奴才記下了,定一字不差地轉達您的囑咐。”她點點頭,李德全退了出去。碧玉上來換茶,禁不住吐槽:“娘娘,要奴婢說,魏尚書可太倒黴了。年紀一大把了,還要到江北那麼遠的地方去,還回得來嗎?”向清歡戳一下她的腦門,“你這促狹的丫頭,口中說人家倒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兒去了。”碧玉賤笑,忽而又正了臉色:“娘娘,那綠珠……咱們接下來怎麼處置呀?”“你不是說,她可能是被魏常在騙了嗎?”碧玉點點頭,“咱們的人親眼瞧見,她跟著魏常在去景仁宮的時候,腿腳還好得很。可回鹹福宮的時候,那個模樣,就跟剛那啥了似的。方嬤嬤可是宮中最有經驗的嬤嬤了,男女那點事兒,逃不過她的眼。方嬤嬤說了,一準兒錯不了。"而且,小夏子也在半夜瞧見景仁宮的宮女在洗衣裳,洗的還是端王的衣裳。可端王昨個兒明明沒進宮,進宮的是他的貼身侍衛,身形高高大大的,與王爺倒是有幾分相似。”向清歡道:“你懷疑是侍衛冒充端王,跟綠珠……”“娘娘,雖說沒有抓到現行,可奴婢覺得錯不了。您想,要不然侍衛怎麼敢穿王爺的衣裳,綠珠那麼有野心,又怎麼甘心屈身於一個侍衛。"此事,應是魏太妃和魏常在一手策劃,為的就是讓綠珠聽話。娘娘,您說得真準,她們彼此之間,果然互相算計。”向清歡略一沉吟,道:“你莫要打草驚蛇,繼續派人盯著。最好能拿到證據,證明那人的侍衛身份。魏常在這麼急著收買綠珠,肯定有有事要讓她去辦。你務必在那之前拿到證據,取信於綠珠。”“娘娘,您是想……”碧玉眼珠一轉,喜道:“娘娘英明,如此一來,就讓他們狗咬狗,咱們坐收漁翁之利。”向清歡睨了她一眼,“鬼丫頭,就你機靈,趕緊去吧。”“是,娘娘。”景仁宮,魏太妃接到端王的傳信,臉色頓時變了變。魏常在湊過去,“姑媽,表哥在信中說什麼了?”魏太妃將信遞給她,自己一屁股栽在椅子上,麵色蒼白。魏常在驚呼,“表哥讓咱們散布對他不利的傳言?!”魏太妃茫然搖頭,“你表哥這麼做,實在是太冒險了。若皇上手中真的有證據,咱們……”聽她這麼一說,魏常在反倒平靜了下來。“姑媽,這一點您大可放心,皇上手中,隻有小康子的證詞。但僅憑小康子一人,可定不了咱們的罪。一則,他前後多次反言,先說是因為愛慕皇後才下毒,又說是侄女指使他下毒,采用這樣的證詞,慎刑司自己都知道自己理虧;"二則,下毒之事,都是平兒一手操辦,侄女從來沒露麵。現下,平兒和何海都死了,死無對證,皇上便是懷疑咱們,也無可奈何。”魏太妃看向她,“那依你的意思?”“就按表哥說得辦。想來,表哥正是知道,皇上現在手中證據不足,索性先下手為強。那些朝臣最喜歡和稀泥了,誰弱就偏幫誰。這次表哥被誣陷,身上的冤屈剛洗清,後腳又被傳是毒害皇後的凶手,他們一定會為表哥說話的。”魏太妃點點頭,“你們年輕人腦筋活絡,姑媽這次就聽你們的。隻是,這流言要傳得可信,最好是由彆宮裡傳出去的才好。”魏常在會意,笑著朝外頭看了看。“姑媽,這事就交給嫣兒吧,保證讓您滿意。”魏太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些不放心。“她……能行嗎,這才剛入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正好試試她的斤兩,花這麼多心思,若是不能成事的廢物,豈不是太浪費了。”魏太妃道:“行吧,都依你。行事可千萬要小心,莫要留下把柄,拖累了你表哥。”“姑媽,您就放心吧,侄女都省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