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回宮,左相夫婦難舍女兒卻不能出言相留。向夫人心心念念給女兒調養身子,結果大夫還沒來女兒便要走,眼中立時便含了熱淚。怕人瞧見失了體統,轉身自己悄悄拭了去。向清歡亦不敢直視雙親,急匆匆告彆上了馬車。馬車慢慢悠悠向前駛進,左相和夫人目送良久,終於轉身回了府。馬車裡,向清歡心中傷懷,隻好靠在齊嘉的肩上,裝作閉目養神。齊嘉知她心中難過,便也不戳破,隻輕輕地抱著她,不時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一路上,二人相依相偎。眼見著宮門口近了,外頭卻突然傳來李德全的聲音,“皇上,前麵遇上了端王。可要停下馬車?”齊嘉遲疑了一瞬,略略掀起一點帷裳,向前頭看去。不遠處,那個著黑色蟒紋錦袍的身影,正謙卑地躬身等候。夏季薄透的衣裳,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健碩的身形,大臂上起伏的曲線,分外引人注目。算一算,他這位皇兄,如今應該二十又四了。正是盛年。齊嘉放下帷裳,“宣。”“嗻。”馬車骨碌碌停下,外頭隱隱傳來李德全的聲音,“王爺,皇上宣您近前呐。”向清歡抬起頭來,坐直了身子。不多時,有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外頭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臣參見皇上。”齊嘉輕笑,大拇指上的金裡翠扳指轉了幾轉,道:“免禮。這麼熱的天氣,皇兄好興致。”“皇上說笑了,巢湖一帶泛濫成災,臣一直不得閒暇。今日得了空,便趕緊來給母後和太妃請安了。”“嗯,皇兄的治水之策,朕已經看過了,句句真知灼見。有皇兄這樣的能臣輔佐,朕肩上的擔子,屬實輕了不少。”“臣不敢當。能為皇上解憂,是臣的福分。”“那便好,朕一直怕委屈了皇兄。”“皇上多慮了。”“嗯,跪安吧。”李德全唱喏,“起駕——”“皇上——”李德全詫異地看了端王一眼,示意馬夫停一停。“皇上,太妃念叨您以前最喜她做的牛乳菱粉糕,便做好著人送到宣室殿去了。太妃年紀大了,總是丟三落四的,那糕的味道怕是也沒有以前好了,還請皇上看在太妃一片心意的份上,莫要怪罪。”齊嘉沒有應聲。端王躬身立於車窗外,眉眼清朗,心平氣和,一副置身事外的從容之態,仿佛方才說話的,不是他一般。良久,馬車裡傳來齊嘉低沉的聲音,“朕知道了,太妃……有心了。”聞言,端王嘴角微微翹起。他抬起眼,直直地看向馬車的窗戶。那目光,如光似箭,似乎要穿透那軟薄的帷裳一般。天公作美,突如其來一陣大風,高高翻卷起帷裳,露出馬車中人的模樣來。端王一怔,眼底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若無其事地垂下眼,“臣不知皇後娘娘也在,請娘娘恕罪。”他方才的神情,齊嘉一點也沒有錯過,胸中頓時氣悶。不等向清歡反應,他便一把將帷裳拉下,“李德全!”李德全會意,“起駕——”馬車又骨碌碌前行。李德全對著端王拜了拜,“王爺,咱家這就走了。天兒怪熱的,您也早點回吧。”端王點點頭,腳下卻不動,目送馬車慢慢遠去。李德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甩甩拂塵,追著馬車走了。馬車裡,向清歡看著齊嘉冷硬的側臉,心下生出幾分疑惑。皇上剛剛分明是惱了,可惱什麼呢?方才還好好的,這突如其來的怒氣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是……吃醋了吧。這個認知讓她覺得有些窩心,胸腔中似有股清風蕩呀蕩的。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很好笑,這怎麼可能呢,端王經常在後宮走動,去給太後請安時,時不時會碰麵。皇上都是知道的,要吃醋何必等到現在。“皇上、皇後娘娘,到宣室殿了。”李德全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平靜。齊嘉看向身側,見皇後也在看著他,盈潤的眸中都是他的影子,瞬間緩和了臉色。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才道:“累了吧,朕讓他們送你回長秋宮。晚間一起用膳,嗯?”“好,臣妾等著皇上。”齊嘉點點頭,輕刮了下她的鼻尖,這才撩起袍子出了馬車。腳尖輕點,也不用人凳,便穩穩地落了地。“爾等護送皇後回宮,不得有誤。”“嗻。”聽腳步聲,皇上似是走遠了。“娘娘,可要現在回去?”是碧玉的聲音。向清歡道:“等一等。”她撩起裙擺,一手扶著車壁站起身來,一手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娘娘,您怎麼下來了?”碧玉忙伸手去扶她。“按照宮規,馬車不能在宮中行駛,本宮是六宮之主,更要以身作則。去,備鳳輦。”碧玉點點頭,指了個機靈的小太監去辦。宣室殿門前,趙冼已等候多時,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眼下終於瞅見皇上的身影,他卻更慌了,心下提了口氣,撩起袍子便跪了下去。齊嘉大步從他麵前走過,“進來吧。”趙冼擔憂地看了眼殿內,認命地爬起來跟了進去。齊嘉在龍案後坐定,拿眼睨著他,“聽李德全說,你急著見朕,怎地現下見了,又不說話了?”“回皇上,微臣奉命徹查皇後娘娘中毒一案,現下已有眉目,皇上容稟。”“說。”“皇上,麗妃一案的人證——碧柔,前日去指認了東五所的小康子,稱他就是在夜裡與柳絮私下勾結的太監。“小康子拒不承認,微臣嚴刑拷打,也沒能撬開他的嘴。微臣查到,他的母親消失了,恐怕是背後之人唯恐他泄密,便控製了他的母親威脅於他。“可是今日,小康子突然開了口,聲稱願意吐露實情。微臣審問,他卻說……說……”“說什麼?”齊嘉冷著臉問。趙冼“撲通”一聲跪下,“皇上,他說皇後娘娘天姿國色,他隻遙遙地望了一眼,便心生愛慕,自此魂牽夢繞。“當初暗害麗妃,便是因為麗妃比皇後娘娘得寵,他想為皇後娘娘出口氣。“給皇後娘娘下毒,是因為您近日對娘娘恩寵有加,他心生妒恨,索性得不到,便想一遭毀了。活著不能在一起,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也心滿意足了……”“放肆!找死!”齊嘉怒不可遏,龍案上的東西掃落一地,鎮紙砸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算個什麼東西,朕要將他千刀萬剮!千刀萬剮!!!”硯台被掃落在地上,飛濺的墨汁濺了趙冼一身,他卻一動不敢動,跪在地上抖如篩糠。李德全聽著動靜不對,小心翼翼摸進殿來,瞧見桌上地上一片狼藉。皇上氣得直發抖,扶著龍案直喘粗氣。他嚇了一跳,忙道:“皇上……皇上您可千萬彆氣壞了,龍體要緊。”齊嘉將牙齒咬得咯咯響,胸膛起伏不定,半響才道:“那畜生還說什麼了,給朕一並道來!說!”趙冼忙勸,“皇上,不能再說了,那畜生就是故意……”“說!!!”齊嘉撈起手邊的香爐擲了過去。那香爐“乒”地一聲砸在趙冼的身前,將金磚都砸出了道道擦痕,還泛起了幾絲火星。若是砸在自己的頭上……趙冼瞠大了眼睛,忙道:“他他……他還說,可惜他不是浣衣句宮女,不能親手撫過皇後娘娘穿過的衣衫,如同……如同撫過皇後娘娘的玉體一般。”齊嘉目眥欲裂,回身就拔出了寶劍。李德全膝行著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哀嚎道:“皇上息怒啊皇上。那畜生是個閹人,沒根的東西,連個人都算不上啊皇上。您是真龍天子,不能跟他計較,您說是不是?趙趙……趙大人,您倒是說句話呀。”趙冼以頭搶地,“皇上,那畜生豁出命去,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是故意激您。您要是真動了氣,傷到了龍體,便正中那畜生下懷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向前膝行兩步,急急地道:“皇上,您聽微臣一言。微臣去問過太醫令了,這砒霜雖然毒性甚大,但是口服才能發揮最大效用。塗在衣服表麵,隻有少量的毒性殘留,根本不致死。那畜生根本不是如他所說,想殺了皇後娘娘,他此舉必然有旁的目的,您可千萬不能信了他呀,皇上。”齊嘉閉上了眼睛,胸膛起伏不定,持著寶劍的手也泛起了青筋。他何嘗不知此乃背後之人的奸計,就是要激他殺了唯一的證人,從此死無對證。可是,那些話,句句戳在他的心窩上,讓他怒發衝冠,隻想一刀一刀地剮了那畜生解恨。良久,他才道:“那你說,那畜生……有什麼目的?”趙冼咽了口口水,喘息著道:“皇上,臣已經派人去查他娘了。一旦找到了他娘,一定能撬開他的嘴。但是此時,他還不能死,他若死了,線索就全斷了呀皇上。”“給朕查,近日都有誰出入過慎刑司,都有誰與那畜生接觸過。一點點的查,便是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過。還有……”“從端王下手,那畜生突然改變主意,與端王有關。朕要知道,這宮裡,究竟有他多少眼線,竟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肆無忌憚地肖想朕的皇後!”趙冼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微臣領旨!”李德全突然想起,方才端王的那個眼神,不由得便縮了縮腦袋。若是端王隻有不臣之心,皇上念及兄弟情分,或許能饒他一命。可如今牽扯上皇後娘娘……他悄悄抬了眼去看皇上。日光斜斜地照進殿中,皇上手中那把削骨如泥的寶劍,正散發著森森的冷光。李德全心如擂鼓,忙勾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