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送上門來(1 / 1)

謀帝心 思鹿 1542 字 3天前

六月徂暑,日長夜短,晌午蒸騰的暑氣令人昏昏欲睡。向清歡醒來,已是申時。碧玉伺候她起身,在金立雙鳳盥盆裝了剛打上來的井水,用上好的鬆江三梭布浸了,擰至半乾。向清歡將之敷於麵上,泉水清冽的氣息似乎直達四肢百骸,整個人瞬間清爽起來。碧玉瞧著娘娘的神色愉悅了幾分,試探著道:“娘娘,錢良錢大人在外頭候了一個時辰了。”向清歡詫異,“錢良?他來做什麼?”“他說他是來謝恩的,奴婢說您正在午憩,讓他改日再來,他卻非要等著。”向清歡了然,當初在給齊嘉的家書上,她是曾替錢良求情來著。隻是想不到,此事齊嘉竟會告知錢良,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風了。“宣錢良進來吧。”外麵日光燥熱,昭陽殿中,卻一片清涼。向清歡畏熱,為了保持殿內空氣流通,又不讓暑氣滲進來,一早便讓尚衣局做了簾子。那簾子是用霞影紗縫製,極薄透的煙羅,用來隔絕暑氣最好不過。平日裡,昭陽殿中開著軒窗,將簾子鬆鬆地放下來,殿中既不昏暗又陰涼。尤其那霞影紗乃是稀罕的銀紅色,遠遠的瞧著,似飄渺的雲霞一般。錢良俯首跪在殿中,心下暗歎:闔宮上下儘知,當今聖上不喜皇後。可眼下瞧著,永安宮的一應吃穿用度,較之長樂宮,也是不遑多讓。這霞影紗,一匹便是百金之數,歲貢不過幾匹,皇上竟賞給皇後娘娘糊窗子。都說君心難測,隻怕是君上之心,君上自己也看不清楚吧。“罪臣錢良,特來向皇後娘娘謝恩,皇後娘娘大恩大德,罪臣沒齒難忘。”錢良匍匐在地,額頭貼在冰涼的金磚上,他的聲音被地麵反彈,甕聲甕氣的,竟生生襯出幾分虔誠。“錢大人這是謝的什麼恩呢?本宮倒是糊塗了。”向清歡打量著階下那個跪成一團的身影,聽碧玉說,他來時眼睛潮潤,鼻頭紅紅,像是哭過。“火燒死牢一事,多虧皇後娘娘求情,罪臣才逃過一劫。皇後娘娘知遇之恩,罪臣定當湧泉相報。”“哦?不知錢大人打算如何相報呢?”“這……若皇後娘娘不嫌棄,罪臣願為皇後娘娘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向清歡輕笑,“赴湯蹈火倒是不必,本宮身旁不缺人手,亦不留無用之人。錢大人還是請回吧。”說完,她迤迤然起身,碧玉伸手相扶,儼然一副要送客的模樣。錢良急出一腦門子汗,今兒過了這村,往後再想來套近乎,怕是難上加難了。罷了,左右都是皇上給的差事,便放手搏一把吧。“皇後娘娘,罪臣手中有一機要消息,想必皇後娘娘會感興趣。”向清歡已然下得階來,往西偏殿行去。聽得此話,沒有作聲,卻停住了腳步,留給錢良一個窈窕的背影。錢良一喜,忙道:“近日,皇上曾命罪臣暗中調查當年容貴人被刺一案。容貴人乃是先帝的妃嬪,當年她的死,在後宮鬨得沸沸揚揚。皇後娘娘您有所不知,當年……”“她既是先帝的妃嬪,與本宮又有何乾?”錢良被噎了一下,心說重點是容貴人嗎,重點是皇上關心好嘛。皇後比想象中還要難纏,看來不放大招是不行了。他伸了伸脖子,又道:“不瞞皇後娘娘,罪臣懷疑,容貴人一案怕是與麗妃一案有牽連。此案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但作案之人的動機卻經不起推敲,不符合邏輯,與麗妃一案甚是相似。想必皇上也是想到這一層,才命罪臣再行查辦。”向清歡轉過身來,“容貴人地位低微,當年此案應由慎刑司查辦,你既是暗中調查,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知曉地如此清楚?”錢良額邊留下一滴冷汗。“……回皇後娘娘,當年先帝確實命慎刑司審理此案。隻是那容貴人的長兄,正是罪臣的同窗。當年他時任鴻臚寺卿,不便出入內廷,便托了罪臣打探消息。罪臣暗中查探,才對此案知曉甚多。”他懊惱地埋下頭,很好,這下火燒死牢的罪還沒撇乾淨,又搭上一條結黨營私。最可憐的是,他到現在都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上了皇上的賊船,還是入了皇後娘娘的賊窩。好在,賊窩頭子心情頗好。“既然皇上命你查,你便好好的查。若是需要本宮協助,來永安宮便可。”說完,她便嫋嫋婷婷地進了西偏殿。碧玉回頭放下簾子,衝著跪在地上一臉愣怔的錢良莞爾一笑。錢良被那笑晃了眼睛,回過神來:……他這算不算是獲得了永安宮的認可?!天掉餡餅,錢良被砸了個七葷八素,喜不自勝,一邊磕頭一邊道:“謝皇後娘娘隆恩,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西偏殿中,碧玉聽著錢良的謝恩聲直笑,“娘娘,這傻子,對著一團空氣謝恩呢。”向清歡撩起嘴角,“彆這傻子那傻子的,以後,他就是你親愛的同僚了。以後他再來永安宮,你親自接待。”碧玉花容失色,“不是吧娘娘,您來真的啊。他這種人,油嘴滑舌、兩麵三刀的,您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相信他呢。”“他要是自己想來,本宮自然不會信。可此番,他是被皇上逼著來的。本宮正好缺人手,有個質量有保證、還自己送上門的,本宮又為何不收呢。”“娘娘,您是說……對吼,皇上一直對向家頗為忌憚,又為何讓錢良感念您的恩德呢。娘娘,皇上這算不算是……在跟您示好啊?”碧玉曖昧地眨眨眼睛,這個認知讓她很是歡喜。她們家娘娘,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向清歡卻睨了她一眼,道:“示好如何,不示好又如何?姑娘家家的,不要成天腦補些有的沒的。皇上若真想跟本宮示好,他有嘴、有腿,會親自說與本宮聽。可如若他不提,本宮又何必庸人自擾。依本宮看,這園子裡,哪怕是一樹花、一葉草,都是本宮實實在在的陪伴,它們比一個男子也許可能存在的情意,更值得本宮去琢磨、去愛惜。”碧玉看著娘娘認真的神情,癟了嘴不敢說話。娘娘平常很隨意的,她和珍珠總是沒大沒小的,娘娘也渾不在意。可是每次一講到這種事情,娘娘立時便肅了一張臉,好像在立規矩一般鄭重。向清歡看碧玉白了一張臉,也不忍心繼續苛責,“今兒天熱,園子裡的花花草草,可都澆過了?”“娘娘,奴婢這就去。”碧玉疾步出了門,掀簾子時帶起了風,撩起了向清歡耳邊一絲柔軟的秀發。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在這宮裡,再深的情意,也抵不過王權富貴。執著於此,不過徒增傷懷罷了。更何況,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若是她因情愛昏了頭腦,陷雙親哥哥於萬劫不複,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了。這一切,碧玉自然不會懂得,她也不必懂得。向清歡看向窗外,碧玉正和一眾宮女一起,拿著噴壺澆花。一道道水柱自壺中噴湧而出,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偶爾有人手沒拿穩,噴了身旁之人一身,那人也不甘示弱,提起噴壺回敬,園子裡瞬間響起一片嬌叱嬉笑之聲。這樣不假思索的快樂,見者開懷,聞者心動。……錢良打永安宮出來,直直向南行去。南門正是午門,臣工們上下朝都從此門進出。他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如今宮裡正是好光景,到處都是花團錦簇,鳥鳴啾啾。他腳步輕快地出了西六宮,過了前麵那道儀門,便是皇上的宣室殿。可錢大人很明顯沒有麵聖的意思,他拐個彎,朝東而去。前麵便是南北向的宮道,宮道的南頭有個內右門。出了內右門,便到了前朝,那是內侍和宮女不得輕易踏足的地方。可錢大人並不想出宮。剛拐到宮道上,他便偵察意識良好的扒在了牆麵上,為了不讓翹臀暴露自己,還努力朝前挺了挺胯。屏氣幾息之後,他萬分謹慎、悄無聲息地探了半個頭出去。很好,後麵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方才出宮的時候,他表麵上在看風景,實則暗中觀察,後頭是不是有人尾隨。皇後娘娘心思縝密,疑心他是皇上的細作派人跟蹤也說不定,他可萬萬不能辜負皇上的期望。很好,順利避開耳目。他輕呼一口氣,從牆上下來,自得一笑,剛轉過身,“娘哎——”李德順:“錢大人,你趴在牆上作甚麼呢?”錢良顧不得自己直撲騰的小心臟,慌忙去捂他的嘴,好家夥,讓這大嗓門一嚷嚷,闔宮上下都要知道了。偏李德順嗓門大,力氣也大,拽著他跟個小雞子兒似的,一邊拖著他走一邊嚷嚷:“錢大人,你來找皇上啊,兵部李尚書剛走,皇上現在剛好有空,我帶你去嗷。”宣室殿園子的東門正在不遠處。錢良身不由己,被那廝跌跌撞撞帶進了園子,見了李德全,眼淚汪汪剛要開口。李德全扶額,“咱家都聽到了,錢大人,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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