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宣室殿東配殿裡,齊嘉看著桌上的禦膳直發呆,李德全愛憐地湊上去,“皇上,今個兒的菜您得多用些,對您的龍體大有裨益”。齊嘉:……嗬嗬阿膠雞汁粥、白灼生蠔、韭菜炒河蝦、黃芪泥鰍湯、豬腰燉枸杞、桃花釀海參……禦膳房今個兒抽風了嗎?等等,那個青花團鶴紋白瓷蓋碗裡裝的是什麼?察覺到皇上的視線,李德全忙道:“皇上,那是鹿鞭壯陽湯,嘿嘿嘿。您放心,奴才什麼都沒跟禦廚說,隻是說您近來忙於國事,身子疲乏。這些都是禦廚們自個兒悟出來的。”他曖昧地眯眯眼,一副“您懂得”的姿態。齊嘉扭頭就出了宣室殿。李德全急急忙忙跟上去,他覺得皇上可能是害羞了,男人嘛,發生這種事情總會比較脆弱。李德全這樣想著,對皇上的愛憐更深了一分。齊嘉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自從一個月前,那件事情發生後,他心裡一直彆扭,就再也沒到後宮去過。偌大的皇宮,作為主人,他除了宣室殿竟無處可去,又或者他除了永安宮哪都不想去,可惜人家未必歡迎他。事情還要從一月前說起。那時候,齊嘉的小日子還是很滋潤的。每日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宣室殿批批奏折蓋蓋印章,偶爾踢踢太監罵罵大臣陶冶一下情操。到了飯點,準時去儲秀宮蹭飯。麗妃娘娘圍裙一係,袖子一擼,掄起十斤沉的“麗妃專用炒菜鏟”,爆蒸煮熏醬熬,烘燉燜煎炸煸烤,樣樣不在話下。一刻鐘之後,吃得滿嘴流油的齊嘉,摸著肚子滿足地從儲秀宮出來。不要問他用膳的速度為何那麼快,和麗妃一起用膳,如果用的不夠快,就啥也吃不著。這是皇上用眼淚和汗水得出的經驗教訓。如果說麗妃長於喂食,那德妃便長於“消食”。到了晚上,齊嘉若有興致,最常翻的牌子便是德妃娘娘。東食西宿的行徑雖然十分大豬蹄子,但皇上心中實則有數的很。自打從東陵回宮後,每逢初一十五,他必然準時到皇後宮裡報到。一開始也許有例行公事的成分,後來便自己數著日子跑得很順溜,直到那一天來臨。話說那天正值十五,齊嘉依著規矩去了永安宮。他的表情很酷很穩重,可迅疾又輕飄的步伐還是無情地出賣了他,李德全跟在後麵差點跑斷氣。齊嘉甫進永安宮的大門,掌事宮女碧玉便小小地吃了一驚,皇上今日比以往早來了一個時辰,皇後娘娘正在沐浴。“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恕罪,皇後娘娘尚在沐浴,不便見駕。”聞言,齊嘉步子一滯,不由有些心虛。初一過後,他是數著日子過的。每日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算下還有幾天到十五。今兒好容易盼到了,宣室殿的龍椅都坐不穩了,撐到現在已是大不易。“朕今日空閒,便來得早了些。無妨,朕就在西偏殿等皇後吧。”說罷也不等人回話,自顧自掀了簾子進了殿。碧玉有些納罕,卻顧不得許多,帶人下去給皇上準備茶點。齊嘉熟門熟路,徑直進了西偏殿。西偏殿南沿的木炕上,放了一個白色柳條笸籮,笸籮裡放了一把玉骨團扇。那扇麵描好了樣子,已繡了一半,乍看平平無奇,不過是一副雅致的花鳥圖。可它的反麵,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仕女圖。那仕女背坐在溫泉邊,煙霞色的羅衫半解,露出一側豐潤白皙的臂膀。長長的鴉發高高盤起,露出如天鵝版修長的玉頸,再細細一瞧,那玉頸上,還鬆鬆地掛著一根細細的水紅絲帶,想來應是那仕女鬆散的肚兜。這種將露未露、若隱若現的情狀,最是讓人心猿意馬。喉結上下滾動幾下,齊嘉頓覺有些口渴。正巧碧玉進來奉茶,他拿起來便乾了一杯,略有些燙,但夠解渴。碧玉愣了一下,一邊吩咐人換一杯上來,一邊不明就裡地給李德全遞了個眼神。李德全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笸籮,碧玉登時鬨了個大紅臉。那個扇麵……哎呀,怎麼把它給忘了。前幾日,皇後娘娘百無聊賴,突然想起待字閨中時,繡娘教授的雙麵三異繡來。便興致勃勃地命她去尋了真絲團扇和繡線,自己畫了樣子繡製。因著三異繡繁複無比,做了幾日,這才繡了一半。雙麵三異繡更勝於雙麵繡,同一個扇麵上,正反兩麵異樣、異針、異色。雙麵陣腳、絲縷互不影響,針跡點滴不露,使兩麵異色分明,天衣無縫。娘娘本意是想繡一副再尋常不過的花鳥圖,隻是正反兩麵要配合,反麵便繡成了仕女圖。本來想著閨中之物,又不拿出去示人,便也無傷大雅,哪知今日竟叫皇上撞破。碧玉急中生智,借著給皇上換茶的機會上前,裝作收拾炕桌的模樣,伸手就要將笸籮拿走。哪知被齊嘉一手按下,“朕何時準許你將它拿走的?下去!”“是。”碧玉被嚇得一哆嗦,忙不迭撤了下去,沒敢抬頭再瞧一眼。正巧,浣衣局將漿洗好的皇後衣物送回,永安宮小宮女接了,按規矩送進西偏殿,剛好遇到正低著頭往外退的碧玉。“碧玉姐姐,你看……”皇上在殿中坐著,她隻敢小小聲地說話。碧玉匆忙瞟了一眼,隨手接過來,放在了門北邊的一個繡墩上。見殿中再無他人,齊嘉扯了扯龍袍的領子,道:“吩咐下去,今日天氣燥熱,讓她們準備一道綠豆湯解暑。”李德全裝了半天啞巴,此刻聽得皇上吩咐,立即領命而去。齊嘉自個兒呆在永安宮空蕩蕩的西偏殿中,不由有些懊惱。剛才他乾嘛要攔住那宮女,這等閨中私密之物,他應該裝作沒看見才是。真沒瞧出來,皇後平日瞧著冰清玉潔、正兒八經的,背地裡竟做這樣香豔的繡品……彆說,還挺好看。他摸摸頭,不自覺露出一個癡漢的微笑。末了還記得要顧及形象,整整龍袍,坐直身子,板著臉環視殿內一周,試圖轉移注意力。這一看不打緊,門邊,浣衣局剛送來的放著衣服的漆盤,此刻正靜悄悄散發著致命的魅力。因為,有一抹細細的水紅,默默從那堆衣服裡露了出來,就這樣赤裸裸地落在齊嘉的眼裡。有點眼熟,就像……齊嘉拿起那個團扇,翻過來細細比對。真的很像,難道……向清歡是將自己的模樣繡進了繡品?!這一認知令他瞬間坐立難安。他將團扇緊緊握在手中,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那條暴露在空氣中的水紅帶子,隻覺得一時間頭昏腦脹,心狂跳得厲害。右手握拳放在唇邊,他自欺欺人地輕咳一聲,試圖打破這種窘境,卻在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後,鬼使神差地站起來,做賊似的向外張望。不知為何,此時他不想引人進來。一站起來,便離那個漆盤更近了。再往前走幾步,他便能捏住那根撩得他心癢的帶子,將它從一堆衣服中扯出來,瞧瞧到底是不是像他預想地那般。此時,昭陽殿內一片安寧。宮女太監要麼在耳房備膳,要麼在殿外值守,他不發話,沒人敢進來。齊嘉咽一口唾沫,慢慢朝那個漆盤走去。向清歡是他昭告天下的正妻,雖然他二人尚未圓房,但即便是名義上的夫君,瞧一眼自己娘子的小衣,也是名正言順的。對,正是這個理兒。如此給自己打著氣,齊嘉伸出手,捏住那條水紅細帶,稍一用力,便將它全扯了出來。向清歡皮膚嬌嫩,最貼身的小衣都是用極品杭綢繡製。比如齊嘉手中的這一件,水紅色的肚兜,上麵的蝶戀花圖樣彆致小巧,在白日的光線下,閃著水樣的光澤。齊嘉隻覺得,這小衣又輕又薄,拿在手上,宛若無物,可那順滑涼涼的觸感,卻時時刻刻昭示著它的存在。他不禁想,那扇麵上的仕女,若是轉過身來,身上穿得,可是他手中這件嬌媚的小衣?若是如此,那仕女的臉,可是……皇後的麵容?!他一時魂飛天外,渾然不知,東配殿中,向清歡得知皇上駕臨,匆匆出浴,頭發尚未熏乾,便趕來見駕。她腳步輕快地來到西偏殿,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個弧度好看的微笑,伸手掀起簾子。好巧不巧,正與握著肚兜神思恍惚的齊嘉四目相對。齊嘉:!!!向清歡:“……皇上還喜歡嗎?”齊嘉:“……還…還行。”末了又乾巴巴地解釋道:“這個,朕……朕可以解釋,是它掉了出來,朕撿起來而已。對,就……就是這樣。”“哦。”向清歡麵無表情,放下簾子進得殿來。“真是如此,難道皇後質疑朕?!”齊嘉不自覺拔高了聲音,一副忍辱負重的正人君子模樣,耳尖卻悄悄地紅透了。“臣妾自然相信皇上,您是九五至尊,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算起來,應是這世上見過最多女兒家肚兜的男子,什麼花色、款式不曾見過。臣妾這個肚兜普普通通,怎能入得您的眼。”向清歡坦坦蕩蕩地看著齊嘉的眼睛,慢悠悠說完,伸手扯住肚兜的另一角,將它緩緩地從他手中抽出來。齊嘉尚被她那句“女子肚兜集大成者”的論調堵得說不出話來,一時窘迫又緊張,竟也沒鬆手,任由那細滑的絲綢在指縫間緩緩滑過。李德全安排好膳食,進得殿來,剛巧撞上這麼一幕。他揉揉眼睛,皇上皇後拿著的,竟真的是條肚兜。皇上可是空著手來的,那這肚兜……想必是皇後娘娘的。娘娘剛剛洗過澡,難不成……這是娘娘剛換下來的、還沾著女兒香的貼身小衣?!嗯~~~這麼想著,就有內味兒了。他朝身後揮了揮手,宮女太監們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壞壞地笑了笑,他也退了出去,順便還貼心地關上了殿門。齊嘉眼角直抽抽,剛剛他明明用餘光瞧見,李德全那廝進來了。本想借他解個圍,怎料他掉頭出去了。怎麼聽著聲兒,他還關上了門。一個小太監,天天滿腦子黃色廢料,看他怎麼收拾他!這當口,向清歡已經拿到了肚兜,她轉過身,一眼便瞧見了被齊嘉隨手放在炕桌上的團扇。原來如此,竟被他看出來了。見皇後不言不語,齊嘉悄悄察言觀色,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齊嘉捂臉,“朕還有事兒,先走了,回見。”李德全守在門外,整整帽子,理理衣裳,潔白的拂塵甩起來。今兒這天兒,天高氣爽,分外晴朗。“吱呀——”李德全回頭一瞧:“哎呦喂皇上,您怎麼這麼快就……”自知失言,後麵的話他趕緊咽了下去,隻跟在齊嘉後頭叫喚:“皇上,您慢點兒嘿,奴才腿短跟不上。禦輦呢?禦輦!趕緊跟上啊……”齊嘉疾步回了宣室殿,不言不語,隻臭著一張俊臉,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老油條李德全掐指一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上房事不順,尋了個由頭早早躲到殿外去了,留下幾個不更事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齊嘉環視一圈沒找到人撒氣,眼珠一轉,抬手召了個小太監過來,貼耳囑咐這般那般。小太監領命而去。齊嘉重新坐到龍椅上,眼前仿佛浮現一隻靈活小胖子竄上竄下的身影,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他方才命人將藏書閣所有東西都弄亂,讓李德全去收拾。就憑李德全那凡事必須整整齊齊,不然渾身不得勁兒的德行,自己個兒的屋子都收拾得跟個棺材似的,今兒不把藏書閣擺好是不會睡覺的,哼。……因著這一遭,齊嘉越想越難為情,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在窩在宣室殿裡當起了鴕鳥。太後怎容得他如此胡鬨,三番兩次遣了太醫令前來診脈。可他偏偏諱疾忌醫,生怕被太醫診出心中所想,傳到皇後耳中丟了麵子。每每診脈,要麼唬著臉將太醫趕走,要麼故意誤導太醫往風寒方麵調理。背地裡,卻瞞著眾人自己偷偷翻閱醫書。不料在醫書方麵沒啥收獲,卻從《詩經》中找到了精神共鳴。不管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兮”,還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都讓他左側胸膛隱隱抽痛,一顆龍心似被揉圓了又捏扁,委實憋屈的很。齊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怕是對皇後動了情。但是,他究竟是何時對皇後起意的呢?齊嘉晃了晃他尊貴的龍頭,回憶如同一場白茫茫的大霧,鋪天蓋地,洶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