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喬在心中罵了一百遍z先生這個豬隊友。她本來想要拖延時間，順便套趙英的話。沒想到計劃全被z先生攪亂了，隻好被迫實行下一步。她用手電筒晃花了趙英的眼睛後，乾脆利落地在他後腦勺上狠狠敲了一下，然後把信號槍塞到z先生手裡：“快跑，出去以後就朝天發射，馬上就會有人來救你。”趙英已經捂著眼睛，咒罵著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z先生卻還因為腿腳發軟站不起來。方野喬咬牙好不容易架著他站了起來，兩人跌跌撞撞地剛要下樓，趙英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到他握著未點燃的打火機，笑容扭曲，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溫文爾雅：“想跑？不可能！”方野喬回身狠狠推了一把z先生：“跑啊！”然後將手電筒對準趙英的額頭扔了出去。z先生頭也不敢回，扶著牆麵踉踉蹌蹌地往樓下跑去。手電筒偏了方向，隻砸在了趙英的肩膀上，但卻令趙英的手一鬆。打火機從他的手中掉下來，順勢落在地麵上。她聽見趙英憤怒地低吼一聲，然後兩人同時跪下來在滿是汽油的地麵上摸索著那個打火機。黑暗中方野喬隻能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聲，她的心跳從未像此刻一般劇烈。兩個近在咫尺的人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卻激烈的較量——先搶到打火機的那個人，就是贏家。她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個冰涼的金屬物體，趙英的速度不如她快，動作卻狠絕上幾分。畢竟她有顧忌，趙英卻沒有。他用儘全力一掌敲在方野喬的手腕上，趁著她這不到一秒的停頓中奪過了打火機！“哈。”打火機的頂端躍出一抹明亮的火光，撕破了黑暗，映照著趙英笑得狂妄的臉。它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淺的弧線，照亮了滿地淡紅色的汽油。“認輸吧，方野喬。”然後，火焰轟然升起。仿佛多年前的噩夢，在此刻重現。方野喬知道火勢蔓延的有多快，如果隻是呆站在原地，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因為吸入過多濃煙而亡。於是她當機立斷地撕開一塊衣角捂住口鼻，趁著火焰還沒有隔絕逃生道路轉身向樓下跑去。得意洋洋的趙英看到這一幕，有那麼一瞬間愣在了原地。不，火焰不是她一生的噩夢嗎？她應該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才對，她應該恐懼！他目眥欲裂地怒吼一聲，追了上去。“你逃不掉的！沒有人會來救你！”趙英重複著那天方野喬講述的那幾句話，他的聲音因為吸入濃煙變得沙啞，近乎撕裂。方野喬聽到背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那人近乎癲狂的叫喊，仿佛那個她無法忘卻的噩夢此刻正陰魂不散地追在背後，馬上就要纏住她的腳踝，吞噬她的理智。突然，兩人都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窗外漆黑的夜幕被一道明黃色的光亮劃破，在最高處爆發出一朵耀眼的花。她知道z先生成功地發射了信號彈，不出三分鐘，許桀就會帶著所有人趕到。一顆心重重落地的同時，方野喬突然感到一陣疲倦。也許是因為高度緊張的精神突然放鬆了下來，又或許是因為吸入了太多濃煙，方野喬大腦有些昏沉。她看到大門已經被火焰封死，也懶得再逃避趙英的追逐，乾脆回過身正視著對方。每個人對一件事情發展的方向都會在心裡有一個預估，一旦與預估相反就會恐慌。方野喬本以為行動會有很多阻礙，但卻順利得出人意料，所以她感到恐慌。而後來的事情也證明了，趙英的確察覺到了不對，並且早有預謀。此刻她不再逃避，而是轉過頭來麵對趙英。這件事情也與趙英預期中的不同，所以他竟然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趙英，你錯了。”方野喬平靜地注視著他，眼睛裡甚至浮現出溫度涼薄的笑意，像是浮著一層淺淺的碎冰碴，含著紮人的諷刺。她的語氣幾乎可以用“平淡”來形容：“輸的是你。”話音未落，尖銳的警笛聲劃破夜空。因為是棟爛尾樓，沒有住戶也沒有多少易燃易爆物，火勢並不算很大。方野喬和趙英被順利地救了出來，而後火也被順利撲滅。z先生已經被送到了醫院，此刻許桀正指揮著乾警處理剩下的事情。方野喬除了手腕脫臼和有點擦傷以外並無大礙，秦冕給她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指揮著旁邊那個實習法醫拿藥。小姑娘一頭短發，瘦瘦高高。辦起事來乾淨利索，就是看起來有點冷，跟其他那些見了秦冕怯生生，還有點畏手畏腳的實習生不太一樣。方野喬肘關節處有一大片擦傷，擦酒精的時候痛感還挺明顯。她為了轉移注意力，多看了那個實習生兩眼，結果被秦冕發現了。他細心地把她的手肘包紮上，問道：“看什麼呢？”“那個實習生。我之前沒見過她，新來的嗎？”聽到這句，秦冕略微抬了抬眼，漫不經心地答道：“哦，叫程簡蕭，本來不該我帶的。”破格錄取可不太像秦冕的作風。他紮好繃帶，注意到方野喬微微蹙起的眉，瞬間洞悉了她的疑惑。他嘴角略微一翹：“因為她跟以前的你有點像。”方野喬還沒來得及答話，這時一陣騷亂吸引了方野喬的注意力——原來是剛剛趙英裝作昏迷，卻在被抬上單價時突然暴起傷人，他的手上還拿著刀。此刻趙英將刀比在一名護士的脖子上，凶狠地環顧四周：“把方野喬叫過來！我有話對她說！”這時警察們在許桀的命令下，已經訓練有素地將趙英包圍起來。每個人都舉著槍，卻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傷到人質。此時聽到他叫方野喬的名字，許桀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伸手掐了掐眉心，歎了口氣，朝那邊喊道：“好，你說。”“那你先過來。”趙英得寸進尺地提著要求。“不行！”許桀想也不想地拒絕道，趙英卻威脅似的將刀抵進護士的皮膚，刀尖下滲出絲絲縷縷血跡——再深一分，它就會刺破脆弱的皮膚，戳進人質的大動脈。護士驚恐地尖叫起來，原本就緊張的氣氛此刻像是凝固了一樣。除了護士長久地尖聲叫喊以外，所有人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我過去就是了。”方野喬站起身來，秦冕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用指尖在她掌心裡寫了幾個字。她點了點頭，然後有幾分不自在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這個十幾分鐘前還悠閒自在，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男人，此刻猶如受傷的困獸一般，在獵人的包圍圈中歇斯底裡地做著最後的掙紮。他雙目猩紅地瞪著站在他對麵的方野喬，握刀的手上青筋畢露，還神經質地顫抖著。“我要告訴你……”他咬緊牙關，每一個字都硬邦邦地從牙縫中迸出來：“我，沒，有，輸！”說完，他竟然一把推開抖得像糠篩一樣的護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刀鋒狠狠地劃過了自己的喉嚨。“不要！”方野喬失聲喊道，但已經晚了。趙英的身體倒在地麵上，血液源源不斷地從他喉嚨處的傷口流淌出來。她用力推開方才在趙英拔刀的那一刻，站在她前麵想要保護她的吳津，不要命似的衝上前去。其實她在他說完的那一秒就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卻還是沒有來得及。她跪在趙英身邊，看到他的嘴唇費勁地開合幾下，發出幾聲微弱含混的聲音。方野喬聽不清，但卻已經安全明白了。她看見趙英用勁最後力氣，扯出一個笑容，然後目光漸漸渙散。最終，頭無力地垂向一側。他沒有輸，他確實沒有輸。他已經完成了計劃的最後一步。那一步就是自殺。她此前一直在猜測趙英自己最後的療程會是什麼，卻一直沒有想到。她竟然沒有想到，一個懼怕死亡的人，一個對死亡有著最深切恐懼的人，他用一次次地殺害他人，一次次地見證死亡來消除對死亡的恐懼，那他的最後一步療程會是什麼？是自殺。她推測出了所有，唯獨少了這一步。原來到最終，輸的還是她。方野喬緊緊地咬著牙關，視線裡的一切變得模糊。她看見有人把趙英的屍體抬走，有人在安撫情緒激動的護士。各種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許桀的指揮聲，護士驚恐的啜泣聲……最後，她看到有一個人影逐漸走近，漸漸的視野裡隻能看到對方黑色的皮鞋。是秦冕。她聽到秦冕說：“好了，沒事了。”她的世界終於陷入完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