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清沉默地坐在樹下的花壇邊。他長相出眾，氣質斐然，又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即便步行街人來人往，還是吸引了不少視線。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被人打量，議論，更有人頻頻回頭行注目禮。即便這些關注都說不上惡意，隻是好奇甚至帶有一些好感的，他還是覺得有些心浮氣躁。他知道今天的作業不少，晚上回去之後，可能需要兩個小時來完成，如果自己再坐下去，也許會打亂做完作業之後的健身時間，甚至睡覺作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坐在冰涼的瓷磚花壇上，始終沒有動。司機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下車走到沈慕清身邊，低聲問：“少爺，是哪裡不舒服嗎？”沈慕清抬頭，在這一瞬間，步行街的所有夜燈亮了起來。是市政部門前不久布置的，夏夜瑩瑩，燈火萬千，裝點著整條商業街，整個城市都變了個樣。晚上七點了。她還沒有來。記憶中，她總是下課就走，即便班上可以上晚自習到九點回家，但她總是不上，懶懶的，漫不經心的樣子。沈慕清記得，自己離開前，她正在和她的同桌笑鬨著什麼，還沒有離開。她性格內斂，平時很少在班上有表現，不是什麼引人注目的存在，也很少露出笑容。白皙的臉，清澈的眼，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小小的梨渦。他記得很清楚。至於為什麼記這麼清楚，沈慕清不知道。“回去吧。”沈慕清站起來，低聲說。司機點頭，轉身準備去給他開車門。卻又聽到他說：“你先回去，我還有點事，晚點自己回去。”沈慕清說完，邁開長腿，轉身往步行街走。也許，她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飯也說不定。他這麼想著，便順著燈火璀璨的步行街一路前行，進了一家又一家奶茶店，目光遊過服裝店，聞到香味撲鼻的火鍋味道，最終站在學校北門外。已經到了步行街儘頭。上一次，她被小流氓追趕，他還能及時出現，幫她一把，可這次呢？他不在，要是她遇到危險呢？沈慕清的心忽然亂了節奏，撲通撲通的聲音，分明還和之前一樣，卻又好像又哪裡不一樣了。他深吸了口氣，快步跑進學校。再看一眼教室吧，要是沒有人，也許就要去查監控了。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但在他還來不及思考清楚的時候，腿就下意識地邁開了。燈光明亮的教室裡，有些微的嘈雜。晚上隻有值班巡邏的老師，沒有人在講課，學生們都自覺地看書、小聲討論題目的做法，偶爾有女生們在聊天，吃一些小零食。葉輕舟低頭看著一本書，她的身邊，坐著一個眉眼陌生的男生。“輕舟，這道題怎麼做呀？”楚星河湊過來，溫潤的氣息撲麵而來，夏夜微風，帶著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兩人的頭發糾纏在一起。葉輕舟不是很喜歡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但楚星河太過自來熟，也沒有惡意，她不好顯得太過疏離，儘量不動聲色退開一點，瞟了一眼題目。“用這個公式。”她抬筆，在草稿紙上刷刷寫下一串清秀的字跡。楚星河皺眉看了一會，忽然笑起來：“你好厲害呀。”葉輕舟失笑：“這隻是很簡單的題目，你好像對這個單元不是很熟悉，建議你先看教科書吧，熟悉之後再做拓展類的題。”她說著，輕輕在數學書上勾勒了幾行字。她的笑容很恬淡，眉眼舒展，眼裡有細碎的光，整個人在燈下透出一圈毛茸茸的溫和。沈慕清驟然冷靜下來。他的目光深沉悠遠，靜靜地看著葉輕舟身邊的位置。葉輕舟若有所感，忽然抬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集，那一瞬間，葉輕舟分不清是誰在看著自己。他的目光是那樣清冷，深沉，又帶著說不清複雜。是夜空一樣深邃的黑，閃著不知名的星辰光點，卻終究歸於平靜沉寂。沈慕清錯開視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他跑得有些急促，胸口略微起伏，蒼白的臉上透著紅暈，有一股平時沒有的動人。他垂下眼，靜靜地拿出紙筆，開始做作業。他的手速很快，做完一頁，又是一頁，很快，第二節晚自習上課鈴響起的時候，他放下了筆。作業已經做完了。還要做什麼呢？為什麼要回到教室？他空寂的眸子裡透出茫然。葉輕舟捏緊了筆，看著十分鐘前的題目，始終沒有下筆。“怎麼了？不會做嗎？”楚星河從旁邊湊過來看，輕軟的呼吸撲在她耳側。葉輕舟下意識地躲開。“……不好意思啊。”他摸了摸鼻子，退開些距離。“沒事。”葉輕舟閉了閉眼，抬手合上書本，輕聲道：“今天就到這裡吧，天色不早了。”她站起身，收拾書包。其實要不是楚星河，她今天也沒打算回來上自習的，隻是覺得回家也沒什麼事，又不好拒絕，索性和大家一起學習。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沈慕清也來上自習了。記憶中，他好像從不上自習的。從周圍女生若有若無漂浮的視線中，葉輕舟漸漸也沒了學習的心思。“我送你吧，天都黑了。”楚星河跟著她起身，動作自然地幫她收拾書本，甚至提起書包。葉輕舟微微皺眉。“就送你上公交車吧，我也要回家了。”楚星河好像沒有察覺到她的抵觸，仍然笑著說話，起身的動作也很輕，似乎怕擔心打擾到其他人。葉輕舟閉了閉眼，終究沒再拒絕。她接過楚星河手裡的書包，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站起來，退開半步，淡聲道：“謝謝。”然後轉身就走。楚星河微怔。他明顯察覺到，葉輕舟的情緒變化。雖然一開始也是他纏著她，甚至說得上撒嬌耍賴了，她之所以答應，並不是無可奈何地依著他，似乎隻是……懶得計較。而現在，她原本收起來的棱角和鋒芒，在這不經意的瞬間就透出來，輕易地拉開距離，甚至灼傷對方。是……為什麼呢？楚星河若有所思。沈慕清提著書包從門口走過。他的身量很高，和楚星河差不多，但卻在無形中給人一種壓迫感，雖然什麼話都沒說，甚至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可楚星河就是感覺到一陣冷意。他眯起了眼睛。葉輕舟和楚星河一前一後走到公交車站，彼此隔著一段距離，不算遠，但也談不上親近。“你的車來了。”葉輕舟開口提醒。楚星河眨眨眼：“沒關係，我先看著你上車。”“這可能是末班車了。”她看了他一眼，又平靜地轉過身，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上九點半了。“沒事呀。”楚星河笑得眉眼溫潤：“等下我打車走就好了。”葉輕舟點點頭，收起手機，轉身就走。楚星河一怔。走了兩步，她似乎想起什麼，又停下來看著他：“我突然想起，我要坐的那班車九點鐘就收班了，我打車回去，你也快走吧。”她說著，拿出手機，點開叫車軟件。楚星河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我打車送你吧，很晚了，女孩子晚上不是很安全。”葉輕舟垂下眼，手指卻沒停，很快點了定位。片刻的沉默，忽然，炫目的車燈亮起，在車站不遠處停下，車頭大燈閃爍幾下。葉輕舟抬頭。車窗緩緩降下來。沈慕清眸光清冷，精致的五官透出一股疏離，他唇角微微抿起，看著葉輕舟，沒有說話。好一會，前座的司機也降下車窗，朝葉輕舟揮了揮手：“小姑娘，你朋友說你是一起的，要不要上車？”楚星河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指。“我先走了。”葉輕舟卻沒什麼猶豫，她朝楚星河微微點頭，轉身就走。直到車身掠過楚星河，沈慕清方才抬起眼，目光從他身上滑過。他有一雙純黑色的瞳孔，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敵意，卻莫名給人一股壓迫感。夜風繚亂，城市的燈光炫目流彩，沈慕清扣動按鈕，關上了車窗。葉輕舟坐在靠窗的另一邊，兩人中間隔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隙。彼此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車子在彆墅區大門口停下。一般來說，未登記的外來車輛是不允許入內的。沈慕清的手指在頁麵上輕輕點擊，付了款，兩人下車。“謝謝你。”葉輕舟站在夜風裡，目光平靜又坦然。沈慕清看著她。他的目光深邃又遼遠，似乎很專注，又似乎在走神。葉輕舟也不多糾結，轉身往門口走。兩人一前一後，刷了門禁，走進門崗大門。“你吃晚飯了嗎？”林蔭道上，兩側的銀杏樹嘩啦啦地響，卻遮不住少年清冷悅耳的嗓音。葉輕舟頓了頓，點頭：“吃過了。”兩人很快走出林蔭道，再往前，就是各自回家，走向不同的方向了。沈慕清停下腳步，他看著她清麗單薄的背影，忽然問：“那你吃夜宵了嗎？”葉輕舟也停下了腳步。但她沒有回頭。靜謐夜色裡，少女的聲音輕軟好聽：“謝謝，我不餓。”她說完，轉身向右邊轉彎，離開了林蔭道。沈慕清怔怔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抿了抿唇，垂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