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觸電般退開一步，臉上的笑容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沒關係。”楚星河仍是溫文的樣子，雖然還穿著徐鶴那身青春洋溢的衣服，臉上的妝容也是少年感滿滿，但整個人一下從戲裡的狀態抽離出來，氣質截然不同，讓人感覺出巨大的反差。這個人，真是天生的演員。今日戰果累累，各組進展都不錯，原定半個月的行程，十天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張然臉上也帶了點笑容：“休整一下，明天早上出發回去。”工作人員忙碌起來，把現場收拾乾淨不久，天色就暗了下來，一場遲來的大雨籠罩了整個山林。“早就聽聞這一帶雨水多，濕氣重，我們來這幾天都是天晴，還以為傳言有誤。”楚星河看著滂沱的大雨，感歎一聲：“還好我們的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張然看了看天色，表情略微沉重：“這場大雨不知道要持續多久，要是山路不好走，還得多耽擱兩天。”所有人都退回自己的帳篷，略作休整，等待雨停。葉輕舟拿出手機，例行想給沈慕清打電話，但原本山區就信號不好，現在下大雨，就更不用說了。她舉著手機，朝各個方向找信號，看著那一格時有時無的信號，憂愁地歎了口氣。難得她今天表現好，一次過了，卻連個想分享的人都沒有。她單手托腮，望著重重雨幕，心裡沒由來的有點慌亂。忽然，手機響了起來。葉輕舟眼睛一亮，秒接電話：“終於有信號了！”手機那端隻是沙沙的雜音，和一片令人壓抑的沉默。“沈慕清？”葉輕舟以為信號又差了，忙追問：“你聽得到嗎？”“你在談戀愛嗎？”沈慕清幾乎同時出聲。“……什麼？”葉輕舟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沈慕清聲音低沉，卻如同外麵的風雨一般聲聲入耳：“你和楚星河，在談戀愛嗎？”葉輕舟如墜冰窖，心裡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你……”開口之後，她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清了清嗓子之後，方才問：“怎麼會這麼說？”回答她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過了好久，葉輕舟才調整好情緒，低聲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但是，我和楚星河沒有任何關係，我……”“嘟嘟嘟——”電話中斷了。她收回手，怔怔地看著手機，一時也分不清是信號差，還是沈慕清不想聽她的解釋。天色昏暗，暴雨如注，夜幕降臨，她的心情也如這天氣一樣凝重沉鬱。葉輕舟窩在睡袋裡，久久不能入眠。她輾轉反側，一會想到自己的任務，一會想到沈慕清的誤解，隱約間產生一種無力感，終於在後半夜模模糊糊眯上了雙眼。“輕舟？輕舟醒醒！”好不容易有點睡意，卻被人搖晃醒了過來。葉輕舟看著楚星河，還有點迷糊：“怎麼了？”楚星河俊逸的臉上一片焦急：“沒時間解釋了，快跟我出來，相信我！”他言辭懇切，表情嚴肅，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四周也響起了嘈雜的呼喊聲，隱沒在雨幕裡，顯得十分不真實。葉輕舟立刻從睡袋裡爬起來，抓起背包，跟著楚星河跑了出來。楚星河緊緊抓著她的手，一路往高處跑，終於到了一處比較穩固的地勢，方才舒了口氣：“雨越下越大，山上有樹斷了。”“隻是樹斷了，為什麼……”葉輕舟的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電閃雷鳴，不隻是一棵樹斷了，漫山遍野已經倒下好些樹乾，粗壯的樹枝也在狂風中呼嘯，似乎隨時都會倒塌。近處可以看到源源不斷的渾濁雨水衝刷下來，湍急得像是一條小溪。“工作人員已經在組織人撤退了，不用害怕。”楚星河左手撐著一把大傘，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在黑暗中，給與人堅定和希望。葉輕舟眉頭緊皺。雨水用力衝刷著四周的一切，沒了樹木的遮掩，瓢潑一樣的雨落在地上，衝開泥濘，把土壤下麵的石塊暴露出來。她隱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楚星河搖頭：“現在雨勢太大了，如果貿然撤退，恐怕會更加危險。張導已經安排，就近找一些牢靠的地勢躲避，等雨停之後再行離開。”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漸漸蒙蒙亮起來，可雨勢絲毫不減，之前劇組搭起的帳篷已經被摧毀得七七八八，積水漫進來，漸漸形成水窪。“轟隆——”遠處響起巨大的聲音，攜帶雷霆之勢，震得人心發顫。葉輕舟和楚星河對視一眼。“快跑！”兩人拔腿往山林另一側跑去。可天災無情，泥石流那樣快的速度，豈是人能跑過去的。前後不過幾十秒的時間，一陣巨大的聲音響徹山林，險險擦著劇組落腳的地方衝過去，隻剩下滿目瘡痍。張然驚魂甫定，幸好團隊訓練有素，組織著所有人，有序上了安全的高地。“清點人數。”他回望眾人，看見一大群熟悉的麵孔都在，略鬆了口氣。很快助理過來了，他臉色煞白：“張導……”張然眉頭一皺：“說。”“兩位主演不見了。”“……”——明月灣。“本台消息，由張然執導拍攝《雲鶴》劇組遭遇泥石流，被困南村山林。目前，劇組兩位演員失聯，消防官兵正竭力營救中，暫未發現人員傷亡。”“啪。”沈慕清手裡的遙控器落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脆響。他好似被這道響聲驚醒，倏然回過神來，抓起桌上的手機就往門外衝。不知為何，他的腳步有些趔趄，差點絆倒在門口，眼角線條淩厲陰沉，透出一股狠意。……楚星河踩在石頭上，用力推了推頭頂的石板，可石板始終紋絲不動，他咬著牙，最終還是無力地坐下了。“歇會吧，保存體力。”葉輕舟摸出包裡僅剩的一瓶礦泉水遞給他。昨晚楚星河叫她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背著自己的背包，倒是有一些吃的，但是過了大半天，已經消耗了一些，尤其是水，這已經是最後一瓶了。楚星河靠在山洞的石壁上，閉上眼平複呼吸，微微搖頭：“我不渴， 你喝吧。”見他推辭，葉輕舟微微歎了口氣，把水收了起來。洞內一時無比沉默。這正是那天楚星河差點摔下去的那個山洞，兩人跑的太快沒注意，又因為緊緊拉著彼此的手，雙雙掉了進來，然後被一塊砸下來的石板蓋住了洞口，隻留下一點小小的縫隙，現在正緩慢地往洞內滲透泥漿。“我們不如坐在這裡等吧，發現少了人，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找的。”葉輕舟輕聲道：“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頭頂的石板推開了，會不會全是泥漿，要是被泥漿淹沒，可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楚星河微微點頭，極輕微地歎了口氣。“沒有想到，我們會被困在這裡。”葉輕舟沒有接話。她雙眼清澈，此刻卻帶了點惶惑。她知道，這個世界的一切設定都是假的，即便她死了，也不是真正的死亡。可是……這是不是代表，她的任務就失敗了？這個世界的沈慕清沒有對她說出“我愛你”，現實世界的沈慕清就不會活過來。她終究……無法挽回這一切嗎？漸漸地，她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昨晚她沒有休息，今天一整天也在擔心懼怕之中，心力交瘁，體力不支，終於靠著濕漉漉的山壁，側過頭昏睡過去了。“輕舟，輕舟，不要怕。”不知過了多久，葉輕舟隱約聽到有人在低聲安慰她，乾裂的嘴唇裡也湧入一陣清涼甘甜，她的喉嚨在冒煙，如久旱逢甘霖，立刻張嘴大口喝了起來。可是因為喝得太急了，她嗆咳了一聲，終於幽幽醒轉。一睜開眼，就對上楚星河擔憂的雙眸。他的臉上有些臟汙，掉進這樣的洞中，即便是平時再風姿朗朗的人，也顯得十分的狼狽。他的嘴唇開裂發白，起了一層粗糙的死皮，眼裡是細細密密的血絲，眼看她醒來，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你醒了！”可因為動作太激烈，一下拉扯到乾裂的嘴唇，他低呼一聲，唇角緩緩滲出血來。葉輕舟一驚，方才發現，他把大半瓶水都喂給了自己，自己一口都沒有喝。加上她剛才醒來嗆咳了一下，又浪費了一些，一瓶水隻剩下很少一部分了。她一臉焦急：“你怎麼能全部給我喝！”楚星河微微一笑，黑暗中，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的鮮血，如同一隻美得驚心動魄的妖怪。“隻要你能活著，我沒關係的。”葉輕舟心頭一顫。即便她無比篤信，這是個虛擬的世界，但這一刻，還是為這種純粹堅持的感情而動容。她自問，並沒有做過任何對楚星河有益處的事情，更沒有表現出任何親密，何至於讓他做到這樣的地步？她垂下眼，拿起水瓶送到他唇邊，低聲道：“彆說傻話，我們都會活著出去的。”楚星河輕輕推開水瓶，似乎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裡多久了嗎？”葉輕舟微微搖頭。他的目光有些渙散，聲音輕如鴻毛：“已經……快超過4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