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清朗，顧雲舒靠坐在門檻上，一本英語書鬆鬆蓋在臉上，隻露出白皙柔弱的下巴。“顧雲舒！”忽然有人大喊出聲。顧雲舒的身子一抖，書本從臉上掉落，露出一張精致但無神的臉來。她抓了抓頭發，看向來人：“你是誰？”徐鶴蹲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嘴裡叼了根狗尾草，眼神痞痞的，頗有點不懷好意：“原來顧雲舒就是你啊。”他從石頭上跳下來，拍拍衣袖上的草籽，懶懶一笑：“老師讓我來問你，還上不上學？”顧雲舒默了默，烏黑的眼珠遲緩地動了兩下，仍然問：“你是誰？”“我叫徐鶴，新來的。”徐鶴打了個哈欠：“你住這地也太遠了，怪不得沒人願意來看你。”“那你怎麼會來？”顧雲舒好像來了點興趣，坐起來看著他。“我閒著沒事唄。”徐鶴聳了聳肩，在她旁邊坐下，看見地上的英語書笑了：“看你這樣也不是不想上學啊，老師說你都曠課三天了，再不去，以後就不用去學校了。”顧雲舒微頓，看了眼地上的英語書，忽然道：“那我不去了。”徐鶴還沒回過神：“什麼？”“學校。”顧雲舒站起來，指了指門內：“我要照顧阿婆，不去了。”徐鶴這才看清，破舊的床上躺著一個老人，瘦骨嶙峋，垂垂老矣，整個人都籠罩著一層暮色。他又看向顧雲舒。光影曖昧，把顧雲舒的神情照得莫測起來，一雙黑沉沉的雙眼，似有說不儘的愁緒。“卡。”張然的聲音響起來。葉輕舟的表情一下變得輕鬆，整個人從“顧雲舒”的狀態裡抽離出來。張然把劇本往旁邊一放：“進門這段對話重拍。”“……什麼？”葉輕舟有點發愣。進組這麼久，沒吃過NG是不可能的，隻是這個角色在這裡的表現，葉輕舟看了劇本揣測過多次，加上這段剛好是結尾，以為結束了，卻被張然這麼來了一句，一下有點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張然眉頭一皺：“你有認真看劇本嗎？”全場有片刻的安靜。“有的。”葉輕舟出乎意料的平靜，她問：“是我理解的不對嗎？”張然的語氣說不上重，葉輕舟的反問也很自然，倒顯不出劍拔弩張的味道。“這是你的工作，對於一個角色，首先你自己要認可。仔細揣摩，自己認為過關之後，再來問我。”張然看了看表：“給你十分鐘休息時間，有問題嗎？”“沒有，謝謝。”葉輕舟低下頭。造型師過來補妝，文靜也端了一杯熱茶遞上來。“輕舟姐，我覺得你演得已經很棒了啊！”文靜小聲嘀咕：“張然導演本來就要求嚴格，你不要太在意，彆生氣。”造型師是跟著張然的好幾年的人，一聽這話，表情立刻變得微妙。來到這裡之後，葉輕舟就覺得，文靜好像變了個人，說話做事一點也不講分寸了起來。她皺眉：“我沒有生氣，也不覺得導演嚴格，如果我要做演員，做好這些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之事。導演是為了我好，才讓我自己理解，不然直接告訴我就好了，這樣我也就得不到提升。”造型師的表情這才好看了起來，她收起工具，朝葉輕舟點頭笑了笑，走遠了。文靜吐了吐舌頭：“喔，知道了。”葉輕舟心中有些隱憂，見四周沒什麼人注意，拉住文靜的手，小聲道：“文靜，我們私下開開玩笑其實沒什麼，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劇組人多，有些人不是那麼了解內情。要是我們說的話被人……”“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文靜笑眯眯的：“中午想吃什麼？”葉輕舟隻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自覺皺起眉，低頭看了遍劇本，還是覺得有點不在狀態。“需要幫忙嗎？”一抬頭，正好看到楚星河一臉輕鬆地走來，在她旁邊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葉輕舟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用，我自己看看。”“張導說話就是這樣的，不用太在意。”楚星河淡淡一笑：“我第一年出道的時候，就遇到張導，那個時候他還年輕，我隻是個小配角，因為表現不佳，被他拎住一頓罵。”他侃侃而談，拉開了葉輕舟的心緒，讓她漸漸放鬆下來。“我知道的，既然選擇這條路，玻璃心就太過分了吧。”葉輕舟笑起來，鬆下肩膀：“謝謝你。”“不客氣，你很有天分，張導其實很看好你。”葉輕舟聞言看了一眼不遠處坐著，皺眉看著劇本的張然，頓覺自己想太多，搖頭歎氣：“我可一點也看不出來。”楚星河失笑。張然好似察覺到了葉輕舟的視線，他一抬頭正好看到她，於是大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問：“想出什麼了沒有？”葉輕舟跟個小學生見了老師一樣，立刻站起身，拘謹道：“呃……我個人理解，阿婆雖然是照顧顧雲舒很久，但我不應該表現得太有親情和孺慕。”“為什麼？”“顧雲舒身世可憐，雖然是被顧家丟棄在這裡，但阿婆是一個忠仆的角色，又恪守本分，所以兩人在感情上互動很少，不會有祖孫之情。”張然沉默片刻，道：“也因為她身世可憐，對外人的態度都是冷漠的，對學習也是不在意的。你和星河對話的時候，眼神要簡單，不要憂愁，也沒有好奇。”葉輕舟知道自己這算是找對了方向，鬆了口氣，低聲道：“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這場戲重拍，葉輕舟找到了感覺，一次過了。接下來還有兩場和阿婆、以及學校老師的對話，葉輕舟也很快拍完，一上午效率很高，張然難得給了個好臉色：“中午有蘑菇湯，分量不多，自己去領吧。”葉輕舟笑得兩眼彎彎：“謝謝張導！”這幾天天氣晴朗，劇組的人訓練有素，場景和道具都很到位，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把大部分工作安排完，隻剩下一些小細節還需要補鏡頭。葉輕舟進步神速，張然看她的眼神還是沒變，隻是每次都開一點小灶，儘可能把主演的夥食搞好一點。今天是顧雲舒和徐鶴在鄉下的最後一場戲，並且有重要情節轉折，張然很是看重。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溪流清澈。顧雲舒光著腳踩在小溪裡，褲管挽到膝蓋上，伸手在大石頭裡摸索。“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顧雲舒額頭上緊貼著發絲，半邊衣服都濕透了。她抿緊唇，轉身就走。“哎，生氣啦？”徐鶴知道自己做錯事情，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顧雲舒，我……”他欲言又止，心裡很亂，眼睛不敢亂看，隻能把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顧雲舒轉過身來，眼裡有點疑惑：“什麼？”她穿著他的衣服，瘦弱的肩膀顯得更加單薄，寬大的領口露出精巧的鎖骨，白皙細膩的皮膚，修長脆弱的脖頸，無不引人遐想。徐鶴的目光不自覺凝住。顧雲舒感覺有點怪異，又要走了。徐鶴這次沒拉住她，隻是歎了口氣：“我要走了。”“嗯。”顧雲舒頭也沒回。“我要離開南村了，再也不回來了。”顧雲舒終於停下腳步，遲疑地看著他：“去哪裡？”“算是……”徐鶴扯了扯嘴角，勉強算是笑了：“回家吧。”顧雲舒沉默良久，終於點頭：“挺好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能夠回家，或許是好的吧。徐鶴低聲笑了笑，忽然問：“快要高考了吧？你想考去哪裡？”顧雲舒的表情又變得有些迷茫：“不知道。”“你不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嗎？”徐鶴暗自捏緊手指，看似隨意，眼角的餘光卻又一直瞟著她。顧雲舒遲疑，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離開這裡。“那，就算是為了我呢？”徐鶴再度靠近，握住她的雙手，小聲道：“顧雲舒，你不想再見到我了嗎？”顧雲舒下意識地搖頭。“那就南大吧！”徐鶴一下顯得十分高興，他忽然展臂把她抱入懷中，開心地笑起來：“我們都報考南大，我知道你成績很好，隻是你不想用功。顧雲舒，我們在南大見麵，到時候我帶你吃很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還有……”他頓了頓，小聲道：“還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少年的懷抱帶著一股草木清香，他手心的溫度滾燙，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臟也滾燙，燙得顧雲舒說不出話。山風吹拂，浮雲舒卷。……“卡！”張然推了推眼鏡，轉身對助理說話：“準備下一場。”居然一條過了。葉輕舟笑出聲來，高興地看了楚星河一眼：“過了！”楚星河含笑點頭：“嗯，是啊。”葉輕舟這才察覺有什麼不對，她居然還被他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