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已經記不太清了。高一的時候,父母定居梧城,她也還是第一次和父母住在一起。在此之前的十五年,她都在老家,陪著奶奶住在榆城,父母隻有過年的時候回來住兩天。直到和父母搬入湖灣彆墅,偶然出門散步的那天,遇見那個坐在秋千架上的少年,葉輕舟方才恍然,世上還有這樣好看的人。然後就是去梧中上學,才知道他叫沈慕清,和自己一個班。她和他是鄰居,但他從未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或許連她是誰都不一定能對上號,更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住得很近。即便如此,葉輕舟也為這特殊的親密而暗自歡喜好久。“輕舟小心!”她尚在出神,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呼。隻見一顆籃球直直飛出邊界線,朝著正在發呆的葉輕舟後腦勺呼嘯而來,那樣的力道,嚇得抱著羽毛球拍的林靈聲音都變了。出於本能,葉輕舟下意識地朝旁邊歪了一下身子,卻瞬間被一股力道拉開。眼前有片刻的黑暗,葉輕舟隻聞到一股梔子的清香。她有些恍惚,逆光看去,沈慕清薄唇緊抿,斜長的眼尾乾淨清透,卻莫名讓她覺得有幾分銳利。“對不起同學,你沒事吧?”打籃球的幾個男生走了過來,濃重的汗味讓葉輕舟回了神,她看著滾在地上的籃球,微微搖頭。“我沒事,沒關係。”幾人都舒了口氣,禮貌問候兩句,便走開了。直到這個時候,葉輕舟方才感覺到自己手腕上的熱度。沈慕清的手指很長很好看,輕輕鬆鬆就將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隻是力度有點大,葉輕舟覺得有點疼。“……謝謝你。”她輕聲開口。沈慕清微頓,瞬間鬆開了手,目光觸及她微微發紅的手腕,眸色微黯,轉身走開。“哇……”林靈直到這個時候才走過來,心有餘悸道:“你和高嶺之花很熟嗎?”葉輕舟頓了一下,遲疑地搖頭。“可是,”林靈眨眨眼,小聲道:“他被籃球砸了一下誒。”葉輕舟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沈慕清已經走遠的背影,隻見他右肩上有一道明顯的灰色痕跡,但他步伐穩健,狀若未覺。剛才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葉輕舟都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在那一瞬間,他是怎樣救下自己的。從頭到尾,沈慕清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想到高嶺之花也是個好心人啊……”林靈感慨了一句,轉而道:“走吧,我們打羽毛球。”葉輕舟的目光仍然落在沈慕清的背影上,直到他走入陰影處的牆角,再也看不見了,她方才輕歎一聲。“好。”直到下午放學,葉輕舟仍然在回想體育課上那一幕。她輕輕握著自己的手腕,那裡的紅痕早已消失不見,但那種熱度,好似仍然存在。沈慕清……他疼不疼呢?鈴聲響起,葉輕舟慢吞吞地收拾著桌上的課本,目光時而飄忽到窗邊,十分鐘過去了,也沒有收完。林靈是住校的,早就跑去食堂吃飯了,這會教室裡隻剩下幾個抄筆記的,還有跟葉輕舟一樣是走讀生的。走讀生不用上晚自習,就連住校生也是自覺來上,學校方麵不會強行要求。沈慕清也是走讀。湖灣彆墅離梧中隻有十分鐘車程,走路也不超過半小時,葉輕舟平時都是走路。一年多觀察下來,她知道沈慕清家境不菲,每次放學總是走到梧中側門的街角,就會有專車來接他。甚至車牌號她都能記住。每天放學,她都會等十分鐘,一般來說,沈慕清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收拾完。果然,下一刻,沈慕清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微微抿唇,也背上了書包,和往常不同的是,她今天想跟上他的腳步,再次去道謝。順便問問他,被砸到了,有沒有關係。但沈慕清隻走到轉角的樓梯口,就遇上了班主任,葉輕舟走到半路,不好再轉回去,便隻好超過他,往樓下走去。她慢慢在操場上走著,低著頭拿出手機開機,落日餘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四周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球,一片歡聲笑語。沈慕清回答完班主任的最後一個問題,轉身往樓下走,目光追隨著那個背影,夕陽裡,他的眼角顯出無限柔和。葉輕舟的手機響起來。“爸爸,怎麼了?”她略感意外,父母一向很忙,一般周末才會有一個電話,今天才周二。葉景雲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無力:“輕舟,你到校門口等著,爸爸開車來接你。”葉輕舟敏銳地感覺有什麼不對,某種不祥的預感席卷而來,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爸……出什麼事了嗎?”葉景雲頓了頓。“輕舟。”“奶奶快不行了,回去見她最後一麵吧。”“……”沈慕清下樓的時候,隻看見葉輕舟狂奔的背影。殘陽如血,她好似在拚命追趕著什麼,一頭飄逸的長發在奔跑間散開了,揚起淩亂的弧度,驀然顯出幾分悲愴。他微微皺眉,抬腳追了上去。葉輕舟跑出了校門,停下腳步劇烈喘息,她看著車來車往,微微咬唇,實在沒辦法靜心等下去。等到綠燈亮起,她立刻抬腳往對麵人行道而去。早點回到家,就能早點回榆城。奶奶身體那麼硬朗,為什麼突然就……她來不及想更多,眼裡積蓄了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腳步不停,很快跑到了路中央。“葉輕舟!”“站住!”但葉輕舟已經聽不見了。她纖細的身子高高揚起,眼前的一切瞬間變得扭曲緩慢起來。純白的校服變得鮮紅刺目,淩亂的長發黏稠滾燙。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沈慕清布滿血絲的雙眼。他素來平淡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瘋狂和惶恐,好似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悲傷之中。他一步一步朝她跑來,車水馬龍緩慢遲鈍,人群的尖叫和尖銳的喇叭聲全部消了音。“葉輕舟!”“輕舟!” “……”他一步一步,腳步聲沉重無比。他一聲一聲,聲嘶力竭。隻是……他,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呢?……渾身酸疼。葉輕舟眼皮上下顫抖,蝴蝶振翅般睜開了眼。又是那個夢。那個真實存在,已成定局的夢。天光大亮,春夏交季,浮雲絲絲如霧,窗外鳥鳴陣陣,空氣裡浮動著甜蜜的花香。“這是信用卡,密碼是後六位數。”有人在說話。她看窗外看得正愣神,眨了眨眼,方才緩緩回過頭來,看清了來人是沈慕清,便掙紮著坐了起來。沈慕清一身純黑的西裝,領結整齊,眉眼疏淡,渾身上下,連表情都一絲不苟。唯有床上的淩亂,以及葉輕舟唇角的痕跡,方才泄露一絲端倪。“你……在包養我嗎?”她眨了眨眼,語氣平靜,甚至帶著點好奇,全然沒有受到侮辱的樣子。沈慕清的喉嚨緊了緊。“不是。”他淡聲道:“以後你就住這裡,對外什麼都不用說,出席需要場合的時候,我會通知你。你當我的固定女伴,我提供你需要的資源,各取所需。”“哦。”葉輕舟似懂非懂的樣子。沈慕清微微皺眉,想說什麼,卻又沒有開口。“我想洗澡。”床上的女孩卻開了口,她朝他伸出藕節般的手臂,軟軟糯糯道:“抱抱我。”隨著她張開雙臂的動作,身上的被子滑落,風微涼,露出旖旎的景色。沈慕清眸色微黯,上前兩步,連著薄薄的被子,將她整個抱起來。葉輕舟順勢抱住他的脖子,貼在他胸前,但是耳朵卻紅通通的,目光躲閃。沈慕清輕哼一聲:“現在才知道害羞?”他抱著她,大步走到浴室邊,輕輕將她放在地毯上。葉輕舟看了一眼沈慕清,慢吞吞轉過身,把門關上了。她洗得很慢,也很仔細,昨晚她沒有喝醉,身上的每一處痕跡,她都知道是怎麼來的。隻是……沈慕清還是沒有做到最後一步。葉輕舟雖然年紀小,可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知道男女之間那些事,所以才愈發覺得不可思議。這家夥……是聖人嗎?當然了,也更有可能,是自己沒有魅力。隻是……後悔嗎?談不上。她的目的隻有一個,拯救十七歲的沈慕清。這個目的需要得到二十五歲的沈慕清的愛。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們是同一個人。也正因為如此,那個夢境才愈發顯得刻骨銘心,疼痛難忍。她捂著嘴,卻還是發出一聲嗚咽。那是……沈慕清啊。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救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難過,但既然他那樣做了,葉輕舟就做不到不管他。良久。葉輕舟整理好心情,穿著浴袍出來的時候,房間裡沒了沈慕清的蹤影。她匆匆穿好衣服,下樓的時候,聞見一陣濃鬱的香味。“輕舟小姐起來啦。”張姨親熱地招呼,端上一小鍋香菇魚片粥,還有幾樣配飯的小菜。她之前的態度雖然也很好,但比不上現在熱絡,而且之前叫的是“葉小姐”,現在直接變成“輕舟小姐。”“沈總忙,已經走了,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張姨拿出一個小巧的盒子。葉輕舟接過,張姨便放心去收拾廚房了。她輕輕打開盒子。有幾張銀行卡,信用卡,和一個全新的手機。轉移好手機內的數據之後,就有電話響起來。她點了接聽。“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可真有你的啊!”電話那段響起誇張的男聲。說是男聲,又有點詭異,娘裡娘氣的,顯得十分刻意,聽著就……讓人有點膈應。葉輕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經紀人,周萌。她感覺太陽穴跳了跳。“萌……哥?”她試探著開口。“不不不,應該我叫你哥,不對,我叫你姐!”周萌誇張地笑起來:“我當你真是貞潔烈女呢,沒想到使了這個手段,置之死地而後生,都能跟著沈總出席慈善晚宴了,實在是妙啊!哎,我怎麼當初沒看出你段位這麼高?”葉輕舟沒有這個身體的記憶,默默聽他口水飛濺了半天,總算抓住機會,開口問:“萌哥,有什麼事嗎?”“哦哦,對。”周萌吸了口氣,笑眯眯道:“你這攀上了高枝,都會自己找活乾了,不錯呀。明兒個下午,我來接你去試鏡《雲鶴》。”“雲鶴?”葉輕舟覺得有點耳熟,然後想起來,是昨晚慈善晚宴上,那個劉導正在籌劃的一部電影,當時還極力找沈慕清推薦,隻是他沒有表態。這才一個晚上,這事情就定了下來?葉輕舟摸摸臉,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魅力。“說是試鏡,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你是內定的。”周萌顯得十分滿意,隨口勉勵了葉輕舟兩句,說會重點培養她雲雲,就掛了電話。葉輕舟看著手機,到現在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她……就要當演員了?一整個下午,她都沉浸在手機關於演戲的資料裡。她半路出家,一點基礎也沒有,著實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