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因為柴火垛著火的事兒,鐵柱被錢老四罰著在村口蹲馬步,這一蹲就是將近三個小時,雖然鐵柱的身體素質好,可也頂不住這麼長時間的馬步啊!儘管一開始他還覺得挺輕鬆,可到了後來這雙腿就開始發木打顫了,他隻覺得越來越累,兩條腿簡直像是灌了鉛,汗珠子劈裡啪啦從腦門兒上往下掉。可他還不敢坐下,因為怕錢老四看見再加倍罰他。又過了幾分鐘,鐵柱實在是蹲不住了。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斜陽將鐵柱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偷偷回頭往村子裡麵看,發現他爹並不在,也根本沒人注意這邊,於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偷著歇了起來,那時他的雙腿已經麻木的動不了了。鐵柱坐在地上,一邊用手捶腿,一邊看著太陽慢慢西沉,金色的餘暉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於是他突然有了一種想睡覺的衝動,又回頭往村裡望望,還是沒人,索性就閉上眼,準備躺在了村口的沙土地上小睡一會兒再起來蹲馬步。可剛躺了不一會兒,朦朦朧朧間好像聽到身前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並且越來越近。鐵柱還以為是錢老四來了,驚得一個激靈,急忙坐起身睜開眼,可入眼的卻不是他爹錢老四,而是一隻灰毛大耗子。隻見那隻灰毛大耗子正瞪著一雙小眼睛狠狠地盯著他,悄悄地向他這邊爬來,鐵柱一看,一下子便認出來是下午被他甩了一刀卻沒死的那隻大老鼠,當即一陣頭皮發麻,困意全無。隻見那個大耗子用一對兒黑豆似的眼睛緊緊盯著鐵柱,從那對兒小眼珠子裡,鐵柱分明看見了恨意。他說他當時就想起了那些我給他講過的老鼠精的故事,頓時這後背就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鐵柱掙紮著想站起身,可兩條腿就像兩個石柱子似的,又沉又重,還回不了彎兒,根本就站不起來。那大耗子死死盯著鐵柱,向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鐵柱急得一腦瓜子汗,可他根本不敢大聲叫喊,因為他怕大聲一叫驚到了這灰毛的大耗子,到時候這耗子不管不顧地躥上來便咬他那可就壞了!所以鐵柱隻能一邊蹭著屁股往後退一邊在手邊撿起一塊石頭。那大耗子見鐵柱撿起來一塊石頭,頓時停住身子不動了,眼珠子裡的怨毒愈發深沉,大概是想起了下午身上挨的那一刀。一人一鼠就這麼在村口互相對視著,誰也不敢放鬆。這時,太陽已經漸漸不見了蹤影,天慢慢黑下來。突然,村口起了一陣風,風力傳來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聲,這笑聲不大,但仿佛就響在鐵柱耳邊,聽起來格外清晰。不光是鐵柱,那灰毛大耗子似乎也聽到了,因為鐵柱看見它也是渾身一哆嗦,然後騰地立起身子,警惕地轉著小腦袋打量四周。鐵柱也瞪著眼珠子四處瞅,想看看是誰在笑。但四周根本就沒有人影,隻能聽見一陣一陣若有若無的笑聲。鐵柱隻覺得腦瓜皮發麻,右手死死抓著手裡那塊石頭。灰毛大耗子也開始渾身哆嗦,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更是把小眼睛向鐵柱望來,裡麵的仇恨竟已經全部都化成了乞求和恐懼。終於,那灰毛耗子像是受不了了,拔腿開始往蒿草叢那邊跑,可沒跑上幾步便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黑影踩住了尾巴,無論它怎麼掙紮都逃脫不了,急得“吱吱”直叫。鐵柱看到那個人影低頭用手按住大灰耗子的腦袋,口中低聲念叨了幾句什麼,那大灰老鼠的腦袋裡便慢慢飛出了幾個光點兒,然後便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一腳把大灰耗子踢進遠處的蒿草叢中,那人又向著鐵柱邁步走來,其實那根本算不上是走,因為那人每閃身一下,就能挪動兩三米的距離。他很快來到鐵柱身前,鐵柱張口想大叫救命,可卻發現舌頭僵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這渾身上下,除了腦袋脖子,其餘地方哪兒都動彈不了。那人由遠處走近,像鬼魂一樣飄忽而至,到了鐵柱跟前。鐵柱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隻見這人的年歲大概在四十上下,生得是長臉兒細眼小嘴兒,五官是要多不配套有多不配套,還留著一對兒八字胡,身上披著一個土黃色的袍子,背上背著一把破木劍。那人走到鐵柱跟前,從嗓子眼裡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然後用一種極為沙啞的聲音問:“小子,我問你,你們村裡是不是有個瞎子,有個瘸子,有個瘋子,還有個叫張老蔫巴的領著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伢子?”鐵柱聽他打聽我們村裡的人,當時就覺得這個八字胡應該不是什麼好人,於是他死命搖頭。那人瞅了鐵柱一眼,又笑了,上前一把捏住鐵柱的腮幫子:“我看你小子根骨不錯,你要是老老實實告訴我,我還能留你一條小命!”鐵柱瞪著眼,還是拚命搖頭。八字胡緩緩收起了笑臉:“哦,那你也死去吧,正好用你喂那水鬼,好讓它早點幫我找到張武那老東西埋下的陣眼。”說著,用右手食指一點鐵柱的額頭,嘴裡念叨了一句:“五行太清,聽我號令。”隨後鐵柱便隻覺得自己渾身一輕,整個人就那麼直愣愣地就從地上立了起來,渾身上下都開始不受自己的控製,跟著眼前的八字胡一路往村子南邊走去。路上,鐵柱還遇到了同村的馬大炮,馬大炮像是根本看不見那個穿黃袍的八字胡,隻問鐵柱乾啥去。鐵柱看見他,想大聲喊救命,可奈何身體根本不受他控製。因而在馬大炮看來,鐵柱隻是低著頭,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根本沒搭理自己似的依舊往南走去。馬大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往村子的方向回去了。鐵柱在心裡急聲大喊,你彆走啊!可依舊是一副低頭念咒似的模樣。八字胡回過頭,衝他陰陰地一笑:“你是第一個,這村裡的,除了那些半死不活的,一個都跑不了!”八字胡說完這句話,鐵柱隻覺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隨後他一直感覺自己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裡,怎麼走也走不出去,怎麼喊也喊不出聲來,後來他走累了就躺下睡著了。等再醒來,就已經被我們關切地圍著了——聽了鐵柱的講述,爺爺他們的臉色都有些沉鬱。陳瘸子給鐵柱念了個安神咒,讓他睡著了,然後咬著牙,表情有些猙獰地向我爺爺確認:“鐵柱遇到的這個人難道是魏友德?”爺爺也是麵色陰沉:“沒想到,原來當年他沒死!想必他暗中跟著咱們,早就知道了咱們藏身在這兒!”一旁馮瞎子也冷冷出聲道:“我說當年我問天推卦,卦象模糊難明,總覺得是有什麼遺漏的變數,原來是他!”“如今怎麼辦?”陳瘸子又問爺爺。爺爺垂首沉吟,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又低頭看著我,片刻後終於開口道:“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我們已經躲了快十年了,本以為時間久了,外麵的人就會把我們忘了,可這十年裡,通過老叫花子給我傳的信兒來看,那幫子牛鬼蛇神從來都沒放棄過,一直在暗中尋找我們的下落,如今這太上四象鎮山大陣一破,很快就會有人算出我們的所在從而找上門來!”頓了頓,爺爺回過身,用手分彆摸摸了我和豆芽的頭,繼續道:“前幾日,老叫花子傳信來,說已經有人推演出那半卷《奇門》就附著在一個天生陰命的人身上——唉,可能很快他們就會盯上五兒了!”馮瞎子在一旁淡淡開口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他的生辰八字本就屬陰,可偏出生時又有地宮出世,得異象加身,注定此生不凡,你偏想將他隱藏起來做個平凡人,這本就是逆天意而為。瘋子如果不是當初總是泄露陰間之事,逆天而行,又怎麼會落得今天這種終日瘋瘋癲癲的模樣?”他們所說的瘋子姓吳,也是我們村裡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年歲與爺爺他們相仿,可是總是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胡言亂語,他極少出家門,瘋子有個兒子,是個木匠,可我也很少在村裡見到他。如今聽馮瞎子這麼一說,貌似這吳瘋子父子也是了不得的奇人。“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人打上門來,我勸你把該告訴他的還是都告訴他吧!”馮瞎子“看”了我一眼,繼續淡淡道。“也隻好如此了。”爺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幾天裡他歎的第幾口氣了。從他們的談話裡,我聽出來,爺爺似乎是將要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對了,那個東溝的鼠婆子呢?”爺爺突然想起了鼠婆子。馮瞎子道:“被我關在老四家的倉房裡了。”“把她帶來吧,如果我沒猜錯,她也應該是被人利用了!”“我去帶她過來!”錢老四說著往屋外走。陳瘸子這時拿出來剛剛那個收入白色光點的玉瓶兒,遞給我爺爺,說:“老蔫巴,你看看,這是剛才那水猴子死後留下來的,應該也是它最近吸食的魂魄,殘留在身體裡還沒消化!”我爺爺接過來看了看,也看不出來什麼特彆,便遞給一旁的馮瞎子:“瞎子,你看看,能不能算出是哪家的孩子,看看還有沒有救。”馮瞎子用左手接過玉瓶,握在手裡,右手掐算了一下,一挑眉道:“這不是人的魂魄。”“嗯?”陳瘸子有些詫異望向他。“這是隻老鼠的魂魄。”馮瞎子淡淡道。說著,把瓶子又遞回給了我爺爺。“這該不會就是那鼠婆子的孫子的魂魄吧!”我在一旁插嘴道。我記得剛剛鐵柱說他看見那個穿黃袍的手按著大老鼠,從它腦袋裡吸出了一些白色光點。爺爺瞅了我一眼,說:“應該沒錯,想必是魏友德把這老鼠的魂魄也喂給了水猴子,看來他為了破我的太上四象鎮山鎮可是費了不少的心思啊!”這時,錢老四帶著鼠婆子回了屋。一進屋,那鼠婆子見了我爺爺便叫道:“姓張的,我跟你們無冤無愁,你們為啥要害死我孫子!”還未等我爺爺開口,陳瘸子上前喝道:“你這鼠目寸光的東西,你親眼見我們的娃子弄死了你孫子?”鼠婆子神情一滯,隨即尖叫道:“有一個穿黃袍的道士告訴我的!”爺爺臉上隱隱浮現出一絲怒火,可他卻沒有發作,而是心平氣和地對鼠婆子道:“你孫子不是我們殺的,它跟炕上躺著這個孩子一樣,都是被那個穿黃袍的抽了魂,南溝子裡有個作怪的東西你應該知道吧,他把他們的魂都喂給了那東西。這個孩子的魂兒就是我們剛救回來的!”鼠婆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你說的是真的?”“就像你說的,我們往日並沒有仇怨,並且這麼多年也相安無事,更何況,我的孫子孫女還救過你家大人吧!”爺爺眯著眼,望著鼠婆子。鼠婆子聽了這話,神情漸漸緩和起來,甚至看向我與豆芽的眼神裡還帶了一絲感激。我有些迷糊,蹙眉琢磨著我跟豆芽啥時候救過這鼠婆子家的人?思來想去,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鼠婆子的長輩該不會就是那個銀毛的小老鼠吧!鼠婆子低眉下去,不再叫喊,而是換成了一副懇求的語氣:“張先生,您能不能想法救救我孫子!”“救你孫子?村中米鋪裡會藏有東西也是那個穿黃袍的告訴你的吧?”陳瘸子恨聲道。爺爺也目光灼灼,逼視著鼠婆子。鼠婆子默不出聲地點點頭。“唉——你當時連米鋪中藏的是啥都不知道,就敢召集鼠群進去亂咬?”鼠婆子額頭見汗,搖了搖頭,低聲道:“那黃袍的告訴我,要是無法為我孫子報仇,就讓老鼠群進米鋪裡,那裡藏著寶貝,寶貝被破壞也能出一口惡氣。”爺爺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一頭三百年的毛僵險些被放出來,如果這毛僵出世,此處必定生靈塗炭!你一個修野仙的,不會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大的因果吧!”鼠婆子聽了爺爺的話,一張老臉頓時變得煞白。爺爺道:“唉,你壞了我們的布置——還想我救你孫子!”鼠婆子急了,連聲道:“求求你,救救我我孫子,你要是能救回我孫子,讓我乾什麼都行!”爺爺看著一臉惶急的鼠婆子,微微沉吟了一下:“想我救你孫子也可以,你答應我,做我們張家的保家仙,供我們張家驅使百年,我就救你孫子一命!”鼠婆子的臉色變了又變,似乎很不情願,可她看看錢老四手裡的竹籃子,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他孫子的肉身在哪兒?”錢老四把手裡的籃子往前一遞,道:“張爺,在這兒呢。”爺爺接過籃子,掀開上麵蓋著的藍布,隻見裡麵躺著一個貓那麼大的灰老鼠,抬頭看看鼠婆子,我爺爺開口道:“你這孫子也有近百年的修為了吧?”鼠婆子看著那灰老鼠,一臉慈愛道:“一百零七年了,再過個幾十年便也能像我一樣修成人形了!”“不容易啊!”爺爺感歎,說著拿住玉瓶,把裡麵的白色光點引出來,讓其融入那灰老鼠的身體,隨後開口念咒:“血肉為爐,遊魂歸兮,急急如律令。”隻見那個灰老鼠在籃子裡抽搐了幾下,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鼠婆子一見那灰老鼠真的活了,激動地衝上前去一把把它抱在懷裡,而那隻灰老鼠也歡喜的“吱吱”直叫,不住用小腦袋蹭鼠婆子的臉。鼠婆子抱緊灰老鼠,“撲通”一下給我爺爺跪下了:“張先生,你們一家是我們祖孫的大恩人,我灰三願意做張家的保家仙,就算霍了這條老命也會保護這兩個娃娃的安全!”我爺爺臉上終於浮上一抹笑,扶她起身,然後把我和豆芽拉到鼠婆子身前,對我倆說:“以後要叫灰三奶奶,要像對待家裡人一樣對待三奶奶,知道嗎?”“知道了,灰三奶奶好。”我忙給灰三作揖。豆芽也學著我的模樣彎腰:“呀呀呀——”灰三的眼眶裡浮上了一層水花:“好好好——”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馮瞎子從兜裡掏出來一顆小藥丸,衝著灰三丟了過來:“把它吃了,你身上的毒就能解了!”灰三接過藥丸,直接扔進嘴裡。“這裡最近要有大事,你回東溝安排一下吧,彆傷了你的那些子孫!要是日後真的出了什麼我們幾個顧不上的事兒,還望你能好好照看這幾個孩子!”爺爺突然極為鄭重地對灰三說道,“如果實在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就帶他們去長白山!”灰三神情嚴峻地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帶著她孫子出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