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大約三四點鐘的光景。就在我剛跟豆芽到家後不久,村頭空地那裡突然就冒起了劇烈的濃煙。濃煙隨著風一路飄進村子裡,使得空氣裡都帶著一股子濃重的焦炭味兒。隔壁的馮瞎子正躺在院子裡曬太陽,在屋裡陪豆芽玩耍的我突然聽見他大吼:“啥玩應著了?”馮瞎子眼睛雖瞎,可這鼻子卻是屬狗的,格外的好用。我爺爺正在屋裡看書,一聽到馮瞎子的喊聲,急忙扔下書,躥到院子裡,抬頭一看,果然就看見村頭那邊冒起了一杆兒濃煙。“好像真是啥玩應著火了!五兒,豆芽,你們倆老實兒在家待著!我去看看!”我爺爺大喊了一聲,然後拎起院子裡的水桶就往村頭跑。我一瞅那著火的地方,心裡咯噔一下子,那不是村頭嗎?該不會是鐵柱出事兒了吧!想到這兒,我緊忙回頭告訴豆芽快點兒到各家去叫人救火,並讓她叫完人就回家來待著,彆跟著去看熱鬨。豆芽乖巧地衝我點點頭,然後甩開兩條小腿兒就跑去各家叫人救火。豆芽不會說話,本來不該讓她去叫人,可我這心裡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亂蓬蓬的,總覺得有點兒啥事兒要發生,所以一心急著想去村頭看看鐵柱有沒有事兒!豆芽走後,我也開始往院外跑,背後馮瞎子已經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神情有些焦躁地衝我大叫:“小五兒,是哪兒著了?”“村頭!”我頭也不回地往村口跑。等我跑到的村口時候,爺爺帶著幾個人正不斷從村口王二叔家的井裡打水,再拎到村頭去救火。我遠遠一看那起火的地方,腦袋“嗡”地一下子就大了,還真讓我給猜著了,著火的正是那個有老鼠窩的柴草垛。原來——在我走了之後,鐵柱根本就沒把我說的話當回事兒,他跑回家偷偷拿了一盒火柴,然後回到柴草垛,在邊兒上點著了一小堆兒柴火,尋思著用煙把那柴草垛裡的老鼠給嗆出來。鐵柱弄好了一堆火,讓它在柴草垛邊熊熊燃燒著。一陣陣黑滾滾的濃煙被鐵柱故意用蒲扇扇進柴草垛。要知道,不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怕煙嗆,任何活物被這煙狠命嗆上一會兒都得沒氣兒。鐵柱在那兒用力扇了一會兒,果然有一隻接一隻的老鼠開始從柴火垛裡麵跑出來。鐵柱大喜,放下蒲扇,舔著嘴唇將幾把飛刀捏在手裡,“嗖嗖嗖”地朝那些落荒而逃的老鼠身上招呼,有幾個該著短命的老鼠直接就被他紮死,釘在了地上。鐵柱見了,愈發喜形於色。邁步上前,瞄著那一隻隻狼狽逃竄的老鼠,一柄柄飛刀扔得更來勁兒了。可他卻沒注意到身後陡然起了一陣風,這風一吹他身後的火堆,便把幾節燒著的苞米杆子吹到了柴火垛上,於是柴火垛也跟著慢慢起了火,等鐵柱注意到這些的時候,整個柴火堆已經都燒了起來,鐵柱頓時就嚇傻了,整個人都麻了爪,捏著刀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就在他驚慌失措的時候,從柴火垛裡噌地竄出來一隻比貓還大的老鼠。這麼大一個活物猛地從鐵柱眼前蹦出來,把他嚇了一個激靈,瞬間晃過神來,可這手裡的飛刀也下意識地就丟了出去。再看那大老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好像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兒呢。正當它眯縫著眼趴在地上觀察情況的時候,這一刀一下子就紮在它屁股上,大老鼠頓時精神了,一聲慘烈的尖叫從它嘴裡發出來,然後它疼得發了瘋似的往外蒿草叢那邊跑,據說逃走的時候還特意將那些死掉的老鼠屍體都用尾巴卷在了身上,臨躥如蒿草叢時還回頭惡狠狠地看了鐵柱一眼。當然,這些都是鐵柱後來告訴我的。等到村口的火終於被撲滅,村裡人都鬆了一口氣。說起來,失火的損失並沒有多大,隻不過是一垛柴草,這鄉下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柴草了!可話雖如此,但在大人們眼裡,隨隨便便玩兒火這件事可就不是小事兒了!用錢老四的話說,今天你敢點著個柴草垛,明個兒你還不得把房子都點著了啊!鐵柱被錢老四指著鼻子一頓臭罵。要不是有我爺爺和其他的村裡人攔著,一頓胖揍估計都是跑不掉的。還多虧了大家夥幫忙勸著,說鐵柱不過是個小孩兒,淘氣犯了錯,罵兩句就得了!錢老四氣得呼哧哧喘著粗氣,聽到大家都這麼說,也不好再動手打鐵柱,隻狠狠瞪了他一眼,罰他不準吃晚飯,讓他就在那幾乎快燒成灰的柴草垛邊上紮馬步反省。鐵柱不敢反駁,隻得耷拉著個腦袋,老老實實按他爹說的,在村口紮起了馬步。我一直在邊兒看著,本來很擔心燒了鼠窩引出什麼事,就想把那老鼠窩不尋常的事情說出來。可我剛想開口,錢老四還以為我要給鐵柱求情,當即就狠狠瞪了我一眼,他是我師父,我還是挺害怕他的,被他這麼一瞪就沒敢多說,隻得跟著我爺爺憂心忡忡地回了家。結果——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就在當晚傍天黑的時候,鐵柱就出事兒了!那天傍晚,太陽落山後不久,錢老四的氣就消了,他在家看看天色,琢磨著罵也罵了,罰也罰了,也該叫鐵柱回家睡覺了。可當他從家出來,來到村頭,卻發現鐵柱不見了。錢老四頓時又大動肝火,認定是鐵柱沒好好受罰,又不知跑哪邊玩兒去了。可他東找西找,將村口附近尋了個遍,卻還是沒有鐵柱的蹤影。錢老四漸漸冷靜下來,他細細一琢磨,覺得鐵柱這小子平日裡就怕他,從不敢跟他這個當爹的耍硬,應該不是賭氣跑了——可這孩子哪兒去了呢?四處打聽之下,終於有一個村裡人說回村時看到鐵柱自己一個人沿著小路往南邊兒去了,一邊走一邊不知道在嘴裡叨咕著啥,跟他說話他也沒吱聲。錢老四一聽就急了,緊忙跑到我家來找我爺爺。他把這事兒跟我爺爺說了。我恰巧就在一旁,聽錢老四說完,我抬頭看看爺爺變得異常嚴肅的表情,頓時心知這事兒應該有些蹊蹺,於是就趕緊把見過銀毛小老鼠和柴草垛裡有老鼠窩的事兒說了。我爺爺聽完,沉著臉問我咋不早說。我低下頭,心裡雖然嘀咕著我哪知道會出這些事兒啊!可嘴上卻是沒敢吱聲。錢老四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對我爺爺說:“張爺,要不我去一趟南邊兒吧!我怕——”爺爺看了他一眼,擺擺手,沉聲道:“你不行!還是我親自去吧!”錢老四一聽爺爺要去,頓時有些惶急地拉住我爺爺的衣袖:“張爺,那邊情況不明,您可不能輕易出去啊!”也不知爺爺是有心還是無意,聽了錢老四的話後,他看了我和豆芽一眼,又遲疑了起來。錢老四道:“還是我去吧,我會儘量避開裡麵的東西,把鐵柱帶回來!”爺爺看著此刻一臉急色的錢老四,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又好像是有意避著我和豆芽似的小聲叮囑了錢老四幾句。錢老四急匆匆地走了,而我則留在他家幫他看家。從他和爺爺的談論中,我猜他是準備要去南溝子找鐵柱。南溝子並不是一個水溝,而是我們村子南邊的一個人工水庫。隻因村裡人都習慣把有深水的地方叫溝子,所以我們都叫它南溝子。南溝子占地麵積大,裡麵水也很深。最隻得一提的是,村裡一直都盛傳那片兒地方很邪性。我曾偶然聽馮瞎子說起過,以往的那些年頭兒,有好些個進溝子裡洗澡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淹死在了水庫裡麵。一來二去,這附近的人都覺得那南溝子是塊邪乎地兒,誰都不願意再往那兒湊乎。馮瞎子說,前些年,有個其他村的老頭不聽勸,非要在那水庫邊兒上住,還在旁邊蓋了房子,說是要在那兒天天釣魚吃魚。一開始,有人路過南溝子,還能遠遠地看到那老頭。可過了一段兒時間,這老頭就不見了,等有人再到那水庫邊兒上去看的時候,發現那老頭的屍體正在水庫正中間飄著,都已經腐爛了,手裡還死死攥著魚竿兒。看樣是釣魚時被什麼咬著魚鉤給拖進水庫裡去的。我當時不信,就問馮瞎子,什麼魚能有那麼大力氣,可以把人都拖進水裡。馮瞎子聽我這麼一問,卻隻是冷笑著不說話。後來架不住我反複追問,他才緩緩道,那水庫裡其實是有鬼,在不斷找替身。我聽了心驚不已,可心裡卻仍有些懷疑,後來還特意去問爺爺知不知道這水庫到底怎麼回事兒。可爺爺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嚴肅地告誡我:“一定不要靠近南溝,就算無意中走到了那邊,也千萬不能挨水——”南溝子是村子裡的禁地,至於其中原因,村子裡知道詳情的人都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