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柴火垛裡藏著一窩老鼠,這件事本來隻有我和豆芽知道。豆芽是我們家的另外一個孩子,是個小女娃娃,比我小兩歲,我一直管她叫妹妹。曾經在四五歲的那段時間裡,我也一直以為她就是我的親妹妹。直到有一次,我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出門去尿尿,過走廊的時候偶然聽到爺爺和我家隔壁的馮瞎子在嘮嗑,兩人話裡話外提到了我跟豆芽。出於好奇,我憋著尿,在門口聽了好一會兒,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豆芽跟我壓根兒就沒有血緣關係,她其實是爺爺從外麵抱回來的,準備養大以後留著給我做媳婦。說實話,當時聽了爺爺他們倆的對話,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些年一直被我當親妹妹摟著哄著的小女娃娃竟然就是我以後的媳婦!我恍恍惚惚地去到院裡,心不在焉地尿了泡尿。等我回屋爬上炕,看見豆芽在我身邊正嘟著小嘴兒睡得酣甜,長長的眼睫毛時不時地微微顫動,一張滑嫩的小臉蛋兒白裡透粉,水靈得像棵小蔥一樣,真是讓人越看越稀罕。這就是我以後的媳婦啊!我忍不住“嘿嘿”傻笑了兩聲,我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她小臉蛋兒,嫩滑嫩滑的。我輕手輕腳地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後帶著滿心的竊喜在她身邊躺下,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豆芽一直都長得像個可愛的瓷娃娃,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好看得不像話。但令人難過的是,我可愛的豆芽妹妹天生不會說話,隻能靠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通過從嘴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來表達她的意思。對此,我雖然很難過,卻從來都沒有嫌棄過她。而且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隨時都理解她在表達什麼的人。況且,我也是離不開豆芽的。我從小就一直有一個毛病,每年一進農曆七月,我的手腳就開始變得冰涼。等到了七月中旬,這種情況還會加重,我會時常感到渾身發冷,其中最嚴重的是七月十五那天,每到那天,我都會害嚴重的心口疼。每到農曆七月,爺爺就讓我和豆芽都脫光了互相抱著睡覺,那時都是小孩子,脫光了抱著睡也沒覺得有什麼害臊的,何況豆芽乖巧,她知道這是幫我減輕痛苦,從來不扭扭捏捏。非但如此,她還常常跟我“說”,她抱著我睡,晚上睡得可香了,所以特彆願意摟著我睡。而每次當我抱著豆芽的時候,都能感到從她那小小的身子上傳來一陣陣的溫熱,這麼一來,我的身子也就不再冰涼,整個人也都舒服好受了許多。等我心口疼犯了的時候,爺爺又會叫豆芽用手幫我輕輕捂著胸口,說來也怪,隻要她那小手一把我心口捂住,就有一股暖流傳進我的胸口,那疼痛就會慢慢減弱,直至幾乎消失。所以長久以來,我幾乎認定豆芽就是老天爺專門挑選出來送給我的媳婦人選,我們是注定不能分開的兩個人。我們兩個就像兩棵被種在一起的小樹,枝葉交疊,根係纏繞,彼此注定此生無法分離。說回柴草堆裡藏著老鼠窩的事。我之所以能夠知道柴草堆裡有老鼠,這件事還得從半年前我跟豆芽在蒿草地那邊兒放鴨子說起:那是半年前的一天,我剛在錢老四家練完功,就火急火燎地跑到村頭的草地那邊去找豆芽,我知道豆芽每天那個時候都會在村頭草地裡放鴨子。結果那天我看到家裡的鴨子都乖乖地在草地邊上吃草,而豆芽卻不見蹤影。我撓撓腦袋,心想,莫不是這小丫頭看見我來了,故意跟我躲貓貓呢?於是就開始往草地東邊兒找,村口能藏人的地方也就草地東邊兒,因為這兒有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地。蒿草地再往裡是個水泡子,村裡時常會有人來這兒釣魚打鳥。我心想,豆芽肯定是看我來然後躲進水泡子那邊兒了。果不其然,穿過蒿草叢,我就看見豆芽正撅著小屁股,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擺弄什麼。豆芽!我叫她。豆芽聽到我的聲音,驚喜地回過頭,圓圓的小臉蛋兒浮起了一個大大的笑,然後起身跑到我身邊,歡喜地搖我的胳膊。我捏捏她的小臉兒,問道:“你咋自己跑這兒來了?把放鴨子的事兒都給忘了吧!要是鴨子丟了,看回去爺爺罰不罰你!”豆芽看樣兒是真把放鴨子這事兒給忘到腦後了,她可憐兮兮朝我眨巴眨巴大眼睛,不好意思地衝我吐吐舌頭。“走吧,哥跟你一起放小鴨去。”說著,我便拉她的手往蒿草叢外走。可豆芽卻站在那兒沒挪步,反而用力拉住我,換上了一副十分焦急的表情,讓我跟她到水邊去看看。我心下好奇,順從地被她拉到水邊,結果看到水邊兒的土地上有一鐵夾子,就是那種既可以用來捕鳥又可以用來打老鼠的鐵夾子,上麵死死夾著一隻老鼠。那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老鼠,不同於普通的關東灰毛老鼠,它渾身上下的毛竟然都是銀白色的!更特彆的是,它的頭頂還有一撮純白色的毛兒,看起來就像是特意做了發型似的,那賣相比起一般的老鼠來說,不知道要騷包多少倍!此時這銀色的小老鼠被夾在鐵架子上,正努力地用鼠牙為自己創造逃生機會。我一看就樂了,用牙啃鐵,這不是純扯淡嗎!豆芽拽拽我的胳膊,眼睛裡閃著懇求的神色,那意思似乎想是讓我救救這隻老鼠。說實話,我心裡老大不願意,因為我很實在是很討厭老鼠,它們穿房盜洞,糟蹋糧食,還啃壞過我好幾件衣裳!它們更是關東四害之首!不是有那麼句老話嗎,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豆芽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央求我,再加上這小老鼠生得模樣也不怎麼招人厭,我也就勉為其難,蹲下身,用手去掰那鐵架子。沒成想,第一次竟然沒掰動。這玩應還挺有勁兒!我一邊嘀咕著,一邊咬牙用力,終於是把那夾子掰開了一道縫兒。那銀毛小耗子見我把鐵夾子掰開了個空兒,“呲溜”一下就從那夾子縫中間鑽了出來。我心裡挺吃驚,暗道,這鐵夾子這麼大的勁兒,竟然沒把這小耗子打傷打殘,它還這麼活蹦亂跳的!更令我驚奇的是,那銀毛的小耗子從夾子裡脫了身,卻並沒轉身就跑,反而是趴在地上一直拿黑豆似的小眼睛盯著豆芽瞧,那對兒黑黑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目不轉睛。意識到這小老鼠的特彆,我也歪頭盯著它。可這小耗子自始至終也沒看我一眼,我當時畢竟也還隻是小毛孩子一個,一見它那對我視而不見的模樣,當時就心生不滿,於是指著它的鼻子喝道:“是我把你放出來的!你咋不瞅瞅我呢?”我本就是玩鬨似的隨口這麼一說,可誰知那小耗子竟然頗有人性地衝我甩了一個白眼。我當時一愣,以為自己眼花,忙用手揉揉眼睛再看它,卻見它搭理也不再搭理我,而是跑到豆芽的腳邊,把腦袋那撮白毛貼在豆芽的小布鞋上,輕輕地蹭了蹭。豆芽的一雙眼彎成月牙,歡喜地蹲下身,伸手便要去摸那銀毛小耗子。我緊忙伸手拉住她:“乾啥啊,彆讓它給你咬了!”銀毛小耗子像是聽懂了我的話,總算是再次把腦袋朝向了我。然後——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竟然衝我吐了一口口水。媽的,竟然這麼對待救命恩人!我惱羞成怒。當即假裝要用腳去踩它,這銀毛耗子倒是靈巧,“噌”地跑到一旁,然後眼巴巴地望著豆芽,最後竟然像人一樣直立起身,兩隻前爪合十對著豆芽拜了拜。我頓時瞠目結舌。呆呆地望著這隻像人一般做派的銀毛小耗子,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因為我終於意識到:眼前這隻銀毛小耗子肯定不是一般的老鼠——我和豆芽該不會是遇見了個鼠仙兒吧!我和豆芽從小兒就是聽著隔壁馮瞎子講的鬼怪故事長大的。馮瞎子不僅是眼瞎,他的手腳其實都有些殘疾,其中左手少了兩個手指,右腳就隻有一根腳趾頭,平日裡根本就乾不了農活,所以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我爺爺接濟他,年年分他些糧食,好在他吃得不多,我們家也供得起。在我跟豆芽還要小一些的時候,我爺爺白天出門去種地,就把我跟豆芽交給馮瞎子,讓馮瞎子幫忙照看著。馮瞎子彆的本事沒有,可這肚子裡裝的都是些符咒妖鬼嚇人唬人的道道兒,我們倆跟在他身邊,從小可沒少聽他給我們講這些個山野精怪、妖人鬼神的故事。而這其中,恰恰就有兩個關於鼠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