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1 / 1)

韓淩下了火車,急急忙忙朝姑姑家走去。稍早一些,韓淩臨上飛機,接到家裡來的電話。媽媽焦急地說奶奶病危,要她趕回去見奶奶最後一麵。韓淩愣了老半天才覺得難過,忙跟楊舒換了班,買車票回家。韓淩的老家在江南小鎮。初秋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濕漉漉的,一側的店鋪門裡投射出暈黃的燈光,一側就是去流無聲的小河,埠頭下有晚歸的人在拴著烏篷船的纜繩。過去韓淩總會駐足感受這份與世無爭的淡然和恬靜,眼下卻覺得一切都漸漸變成黑白色。轉過街角,韓淩老遠看到一盞昏黃的燈懸掛在紅色的大門上,門半掩著,讓韓淩一陣陣的恐慌。推開大門,裡麵人很多,平常能見到的、不常見到的都聚集在家裡,吵吵嚷嚷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媽媽郭麗先看到了她,忙迎過來:“就差你了,大家都來了,快,進去看看你奶奶。”韓淩被媽媽扯到裡間,耳邊回蕩著媽媽的話:“你爺爺去得早,奶奶就是咱家最大的長輩,等她這麼一去,家呀,也就不可能像過去那麼一條心了,散了……奶奶現在就是不行了,大夫說用藥也隻能是延長時間……你奶奶前幾天清醒的時候,就非要回來,老輩人,都希望沒在家裡……”韓淩走到奶奶的病榻前,隻看了一眼就淚流滿麵。這還是印象中一直健康硬朗的奶奶嗎?幾個月不見,已經瘦骨嶙峋,她握住奶奶的手:“奶,我是淩子,我回來了!”奶奶沒有一點動靜,隻有一滴眼淚悄然從眼角滑落。韓淩猜,奶奶是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忍不住心酸,眼淚大顆大顆地滑下來。外麵忽然傳來喧嘩聲,韓淩依稀聽到姑姑大聲叫囂著:“老人是我養的,死也是死在我家裡,你們憑什麼跟我要老太太的錢?”韓淩怔住了,郭麗拉著她幾步跑出去,隻看院子裡的人早都亂成一團了。姑姑靠在椅子上哭天抹淚:“下輩子看我還伺候老人不,這種差事我再也不接了!”韓淩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她不明白,彆人家都是兒媳婦鬨,換到自己家,為什麼成了姑姑鬨呢?奶奶是姑姑的親媽媽,現在命懸一線,姑姑怎麼忍心呢?好多年沒見過麵的二大爺插話:“老人的錢,本來就有我們一份,你不能獨占。說得好聽,你養老人不也是為了那點錢?”姑姑衝上去就要抓二大爺的臉,嘴裡罵著:“你們都是沒良心的,該你們養的時候不養,老人沒了你們一個個就盯上錢了……”韓淩沒見過姑姑這麼瘋狂,不由後退了一步。是爸爸韓友慶和叔叔兩人攔住了姑姑,他們念過書,拉著姑姑講道理,講了一大車,姑姑都擰著頭不肯服軟。最後爸爸火了,一邊流著淚一邊指著姑姑說:“當初我們不是不養老人,媽也願意呆在我家,為了伺候媽,郭麗把工作都辭了,是你非說養老人,死活把老人從我家接走……我告訴你,你不是白養,這幾年我們兩家每個月都給你贍養費,一個月1200,這在咱這地方都是最高的,你有什麼好鬨的,說難聽點是我們雇你養……”說到最後,韓友慶哽咽了,他知道這話一說,幾家人的情分算是給傷了,老人還在迷離之中,他真是不想將事情鬨到這份。叔叔接話:“三哥說得對,姐你有什麼好鬨的,這幾年你也沒少用媽的錢,我們誰也沒計較過,那是因為咱們都是親兄妹,我真沒想到你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計較那麼幾個錢,我告訴你,我和三哥不要那點錢,你愛乾嘛就乾嘛!”韓淩挽住郭麗的胳膊,不知為什麼,也跟著哭,叔叔和二大爺家的一姐一妹都在場,各自站在爸爸身後,跟看好戲似的坐著。韓淩心疼,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家人似乎都這麼無情。姑姑被說得啞口無言,哭著去裡屋找奶奶評理,剛走進去就尖叫了一聲,大家忙跑進去,發現奶奶已經斷氣了,韓淩頭一回見到死人,卻不害怕,隻覺得奶奶走得不安心,自己養的兒女在自己臨死前還在爭那麼點遺產,說起來都讓人心寒。姑姑見奶奶咽氣,哭得更來勁:“都是你們把媽給氣死的!”爸爸和叔叔再也沒心情跟她理論,各自安排了奶奶的後事,帶著家人住進廂房。夜裡,韓淩睡不著,摟著媽媽說話:“媽,我覺得奶奶特彆可憐。”媽媽拍她:“噓,小孩子彆談論這些事兒,讓長輩們聽見了不好!”韓淩不服氣:“他們敢做,還不讓彆人說嗎?”媽媽壓低聲音:“你就彆說了,彆讓你爸再上火!”韓淩總算把一肚子牢騷咽了下去,可心裡卻憤懣不平,睡著了夢裡也是同樣的畫麵,爭吵,叫囂……奶奶下葬那天,一家人總算拋開芥蒂圍在一起吃飯,三姑六婆對一姐一妹的態度好得不得了,麵對韓淩,卻換了一副嘴臉,評頭品足地問:“你在外麵能賺多少錢啊?手裡有十萬沒有?”韓淩沒心情吃菜,淡淡地搖頭。親戚又問:“你有男朋友了嗎?什麼時候結婚啊?什麼買房啊?”韓淩繼續搖頭:“還沒有!”親戚們下結論:“上大學有什麼用?去大城市有什麼用?每天累得苦哈哈的,又賺不了多少,還不如當初把上學的錢省下,做嫁妝把她嫁出去,在家種地也不少掙!”韓淩覺得委屈,轉頭去看姐姐和妹妹。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韓淩倒也習慣了。妹妹比自己小八個月,學習不如她,長得不如她,能力不如她,可七大姑八大姨都把她當寶貝,寵著她,慣著她,在她任性鬨脾氣的時候扯著韓淩過來讓她打。韓淩一開始並不明白,隻以為自己是姐姐,要讓著妹妹,她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多乾活、成績好、考上大學、出人頭地就可以讓親人疼愛自己了。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那些至親的親人依然對她不冷不熱,即使那時妹妹已經成了典型的敗家子,卻還是把她捧在手心上。隻因叔叔家比自己家有錢。在外求學的那幾年,韓淩特怕回家,因為隻要回到家裡,就要把外麵的那些驕傲和尊嚴全都拋開,坐在親人中間,眼瞅著一無是處的妹妹如眾星捧月,自己卻被忽視著,被漠視著,被冷落著。也曾跟媽媽提過,媽媽用那種十分肯定的語氣和表情說:“你好好學習,以後有了大能耐,他們自然就會尊重你了。”幾年後韓淩畢業了工作了,能夠賺錢養活自己了,可親人們似乎總不肯認可她,總是用鄙視的眼光看著她。韓淩早就學會了自我安慰,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彆人的說法,關鍵要看自己是否過得快樂。她開始變得更努力,拚了命工作,想方設法升職加薪,這才是她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可這條路太漫長了,奮鬥了半年,事業根本沒什麼起色。而與此同時,高中就肄業的姐姐卻炒股賺了大錢,又成了家裡的寵兒,親戚們說話時總愛帶上她:“上大學有什麼用,還是炒股好,賺了這麼多錢,真有出息。”就連爸爸也會時不時對她說:“哎呀,你看你堂姐現在多有能耐,一年能賺十幾萬啊!”韓淩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是用金錢來衡量人。她質問爸爸:“假如錢那麼重要,你當初為什麼要我拚命考學,拚命工作?”爸爸沒有拿出讓她信服的理由。啥叫大能耐?恐怕又是有錢吧?假如一個人沒有受教育,那麼他渾渾噩噩或許就不會想這麼多事情,也不會有這麼多煩惱。可韓淩偏偏能夠看清這一切,便陷入了矛盾和困擾中。奶奶的喪事一過,韓淩就買了返程的票。郭麗跟在她身後:“就不能多呆幾天?”韓淩笑答:“工作比較忙,請假太多了不好?”她從錢包裡取出一個信封,裡麵裝著自己攢的一萬塊錢,交到媽媽手中:“這是我上班後攢的錢,你們拿著吧!”韓友慶發表意見:“你在外麵闖,更需要錢,還是你自己留著吧!”韓淩笑答:“我要用,還能再賺,你們就放心吧!”韓友慶忍不住囑咐:“你們空姐這行能賺這麼多錢?淩子啊,做人要有原則,可不能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啊?”韓淩點頭:“我不會的!”郭麗送韓淩出門,忽然問了一句:“對了,你和紀昊怎麼樣了?”韓淩怔住了,腳步頓了一下,心裡還是會隱隱的疼。她不知道怎麼跟媽媽解釋,紀昊已經成為他人的丈夫了。她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挺好的,本來也讓他來,他太忙了,下次我回來,再帶上他!”郭麗總算心滿意足地笑,給韓淩裝了滿滿一大包好吃的,送她上車。火車緩緩開動,韓淩隔著玻璃看向爸媽,忍不住鼻子一酸。她一直想賺錢把爸媽接到身邊來,一直都想給他們一個安定祥和的晚年,可這個願望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一路上韓淩都悶悶不樂,覺得自己特彆無助。直到下了火車,她才振奮精神,提著大包小包的特產去機場,分給同事們。楊舒拱拱韓淩的肩膀:“你還好吧?”韓淩窩心地笑:“沒事,主要是我爸,我奶奶一走,他身體大不如前。”楊舒柔聲說:“沒事的,你爸肯定長命百歲!”韓淩悵然:“你看,我這外地人多難?奮鬥難,想陪父母也難,哪像你們,有根基,啥都不愁。”楊舒從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優越感,聽韓淩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的確是占據了很多優勢,她笑道:“這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讓你天天跟我媽呆在一起,你就知道自由是多麼重要了!”韓淩拍拍她:“彆老跟你媽對著乾,他們老了,說難聽點還能陪咱們幾年,珍惜這些時光吧!我這次回家,覺得我爸我媽明顯老了,過去我一直覺得他們還很年輕,還是記憶中那麼挺拔,這次卻不同,他們頭發都白了一半了……”楊舒聽著感傷,拉住她的手:“彆想這麼多了,努力賺錢,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不就行了。”韓淩歎氣:“就是賺錢最難!”兩個人相視一笑,七手八腳拿包裹裡的特產。程小歐不知打哪冒出來:“喲,你這是派發賑災物資呢?有我的份沒有?”韓淩有些不自然,伸手拿了一個袋子,遞給程小歐:“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您老人家看不看得上眼!”程小歐沒一句正經的:“看得上,看得上,要是把你打包送過來,我就更看得上了。”韓淩瞪他一眼:“你說你長得人五人六的,說話怎麼就沒一句靠譜的?”程小歐嘿嘿一笑:“你怎麼知道我這話就不靠譜?”韓淩怔了一下,搞不明白程小歐到底什麼意思?也懶得去理,倒是楊舒拱拱她:“你們是不是有點什麼事啊?”韓淩推她:“能有什麼事?我現在對男人沒興趣,更何況是這種花心大蘿卜!”楊舒煞有其事:“可我倒是覺得程小歐挺喜歡你的。”韓淩推他:“彆亂說,跟他扯上關係,還不如我一頭撞死算了。”楊舒壞笑了一下,總覺得即將會有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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