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接電話12通,有姚欣的,有韓淩的,還有一條短信,韓淩說:我們返航了,你自求多福吧!時間指向三點四十,而飛機返航的時間是兩點半。她長歎了口氣,心情蕩到了穀底。什麼叫點背?什麼叫流年不利?自己就是絕好的代言詞。她鬱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認命地想:反正都這樣了,索性就安心照看孟淮北吧,那個叫於瑞的男人搭下一班飛機,最快也要四點鐘,她實在沒辦法把孟淮北一個人丟在醫院。孟淮北纏著紗布,躺在病床上輸液,楊舒坐在床邊,嘟嘟囔囔地嘀咕:“遇到你我就沒好事,你是掃把星?還是咱們八字犯衝?”孟淮北咕噥了一聲,像是口很乾,楊舒拿著杯子走出去,打算弄點熱水用棉簽喂給他喝,剛走出病房,就看到兩個西裝革履的人從醫院走廊的儘頭走過來,其中一個表情和藹的人還很是麵熟。於瑞有些驚訝:“怎麼是你?”楊舒端著杯子:“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我是孟淮北命中的貴人,才會在危難關頭救了他兩次。”於瑞笑了,照例露出虎牙,讓人很難產生戒心。楊舒補充:“他沒什麼事,休息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一直站在旁邊的男人,表情有些高深莫測,他率先推開病房門,走到病床前上下打量孟淮北,嘴裡嘟囔著:“怎麼會受傷呢?”楊舒將孟淮北的手機交給於瑞:“這是他的手機。”於瑞看了手機一眼,相機被電話打斷,便自動停留在相冊頁麵,楊舒掛斷電話,也沒有動過手機,於瑞從相冊的縮略圖裡看出了端倪,忙打開,表情很是驚訝。他喊:“周總,孟總受傷不是意外,他剛才在廠房拍到了大量打著公司包裝的假貨,我已經用手機將照片傳回公司了。”周程聳聳肩:“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留在這裡了,你照顧他吧,我回公司處理這件事情。”臨出門的時候,周程看了楊舒一眼,那眼神讓楊舒覺得自己好像被X光掃描了似的,極其不舒服。於瑞送走了周程,轉身對楊舒說:“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你,孟總就危險了。”楊舒回答:“不客氣,醫生說他沒事,住院觀察一天就可以了。”話音未落,病床上的孟淮北呻吟了一聲,於瑞忙走過去:“淮北,你怎麼樣?”孟淮北緩緩睜開眼,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覺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倒是於瑞竹筒倒豆似的說個不停:“淮北,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多少事,我剛才給你打電話,是要告訴你,周程非要親自來考察市場,他擺明了是要找機會吞並你負責的市場,幸好你先人一步及時找到了原因……”孟淮北緊鎖眉頭,努力回想剛才的事情,他記得自己逃到了商業街,可那些人卻絲毫沒有要停手的意思,慌亂中他撞倒了一個人,便死死抓住他的腳踝,希望他能救自己一命。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撞到的人,竟然是楊舒。於瑞兀自興奮,講得滔滔不絕,聒噪地讓孟淮北無法思考,他看著楊舒,纖細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仿佛在害怕什麼,膝蓋上貼著創可貼,還有幾處擦傷,雖沒破皮,卻泛著腫脹的紅印。她救了他一命。凶神惡煞的流氓、莫名其妙摔倒在地、又將渾身是血的他送到醫院,她一定嚇壞了。他想安慰她幾句,於瑞卻拉著他一遍一遍訴說方才周程如鯁在喉的表情。待他回過神來,小丫頭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孟淮北問於瑞:“醫院的費用你給她了嗎?”於瑞一拍額頭:“我光顧著擔心你,把這事忘一乾淨,咦,她什麼時候走的?”孟淮北輕輕撫著額頭上隱隱作痛的部位,憶起與楊舒的幾次相遇:冒冒失失把他當成黑車司機;渾水摸魚蹭飯吃,他從沒見過哪個女孩子是那副吃相;飛機上,優雅端莊的空姐,卻在播報中滑稽的令人發笑;慌亂中,他依稀記得她喊得那句“警察來了”,還有剛才,她那麼狼狽,卻不聲不響地離開。孟淮北輕輕歎口氣,嘴角不由地扯出一絲淺笑……楊舒急匆匆地走進機務大樓。韓淩告訴她,因為擅離職守,她已經被停飛了。嚇得她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自掏腰包買飛機票飛回來。她覺得自己必須跟領導解釋一下。姚欣耐心聽她陳述完事實,低頭看手上的住院票據,知道這事的確需要重新考慮,她說:“公司會調查清楚的,在這段時間裡,你還是回家等通知吧!”楊舒還想為自己求情:“欣姐……”姚欣拍拍她的手:“我會幫你留意這件事的,你彆著急,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公司會重新處理的。”楊舒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隻好退出來。郭妍立刻靠過來:“怎麼樣?”楊舒歎氣:“能怎麼樣,說是會查清楚。”郭妍試探地問:“你真的救了那個頭等艙的客人?”楊舒心不在焉地點頭。郭妍追問:“你們互留聯係方式了嗎?”楊舒搖頭:“他朋友來後,我就先回來了。”郭妍瞪她:“你還真是不開竅,急著回來做什麼?”楊舒一臉苦惱:“我犯了這麼大的錯誤,當然著急了。停飛?我怎麼這麼慘啊!”郭妍抬頭看看天,心想這人的追求就是不一樣,那麼好的機會落在楊舒麵前,簡直就是暴殄天珍。她垂了垂眼睛:“反正你是情有可原,公司會給你一個公平的說法,你就趁機回家好好休息吧!”楊舒唏噓了一聲:“也隻能這樣了。”郭妍沉吟了片刻,試探得追問:“如果你沒有他的聯係方式,公司怎麼找他調查呢?”楊舒倒沒有想到這一層,她想起冬曉,笑說:“想要他的聯係方式也不難。”郭妍不明白楊舒的意思,隻當楊舒沒跟自己說實話,明明留了聯係方式,卻告訴她沒留,心下立刻不高興了,心想楊舒你至於這麼防著我嗎?不就是一個男人,這世上有錢的男人多得是,坐頭等艙就是鑽石王老五嗎?指不定是怎麼回事呢?我犯得著非巴著你手上的資源不放嗎?可見你平時的天真、單純都是裝出來的,行,你跟我玩心眼,我就非把他搶過來不可,看看咱們到底誰厲害。郭妍拉住她的手:“你要是有他的號碼,就先給我,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有人提前去溝通一下比較好,免得‘老妖’或公司去查的時候出什麼岔子……你是當事人,還是彆出麵比較好!”楊舒不明所以:“會出什麼岔子?這事兒就是鐵一般的事實,我總不會故意安排人來作證,住院的票據我都上交了。”郭妍哼道:“那可說不準,還是避嫌好……我知道,你不願意讓我知道他的號碼,行,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以後啊,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楊舒生怕郭妍生氣,人家畢竟好心好意:“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你等一下。”她問冬曉要了號碼,交給郭妍手裡。冬曉伸手拍楊舒的額頭:“這事你直接跟我說不就結了嗎?我跟他說一聲,讓他給你領導打個電話就全解決了,至於繞那麼多圈子嗎?”楊舒笑笑:“身正不怕影子斜,甭管誰查我都是無辜的,誰幫忙也都是一樣的。”冬曉這才點頭:“停飛期間你有什麼打算?”這一點楊舒倒是早就想好了,難得有時間,當然要好好休息。空姐的工作安排很滿,飛五天,休一天,一天備份。起初楊舒還擔心自己沒有太多私人空間,現在倒好,因禍得福。楊舒沒彆的優點,最大的特長就是逆向思考,迅速將壞事想成好事。十足的樂天派。停飛期間第一件事,說起來有點幼稚。她穿著空姐製服跑到照相館拍了一套個性寫真,敬禮姿勢、雙手交疊放在腿前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麵朝天空做出迎接朝陽的表情……蘇麗華見女兒這幾天都閒在家裡,多少有些狐疑:“你是不是被開除了?”楊舒不敢說實話,嘴裡打著哈哈:“哪啊,我這麼優秀,開除我?那公司也就沒啥大發展了!”蘇麗華才不相信她的鬼話,自己生的女兒自己最了解,聰明是聰明,卻沒到優秀的級彆,又有點好高騖遠,哪家領導會喜歡這樣的下屬?她苦口婆心:“你要是失敗了,也彆瞞著家裡,我們又不會笑話你,隻會跟著你一起使勁,這不,前陣子我見到你們領導了,他說你辭職挺可惜的,我看這架勢,回去上班或許不太難……”楊舒趴在床上看雜誌:“您對您女兒也太沒信心了,怎麼淨想著失敗啊?”老實說,楊舒就算失敗了,還真不敢跟家裡據實上報,在她看來,成長奮鬥過程中有挫折有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放在媽媽眼裡就成了證據,證明她“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害怕媽媽會擺出“早知現在,何必當初”的表情,在她耳邊說:“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吧?你偏不聽,現在倒好……”楊舒害怕,所以跟爸媽都不敢說實話。很多時候楊舒都覺得自己無法從家庭中得到支持和安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爸媽不知道、不理解,就以為她在胡鬨。楊舒覺得她和家人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們不肯接受她、肯定她,就算她做得再好,就算她對現狀多麼自豪、滿足,隻要跟他們設想的道路不同,就是不對。你賺錢多?那你就是隻看眼前利益不考慮長遠;你當個小官?那有什麼用?小貓兩三隻歸你管,就把你樂成這樣;你自己喜歡?喜歡不能當飯吃,還是穩定保靠一輩子最重要……什麼話都被他們說了。楊舒不明白,為啥他們總有話說?她捍衛自己的理想,反倒成了不切實際、不可原諒。可你又理解他們的苦心,於是不能反駁,就算被誤解也隻能笑著照單全收。有時楊舒真的很害怕回家。蘇麗華拍她的後背:“你看你,就沒點正事?媽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楊舒煩悶:“聽到了,聽到了,媽,我已經是大人了,我會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您就彆操心了好嗎?您總得試著相信我吧!”蘇麗華歎氣:“哎,你就是固執,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現在身體越來越不好,以後還能幫你多久?”楊舒沒由來地鼻子一酸,她挽住媽媽的胳膊:“這話說得,您身體這麼好!”蘇麗華最近總覺得胸悶氣短,時常頭暈眼花,去醫院檢查,隻說是更年期的正常現象。她拍拍女兒的手:“女人啊,這個年紀身體最不好,最容易出些問題,像你奶奶,在我這個年紀病得大家都以為不行了,可挺過去了,身體又變得十分硬朗,現在都八十多了,還是那麼健康……”楊舒安慰她:“沒事的,您肯定也可以順利度過更年期,跟奶奶一樣健康長壽!哪天我陪您去做個全身檢查吧!”蘇麗華搖頭:“沒啥事,花那個冤枉錢做什麼?我就是擔心你,你說你,老這麼混著不是個事啊?你沒穩定下來,我的心裡就老懸著。”楊舒又覺得自己不孝,過去老說長大後要好好孝敬父母,可直到現在,都沒做出任何實際的事情,還老讓他們跟著自己操心。可楊舒實在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理想,她忍著眼淚暗下決心:等我有錢了,等我穩定了,我一定孝敬,到那時候我再孝敬,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