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看守所隱藏在灰塵和薄霧中,看著幻影般不真實裡。看守所裡,方房從包裡拿出一份材料,遞給坐在他對麵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五大三粗、胡子邋遢,看上去並不體麵。方房收起了平日裡嬉皮笑臉的狀態,他開門見山,“你這次盜竊罪的刑罰沒什麼問題,我唯一棘手的是你兒子的問題。”男人呼哧著粗氣,目光卻柔和下來,“我知道,方法官,你要幫我想想辦法,我兒子誰來管啊?”“你也知道你兒子沒人管,這次刑期滿後,就好好過日子,你多次偷盜被抓,五次被判處刑罰,你怎麼還不學好呢?”方房恨鐵不成鋼。男人畏縮著肩膀,悶悶地說:“久病成醫,久判知法,我知道我有前科,又是累犯,這次要是被抓住肯定也是收監,可我兒子他沒媽,我手頭緊,我總要賺點錢讓他過得好點。”“你所謂的過得好,就是你收監之後,他無人照顧?”方房歎了口氣,“你的情況我了解過,你父母已經過世了,你老婆離家出走,老丈人、丈母娘你見都沒見過,你是你兒子的唯一監護人,林旭啊,你自己很清楚的啊,要是你收監,你這孩子是沒有人能幫忙,哎,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你看看這份材料吧,我把之前走訪過的孤兒院和養老院,都對比分析了一下。”這份材料不厚,就倆三張紙,可這都是方房從繁重的審判業務中擠出時間,一家一家去走訪得出的對比結論,方房看著男人把材料看完,說了一句,“我個人感受,孤兒院和養老院都不大妥。”“方法官,你要幫幫我啊!”男人情緒激動,看著就要站起來給方房跪下了。一旁的獄警站了起來,方房連忙朝著男人擺擺手,“你坐好,聽我說。”男人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小偷江湖一把好手也學著和乖學生一樣沿著凳子邊邊坐了下來。“林旭,我和你掏心掏肺說幾句,你之前的五次案子沒分到我手裡,這次我既然知道你兒子這種情況,我是要對他負責的,不然我良心上過不去。“你想想你兒子,今年14歲了,你彆小看這個14歲,法律上14周歲到16周歲是相對負刑事責任年齡,要是你收監了,他一個男孩子學壞了,也和你一樣做違法犯罪的事情,那你們父子倆是想在監獄話家常?”做法官時,方房不像楊柳時謹慎少言,也不像方禹如沐春風,更不像趙雁清嚴肅克製,他的嘴一樣嘮叨,有時候說的話也足夠殘酷和現實。“林旭,我擔心啊,我擔心你孩子要怎麼辦,我也擔心你這次出獄後,還去賭博,還繼續去偷。你自己也知道,這個案子原來不是我的,是趙法官的,她在醫院還擔心呢,特意囑咐我要好好解決一下你孩子的事情。”這件盜竊案原來是分給趙雁清的,趙雁清出事住院後,就由方房接手,雖然趙雁清隻是查看了案卷,卻仍是囑咐俞煥雲一定要讓接手的法官處理好這14歲男孩的事情。方房判案子和他的性子一樣,都屬於大大咧咧的那種,如果不是趙雁清提醒,他也想不到這個細節問題。經提醒後,他實地考察孤兒院和養老院之後,也去見了一下這個小男孩。小男孩長得和他的父親林旭一點也不像,清秀極了,皮膚白裡透紅比女孩子都女孩子,這男孩還有一個更秀氣的名字叫林芷,去學校走訪後,才知道這個小男孩還是個小學霸,隻是平時不愛說話,有些陰鬱。方房和林芷溝通後,發現林芷的思想已經很成熟了。當時,林芷站在公園裡等另外倆個同學抄好作業,方房和他站在一起,逆著傍晚依舊明亮的光線,林芷脆生生地開口,“法官叔叔,你最近會見到我爸嗎?”“會,有什麼話要叔叔帶過去嗎?”“沒有,我沒什麼要和他說的。叔叔,我知道你來找我做什麼。”“你知道?”方房來了點興趣,老男孩一樣逗著這孩子,“說來聽聽,說對了,叔叔請你吃飯。”林芷低著頭看著自己鞋子旁的小草,“你不用管我,他進去那麼多次了,我能夠自己一個人生活。”這孩子還真猜對了,方房愣了愣,手伸過去胡亂地摸了摸男孩硬搓搓的寸頭,“等下叔叔請你吃飯,不過最近你嬸嬸還沒給叔叔發零用錢,叔叔請你去單位食堂吃。”林芷偏過頭不讓方房再摸,他的倆個同學抄完了把作業本還了過來,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倆張五元錢,林芷把作業收好,把十元錢拿到方房眼前晃了晃,“你看,我能一個人過。”說著,把十元錢放到自己的褲兜裡,小大人一樣嘲諷道:“我爸他不懂,知識就是金錢。”這男孩和林旭太不像了,林旭有些小聰明可都用在了賭博和偷盜上,可這林芷太聰明了,這要是長歪了,可就不僅僅會是林旭那樣的小偷小摸了,必須要有人管。方房看了眼自己麵前這個長相蠻橫、身材高大的林旭,問了一句:“你家孩子特聰明,你知道嗎?”“好像是,我也不怎麼關注他成績,反正一次也沒有被叫過家長。”方房白了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一眼,“你兒子每個學期全校第一,他班主任和我說如果好好培養,下年中考怎麼也能是全市第一。這個關鍵的時候,考生最忌諱就是突然改變生活狀態,好在他也獨立,沒受你這破事影響,上次你不是說有個關係很好的工友嘛,我個人想法,孩子還是住在你現在的住處裡,日常生活就托由你那個鄰居工友照顧。”林旭喜笑顏開,“這個辦法好,老林是我老鄉,人也很好,還是高中畢業呢。不像我,小學都沒畢業。可方法官,老林他也窮,我也沒錢了,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什麼事?”“你借我點錢,我兒子的生活費和下學期的學費得先給老林,我這還要在監獄裡麵,我總不能讓老林幫我養兒子。”對著林旭這理直氣壯的語氣,方房氣得剛想說他,卻發現這個理直氣壯的漢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內疚和羞愧,同為男人的方房一下就領會了。他也用同款理直氣壯,直白的說:“我的錢都上交老婆了,就剩下飯卡裡每個月單位打進去200元,還剩下120元,你這錢的事,我再幫你想想,你的主要任務就是這一次一定好好反省、好好改造!”“我肯定好好反省,我這事麻煩方法官你多上心。”方房走出看守所時,依舊緊皺著眉,心中忍不住吐槽,‘真是問題一個接一個,這錢可怎麼辦呢?哎......這本來就是雁清的案子,不如直接問問她。’接到方房電話的時候,趙雁清正看著沈方舟收拾東西,前幾天增強ct結果出來沒什麼問題,醫生就說過幾天可以出院回家修養。沈方舟穿著一件緊身的白色襯衫,身體力行地鑒證著‘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俗語。趙雁清接通電話的時候,沈方舟正彎下腰去拿東西,趙雁清的目光不正經地留戀了他的翹臀,有些害羞地迅速移開目光。電話裡,方房把情況說了一下,趙雁清想了想,問:“我一時也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要不,我先借給他?”方房立馬拒絕,“雖然我是真因為沒錢,可你這樣當法官也不對,這個世界上幸福總是相似,不幸卻各有各的不幸,每個刑事案子中誰沒有個難言之隱?你這工資夠讓你幫幾個的?”趙雁清愣了愣,就聽方房繼續批評道:“小趙同誌啊,你有時候就是太忘我了,做我們這個工作是需要同理心,可不需要同情心。你如果太沉浸於案子,就很難做對做好案子,也很難過好你自己的人生啊。”方房一時口快,張嘴咧咧就說出口,他反應過來時,連忙找了個補,“不過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你聽聽就行,彆放在心上。”這話聽著耳熟,趙雁清細細一想,才發現之前楊柳時和她說過,連不對付的趙涼秋也和她說過,她呆住了,不禁反思難道自己工作上真的存在這個問題?“你彆勞心了,我再想想辦法吧!”方房又問了一下趙雁清的身體情況後,才準備掛了電話,最後一秒,他突然輕聲說:“對了,聽說楊庭那個案子最近要開庭了,在秀鷹區法院,檢方是被戲稱‘公訴席上的名嘴’的馬羅非,楊庭的辯護律師是王東東,不過我聽說,楊庭想自己上的,可王東東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