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趙雁清並不覺得口渴,隨著時間的逐步推移,她越來越覺得饑渴難耐,尤其不能翻身,隻能保持同個位置的平坦,更她覺得全身不舒服,她隻能強迫自己睡去,像是睡去才會沒有痛苦。景葉已經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躺在進門處的沙發上睡著了。黑夜中,隻有一盞地燈閃爍著亮光,沈方舟扯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倆個衣扣,靠著椅子上,目光卻緊緊盯著尿袋,時不時又看看心律儀。在無聲又黑暗的環境中,趙雁清似乎能聽到沈方舟轉頭時,脖頸和領子摩擦的聲音,許久,她的傷口處還在發痛,喉嚨裡像是臥著一團火,渴,很渴,像是流動火順著氣管一直往下燒,屁股和背部久久接觸著床,也熱的發癢。可她是一個懂的克製的人,她在半睡半醒之間,依舊強迫安慰自己,強迫自己——不難受的,還好,還可以。直到一束光反射到了她的眼皮,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就傳來了液體傾倒流動的聲音。趙雁清一時沒反映過來,直到沈方舟躡手躡腳的往洗手間去,她才猛然意識到,那聲音是在乾嘛——沈方舟在給她倒尿袋,一股羞恥感從腳趾襲來,在大腦裡綻放了一朵巨大的煙花。她極度慶幸自己的裝睡,心中卻也不免升起一種另類的感動。在這種混夾著感動和羞恥的情緒中,她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沈方舟用手機打燈確認了尿袋裡麵沒有紅色的血絲後,便用臉盆倒出了已經快滿的尿袋,然後倒在了洗手間的馬桶裡,他輕輕地打開水龍頭,清洗了一下臉盆,又順便洗了一下手,回到原位置,繼續看著尿袋和心律儀。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覺得異常漫長,這個趙雁清還沒有脫離危險的夜,在他心裡留下了刀刻一般的痛楚。又過了倆個小時左右,護士來量體溫,病床前的牆燈被打開,看著趙雁清乾裂的嘴唇,小護士皺了皺眉,毫不客氣的吩咐道:“你弄點溫水,用棉棒沾一點給她潤潤唇。”沈方舟像個聽教的小學生,急忙去落實,把少量的熱水倒在了五個杯子裡,又依此從一個杯子傾倒到另一個杯子裡,希望這熱水早點變涼。趙雁清早在量體溫時就已經清醒,她看著嵌在牆裡的燈把沈方舟的動作投影在牆上,像是在看一個單調的默劇,動作永遠都是抬高倒水,拿另一個杯子抬高倒水,涼爽的台風前夕的深夜,這簡簡單單的動作,硬是讓這個男人額間冒汗。“方舟。”趙雁清咽了一下口水,潤了潤有些嘶啞的嗓子。沈方舟停下了動作,緊張地看過去,以一種極其溫柔的語氣問:“怎麼了?”和哄孩子一樣。趙雁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好渴,彆倒騰了。”“行。”沈方舟低頭用手隔著紙杯感受了一下溫度,選了最溫的一杯,用棉棒沾了水,湊到趙雁清的唇邊,一點一點,慢慢擦拭,一些水滴流到了她的嘴裡,她不自覺就往下咽,可那麼點小水滴怎麼夠用呢。沈方舟細致地擦了一遍,抬頭就看見趙雁清渴望灼熱的眼神,他心中一軟,把棉棒放到溫水中潤濕,又輕輕擦了一遍。他心疼極了,又和哄小孩一樣,“再忍一下,馬上天亮了,熬過今晚,就能喝水了。”趙雁清極其乖巧地點點頭,堅硬的外殼一旦打開,就柔軟的不像樣子,還沒等她反應,嬌弱撒嬌的話就傾瀉而出,“沈方舟,我難受。”沈方舟感覺自己的心都化了,像是感覺到了趙雁清的疼痛難受,他輕輕撫摸著趙雁清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閉上眼睛再休息一下,我就在旁邊,你會沒事的。”趙雁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裡的心疼,感受到他握著自己有些發顫的手指,像是第一次被人放在心尖上嗬護,放在手掌中溫存,一股巨大又莫名的心酸席卷而來,帶著一點相見恨晚的恨意——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淚水一下子就潤濕了眼眶,她乾嘛閉上眼,遮住了奔騰的不堪回首的記憶。時光像琥珀,凝結在一起,光陰分不出前後順序。在複雜的情感裡,趙雁清陷入半醒的夢裡。陷入沉睡之前,她又想到還好因為台風,這幾天沒有安排開庭,下周二下午還有一個庭審,明天問問醫生能不能去開......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麻藥昏睡的時候,俞煥雲就頂著暴雨來了醫院,他在醫院找尋了很久,問了很多人,也沒有找到她,因為vip病房區域是不對外開放的,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急救室,人來人往裡,他顯得極其頹喪,想了許久,他拿起手機給趙雁清編輯了一段長長的話,手指卻在發送鍵處停住,最後,他把那段話刪了,隻發過去——你一定要好好的。* *這是一個注定不眠的夜晚。台風溫娜位於廣江省錦州市東南方大約145公裡的海麵上,中心附近最大風力有18級,以狂奔的姿態直撲錦州市而來,和中央氣象台預計不同的是台風溫娜在海麵上出現了一個極其刁鑽的扭動,登陸點直指錦州市,登陸時間也將提前。大量的錦州市極其附近的街道村委乾部,披著統一發的雨衣雨鞋,開始挨家挨戶地轉移老房子裡和低窪區的百姓。“婆婆,你今明這倆天不能住在這裡了!你這房子不牢,台風要來了,你今晚就和我們去安置點。”“你放心,安置點那邊有你最喜歡的小孫,一定給你安排的妥妥帖帖,你把家裡貴重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大巴車就在外麵。”“阿公,你看看藥帶齊了沒,帶齊了我背你出去,你把雨衣穿好。”“鎖好門窗,關好電閘,你放心,我們會連夜通宵值守,幫你看好財產。”......這樣的對話,發生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在暴雨的狂嘯之下,顯得那麼羸弱又溫情。人的力量在大自然的肆虐之下,顯得那麼軟弱無依,與此同時,關於法官被刺的輿情也如同溫娜一樣在進一步發酵,早上五點,江麵上波濤洶湧,天光有一些些明亮,“078號,078號,救生衣穿起來,把纜繩加固好。”靖江區海事執法人員對一艘貨船吩咐道。雖然前期就做好了船隻進港工作,且台風溫娜即將登入,江麵烏雲密布、疾風掀浪,海事執法人員依舊開始了例行江麵巡邏。船頭深藍色的旗幟在雨中、風中獵獵作響,偌大的江麵已經沒有行船,避風的早已進港,唯一頂風逆行的,就是這艘海事巡邏船。早上六點,比以往更多的警務工作者頂著暴雨上街執勤,錦州市公安機關加大了街麵及備勤警力的投入,采取屯兵街麵、疊加巡邏、定點守護等方式,交警滿崗滿員執勤,加大主要路口秩序維護力度。早上七點,值班醫生看了眼趙雁清的情況,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點的笑意,“危險期過了,水可以正常喝了,還有多注意一下術後排氣。”在醫生走之前,趙雁清趕忙問:“我下周二可以出院嗎?我還有一個庭要開。”醫生皺了皺眉,“不行,你起碼絕對臥床倆周,連下床都不行,你覺得開庭能行?你這次是運氣好,把腎保住了。”趙雁清隻能乖乖點頭。沈方舟頂著倆個碩大的黑眼圈,把早早弄好的溫水插上吸管貼心地放到趙雁清唇邊,“先喝點。”如同久旱逢甘霖,趙雁清專注地喝起水來,甚至感覺腹部和背部、臀部都沒之前那麼痛。景葉看著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跌坐在椅子上,放下了心。早上八點,#台風溫娜#與#慣三法官被刺#倆個話題上了熱搜榜,觀千識劍公眾號主理人正吃著千篇一律的早餐,點進了#慣三法官被刺#這個話題,看著那令人熟悉的水軍味道,他皺起了眉。這個社會輿論其實有著天然的偏向,公職人員對老百姓,法官對受害者,毫無疑問大眾都會偏向看似是弱者的一方,水軍盲目帶節奏,無知的網友先入為主,網絡暴力也就在這土壤上衍生。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飯桌,自然明白這個案子正是上次沈方舟聯係他的案子,他半天沒動靜,像是思考著什麼,又像顧慮著什麼。上午九時,俞煥雲接到趙雁清的電話,聽她安排好每一起工作,在掛之前,俞煥雲急忙問:“雁清姐,你沒事吧?你在哪個病房,我中午來看看你。”卻聽到手機對麵男人的聲音,“護士來換藥了,我把手機拿走了,危險期已經過了,探望暫時彆來了,她需要多休息。”“好。”“那就先這樣,雁清那些工作的事情麻煩你了。”“照顧好她。”說完這句話,俞煥雲就聽見手機那頭傳來的忙音,他呆坐了一會,神色黯淡,許久,他收拾好心情,投入工作中。九時一刻,由綜合辦主任親自撰寫的聲明稿,經各級領導批準後,在江心區人民法院官微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