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季殊言九歲，那個時候的他身高就要比同齡人要高一頭，不僅如此，他還要比彆人多一樣東西。多什麼？當然是多了一條“小尾巴”。七歲的柔柔是季殊言家鄰居的孩子，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季殊言對柔柔的照顧和關心甚至超過了親生兄妹一般，為了不讓男生欺負他，從不打架的乖孩子臉上也開始掛了彩。年幼時的依賴和成年後的依賴是不同的，那個時候的想法更純粹更執著，不會摻雜其他雜念，就像是兩個共生的物種一樣，他們互相陪伴著彼此，跨越整個童年。“如果是這樣，那……他們為什麼後來又分開了？”畢奕薇望著庫恩，眼底閃著微光。“後來……”庫恩深深地歎口氣，他垂下眼眸，“後來因為一場意外的發生，他失去了她，而這場意外讓殊言曾經一度產生了自閉的症狀，很久都沒有再走出過自己的房間。”畢奕薇愕然。那一年，小女孩生日，小男孩為了給她準備生日驚喜而提前在她的家中布置著現場。這件事起初柔柔並不知曉，甚至她的父母都配合著季殊言一起瞞著她。可沒想到的卻是，本應還在午睡的柔柔卻意外地提前醒來，她聽到季殊言的聲音後便雀躍地下了床。柔柔年紀小，尚不懂得什麼叫危險，奔跑間她不小心撞掉了地上連接著音響的電線，而後手臂掙紮間竟打飯了桌案上的蠟燭。而就在那時，所有的大人和季殊言都以為屋中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他們在庭院裡忙碌著笑談著，季殊言聽到那聲刺耳的電流噪音時，他曾經心中翻動了一下，但尚且年幼的他最終沒有選擇回去看一看，小女孩最初嗚咽的哭泣聲和呼喊聲淹沒在火海裡，隨後割裂成回憶中永遠無法抹去的畫麵。“為了回去救柔柔，柔柔的父母不顧勸阻奔進了火海裡，而季殊言則被家人拉開，眼睜睜看著柔柔的一家就這樣再也沒有走出來。”“殊言一直在愧疚著，他認為那場火災是因他而起，可我們都知道，那隻是一場意外。”肖恩眉眼間是深深的遺憾，他無奈地搖搖頭，垂下了眼眸。不知道為什麼，聽完整個故事的畢奕薇心跳忽然變得快速而不可控，她隻覺得腦海有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的撞擊著，音響，生日會，火災，哭喊聲，尖叫聲，小男孩……心臟仿佛一瞬間被撕裂，她嘗試著努力地呼吸，想要緩解這種痛苦卻無效。她甚至覺得後背的傷痕都在被密密麻麻地噬咬著，腦海中破碎的片段在不斷地交纏分開再到融合，畢奕薇猛然睜開雙眼，她望著眼前的庫恩，探出泛白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庫恩，季殊言的家鄉是哪裡？”庫恩被畢奕薇的樣子嚇到了，他頓了頓，低聲遲疑道：“他隻提過一次，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是否準確。是……中國的C市。”畢奕薇驀然怔住，臉頰瞬間變得蒼白無色。C市……正是是她被養父母接來的城市……腦海中的回憶熾烈地燃燒著，整個頭顱都快要炸開。庫恩走後，畢奕薇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眼眶泛紅地凝視著手機中季殊言和自己一起拍下的照片。她的手顫抖地撫摸過他的眉眼，心中的思緒被狠狠繳纏。豎日，她坐了最早的飛機，前往中國的C市。憑著曾經從外婆口中聽到的記憶片段，她終於成功找到了那家當初收留自己的福利院。福利院經過這麼多年的改革，如今竟已經被改造成了一記私立的雙語幼兒園，畢奕薇不甘心地找到了幼兒園的負責人，在她的耐心打聽下她終於得知，當初那家福利院的負責人如今已經退休在家，就住在魯北弄13號院。畢奕薇循著地址前去，老人正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曬著太陽，畢奕薇儘量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走過去，眼眶微微泛紅，“鄭婆婆。”鄭婆婆頓了頓，很快睜開了雙眼，她有些訝然地直起身來，隨後眼中瞬間盈滿了淚花，她握住畢奕薇的手，“小薇，是你嗎，孩子？”畢奕薇抿唇笑笑，她抹了抹眼淚，乖巧地點點頭。坐在老人身邊，她仰頭望著她。她第一次見到鄭婆婆那年，其實婆婆的年齡並不大，隻有四十出頭，但是她卻執拗地不讓孩子們喊她阿姨，鄭婆婆說總覺得叫自己阿姨是自己占了便宜，因為她因為操勞過度，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有了半頭的白發。鄭婆婆有些驚訝畢奕薇的到來，但仍舊抵不住心中的欣喜，她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孩子，你現在過得還好嗎？”畢奕薇鼻子一酸，點點頭，“好，婆婆，我一切都好。”她不敢告訴她，自己被領養後隻是過了幾年的幸福日子，養父母就都雙雙去世了，自己是和外婆長大的的。而現在外婆也已經離開了她，整個世界早已空蕩無聲，隻留下了她自己。“是嗎？不要騙婆婆，婆婆的眼睛雖然不好用了，但是心還是跳動著的。”鄭婆婆笑笑，她歎口氣，伸手摸了摸畢奕薇發紅的眼角，“告訴婆婆，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沒有的，婆婆。”畢奕薇扯出一抹苦笑，她抬起頭凝著她，“沒有什麼困難，隻是……”頓了頓，畢奕薇抿緊了嘴唇，眼底喊著淚光道，“隻是奕薇想要知道自己的過去了，以前年紀小，沒想過要找回那段去福利院之前的丟失記憶，但是我現在長大了，我想知道，也想了解一個完全的我，我過去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婆婆可不可以告訴我？”鄭婆婆微怔，她顯然是沒有想到畢奕薇問的居然是她自己的過去。“你的過去……”鄭婆婆望著她，語氣中透露著幾分婉轉的無奈，“福利院當年也並沒有太多的記載，隻知道是一位老人將你送到福利院的。”“老人，是哪位老人？”“她應該是你的祖母，但她確實是有苦衷的，你的父母都在火災中去世了，她和你的祖父又都是重病纏身怕是不能長久，為了你的未來，她隻能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火災……思及此，畢奕薇焦急地追問道，“那鄭婆婆您知不知道，我當時遇到的那場火災時，我的身邊還沒有其他人？”“其他人？”鄭婆婆凝眉思索了片刻，而後遲疑道，“你的祖母未曾同我說過，有沒有其他人，我也不得知。”畢奕薇聞言剛覺失落，鄭婆婆卻忽然訝然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件東西，或許對你應該有用。”畢奕薇看著她起身，她扶著鄭婆婆回到了房間裡。鄭婆婆將自己精心收藏在衣櫃頂的一個暗紅色箱子拿下來，而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是照片，很多很多的照片。畢奕薇知道，那些都是鄭婆婆帶過的所有孩子們，她仍然精心地保留著，這一舉動不禁讓畢奕薇再度紅了眼眶。“找到了！”鄭婆婆的聲音有些微顫，她拿起一張老舊的照片遞給畢奕薇，“這是當年你祖母帶你過來時，留下來的照片，這個時候你的背部還沒有傷痕，你祖母說讓我替你好好珍藏著，留下它，就留下了你最美好的那段童年。”畢奕薇接過照片。幾秒鐘後，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畢奕薇極力地抑製著鼻腔中的酸澀，卻仍舊無法做到讓呼吸平複。眼淚幾乎是一瞬間墜下來，在地麵上濕成一個暗色的圈。是他。真的是他。九歲的季殊言臉上盈著少年獨有的清朗笑意，他牽著柔柔的手，正望向不遠處的鏡頭。柔柔是有名字的。畢奕薇此刻終於了然。柔柔不是彆人，正是她自己。身旁的同學伸手，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肩膀：“同學？同學？”畢奕薇恍然，眼神重新聚焦，回憶瞬間消散，她側過身來：“啊？怎麼了？”同學皺皺眉，她探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台上，有些猶豫道，“那個，新老師剛才點名叫人回答問題了，最後一排左數第一個，好像……是你欸？”畢奕薇微怔：“……”不會……這麼倒黴的吧？自己不過才走思了這一小會兒，居然就被這個新來的給盯上了？畢奕薇垂著頭轉過身來，單手遮著自己臉，心一橫，打算裝作沒聽見。“那位同學……”新老師的聲音聽起來依舊低沉，看起來他並不打算放棄。“你來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畢奕薇後背一僵，她用眸光悄悄掃了一下四周，發現整間教室已經開始因為此時竊竊私語起來。再裝死怕是熬不過了，想了想，畢奕薇索性下定決心，大不了按照自己剛才想好的計劃，“戰鬥”如果真的失敗了，就跑嘛！畢奕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隨後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抬起頭，就在視線和台上之人交彙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忽然就頓住了。空氣是什麼時候停止流動的，她不知道。塵埃是什麼時候定格在半空的，她亦不知。那一瞬間，她隻覺得有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從腳底直達心房，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被阻斷了，她隻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砰砰砰”的心跳聲和越發急促的呼吸聲。灼灼目光讓她身上所有的防備和抵抗一瞬間就被破了甲，畢奕薇覺得自己心碎了，碎到這輩子可能都再也粘不上了那種。在她離開他的這段時間裡，有些人看起來好像更高，更瘦，身材更清雋了。他俊朗好看的臉頰上染著她熟悉了那麼久的笑容，那麼薄且有型的嘴角，好像下一秒隻要他再稍稍往上再提一個角度，她的心立刻就會一下子就融化掉。“這位同學，請問你可以回答一下我剛才回答的問題嗎？”他淡淡地笑著看著她，目光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如水，令人心動。“啊……可……可以。”畢奕薇的臉像是紅透的番茄，她緊張無措地站在那兒，半晌才支吾道：“是……是什麼問題啊？”話音剛落，季殊言還未開口，台下卻有眉梢微挑的男學生先喊出了口：“老師是問你，願不願意嫁給他！”畢奕薇一怔，她錯愕地望向聲音的方向。可是接下來她卻愕然發現，這個同學好像並不是一個人在“起哄”，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又一個的同學站起來，眯著笑眼望著畢奕薇，他們每個人的口中都重複著一句話：“這位同學，你願不願意嫁給他？”畢奕薇先是愣了愣，而後有什麼想法在鬨鐘瞬間閃過，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今天在這場課上始終在狀況之外的，隻有她一人。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今天這堂課有人要求婚。這位新來的年輕老師在上課的第一天之前就為此做好了鋪墊，他請所有的孩子吃了飯，還帶他們看了最新的動漫展，大家答應新老師要守口如瓶，為他的未婚妻來一場終生難忘的“教室求婚盛典”。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畢奕薇絲毫沒有思想準備，此刻她愣愣地望著季殊言，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季殊言抬眸深情地望著她，那目光似是越過了萬千滄桑，最後隻落於自己心中所愛。他放下手中的書本，一步一步，走向她。他走到她的身邊時畢奕薇依舊傻傻地站在那裡，隻是她的眼淚早已忍不住，眼眶紅得不像話。“奕薇，我們結婚吧。”他凝視著她，溫柔地牽起她的手，而後緩緩跪下。“我等了你好久了，我不想再等了。你不在我的身邊，我的靈魂隻能孤單在世界上遊走，隻有你回來了，我才能重新成為完整的一個人。”他說的時候，聲音很平靜，可眼底的情緒卻翻滾著。他望著眼前哭紅了眼的姑娘，心中隻剩下無限的心疼，“我愛你，我的柔柔。”畢奕薇幾乎是一瞬間僵住。原來他知道了。原來他也都知道了。畢奕薇捂住嘴巴，她極力地想要儘量平複自己的情緒，她不想哭了，這可是她這一生如此重要的一天，怎麼可以全是哭泣的畫麵呢？先前好事的小男生故意站起身來，皺了皺眉疑問道：“姐姐難道不喜歡老師嗎？”畢奕薇聞言下意識地拚命搖頭：“不是的！”男生勾唇一笑，趕緊追問：“那就是承認你還是很喜歡他的咯。”畢奕薇大腦都空白著，想也沒想就又拚命地點了點頭。男生雀躍地一笑，他站起身來，合起雙手“啪啪”兩聲，朗聲道：“那就行了，季老師，人家姑娘都表達了，你還等什麼啊？你要是再不趕緊拿出戒指‘鎖定’她，彆怪弟弟們跟你公平競爭了啊！”畢奕薇搖搖頭，終於破涕為笑。她轉過身溫柔地望著季殊言，下一刻，她探出雙手，止住他正要掏出戒指禮盒的動作。季殊言一怔，很快，臉上揚起一抹受傷且心痛的表情。難道……她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嗎？畢奕薇抿抿嘴唇，噗嗤一聲笑了笑：“我不要戒指。”季殊言愣了愣，凝眸望她，柔聲道：“好，那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想要你。”畢奕薇的眸光裡含著無限的柔情，她往前兩步，撲到他的懷裡，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激動和欣喜，“季殊言，我也等了你好久了……你答應要照顧我一輩子的誓言，我現在就給你機會，你要好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