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安去洗手間,還沒找到地方就看見他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江凜铖似乎是靠在牆壁上,但她知道,隻要走的近了,就能知道他一定是背挺得筆直,然後和牆壁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某些方麵,他從小就被教育的很板正。比如從不會鬆鬆垮垮的斜倚著哪裡,比如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氣,比如指甲總是修剪的很乾淨,比如頭發總是整整齊齊,他的手中有一支煙,並未點燃,隻是拿在手中,斂著眉眼,沒什麼表情,似乎是在出神,他這個樣子便是幾分放鬆的模樣了。畢安不喜歡他抽煙,但卻並沒有與他提及過,隻是不知怎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看穿人心的本事,竟一次也沒有在畢安的麵前抽過煙。他穿著的藍色條紋襯衫似乎還是她之前動過針線的那件,因為襯衫的袖口處有個小小的英文字母S,那是作為畫家的SILENT的縮寫。如果畢安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三年前,他的生日,她直到第二天淩晨的時候才想起來,有些歉意,深夜到哪去準備禮物,便從他的衣櫥中拿出一件嶄新的襯衫,在領口處繡安字,在袖口處繡S,後來送給他的時候,江凜铖看著那個襯衫領口處的安字笑,打趣道,“沒有看出來啊,江太太,你宣誓主權的本事還不弱。”畢安琢磨琢磨,才知道他定是會錯了意,那個安字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希望他在未來的歲歲年年平安喜樂,但是那個時候的她不屑的多話,唯一的念頭是,若是他無法明白你的心意,多說又有何益。再重新想起這些往事,畢安隻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有些孤傲,冷漠,有些話,若是當時他會錯意,自己若是及時的解釋說明,是不是兩個人之間也不會走那麼多的彎路。畢安的腳步僵在原地,靜靜的站在角落看著他,他的頭發剪短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清雋了不少,唯一不變的是依舊好風度好氣質,然後離他最近的那個包廂的門從內打開,有一高挑女子著鮮紅色長裙出現,容貌極佳,氣質超然,是陸書意,她喚他,“江先生”畢安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徹底站在不顯眼的角落,周身投下大片的陰影,她清楚的看見不遠處的江凜铖嘴角又挑起了熟悉而細微的弧度,以及讓人看不分明的眼神。他的半截袖管挽上去,露出的小臂上的那道有些醜陋的疤痕。桑意見她久未歸,便出來尋,終於在拐角處尋到了老友,“阿安,你怎麼站在這裡,”,畢安轉身,卻為時已晚,不遠處的兩人,已經看到了不遠處站在角落裡的她。“安安,”他微不可聞的喊了一聲,若不是桑意看向江凜铖的方向,畢安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她還是沒有和他迎麵而視,在這樣的氣氛中還是選擇了逃跑,但是卻沒想到正好被迎麵上樓的幾個人堵住,此刻站在她麵前的幾位都是熟人,岑經,宋閒,還有沈卿揚,這幾位衣冠楚楚地站在那裡,可謂光彩照人,讓她隻能賠著一臉無奈的笑。背後是江凜铖,前麵是這幾個人,她真是覺得這南川真夠小得神奇。宋閒摸摸她的發頂,“在這吃飯?和朋友?”像是對著妹妹那般的寵溺溫柔。又對著一邊站著的桑意點點頭微笑,“你好,”畢安拍掉他的手,又對著沈卿揚略略笑了一下。她多聰明,在遇到自己有些為難的時候,一向都是這種回應,不開口的時候總是有種淡淡的疏離,外界影響不了她。其實這種碰麵對她來說多少有些尷尬。不僅僅是江凜铖,連帶著他這些發小都把態度的分寸拿捏的很好,儒雅,紳士。沈卿揚撇了一眼不遠處的江凜铖,唇角也帶著淡淡的笑意對著畢安打招呼。“一起?”指指她背後的人,畢安下意識的立刻拒絕,“不必。”看她這個模樣,饒是最近心情很不好的岑經也笑了,反觀江凜铖則十分鎮定地站在那裡,安靜的瞧著他們這邊的對話,畢安覺得自己十分無言。還是桑意先打破這樣的尷尬場麵,“那,阿安,我們先走吧。”她瞬間鬆了一口氣,忙快步走開。江凜铖的眸深不見底,嘴唇微微抿著,唇角的那抹笑徹底消失,找不到痕跡,定定地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她的背影,見到她也並沒有訝然,但也似乎並不打算說話。江凜铖突然想起她車禍之後在醫院住院的那段時間,一次,深夜,她小聲啜泣,抓著自己的手,說不要走,他鬼使神差的問,誰不要走,她說江凜铖,不要走,他事後回想,覺得那很不真實,又懷疑或許是自己太過魔怔,她怎麼會那麼在意自己,現在看她這副淡定又從容轉身離開的模樣,就更加懷疑那會不會僅僅是自己的夢幻覺。畢安這樣的人,心怕是早已變得無感,又怎麼可能會哭。畢清今日在SKY約了江凜铖,他進去的時候,便看見窗邊背對著門的方向站著一個男人,包廂裡有濃厚的煙草的氣息。“聽說你和楚司白打架了?”畢清開門見山,鬨市街頭兩個俊美的男人打架倒是有趣,自然彆人拍下視頻上傳到網上,儘管兩人公司的公關及時處理,但畢清還是看到了全部的視頻,畫麵中的兩人出手皆狠辣,江凜铖伸出手指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放棄畢安吧,快六年了,你還是改變不了她的病態,”畢清身為她的兄長,親眼看著她這六年來的點滴,又想起前些日子視頻中的那個黑色直發的瘦削女子冷漠轉身的模樣,心生苦澀,畢清認為若是自己的妹妹在乎眼前的男人,何故無感轉身離開。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因為畢安覺得自己在彆人的麵前被楚司白親吻,引起無故的圍觀,這無疑會給江凜铖帶來更大的爭議。她不想,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情讓他成為彆人口中議論的焦點並且還是負麵的。這一點,畢清不清楚,但是江凜铖卻明白。所以他才會對楚司白大打出手,她在維護江凜铖的自尊,江凜铖在維護她的隱忍。忽地沉默。再亮嗓時,江凜铖一句話,直擊畢清。“你心裡,又何曾將她視為獨一無二。”聲線清脆,帶著怒意,卻刻意壓低了音量。他抬起頭,看著畢清,眼神理智,清晰,語氣嘲諷,“畢清,作為一個商人你無疑是合格的,但作為兄長而言,我覺得你配不上這兩個字,當初她被送去療養院接受強製性的治療,我不信你沒辦法阻止,楚司白歸國依舊沒辦法忘記她,我不信你不知道,你未婚妻紀微喜歡已經去世的許司白,我不信你沒查過,你總作為旁觀者的姿態看著她與這些人周旋,這些你認為畢安完全看不出來嗎?”“同學聚會,你冷眼旁觀紀微說她是個神經病。”“畫廊前,畢安被楚司白扶住的照片也是你給你父親的不是嗎?” 一截煙灰蓄在煙頭,搖搖欲墜。江凜铖眉眼冷峻,手隻是一甩,便跟粉末一樣落下。“還有,你若喜歡佟歆,堂堂正正站出來追求,何必想用畢安破壞佟歆與楚司白之間的關係。”畢清並沒有否認這一切,半晌,才啞然開口:“我喜歡佟歆,從很多年前開始”,佟歆是他的本科期間的師妹,從大一入校開始,他總是在她的身後默默等待,可是佟歆隻看著前方,他等著佟歆,佟歆等著楚司白,楚司白在等著畢安。“這不是你傷害畢安的理由,”江凜铖冷冷打斷,畢清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來,就算是猜,也能猜到幾分,畢清想借助畢安徹底打消佟歆心裡對楚司白最後的幻想和留戀,另一方麵,他當然知道畢氏最大的股東是畢安,畢安繼承巨額遺產的唯一條件就是維持和江凜铖的婚姻關係,這件事情,畢安結婚前,畢長曆就提出過。“彆把我想的如此不堪,江凜铖,不管如何,她終歸是我的妹妹。”畢清失笑,眼神受傷,“我沒有想用她破壞楚司白與佟歆之間關係的想法,我敢保證。與其說我不信她,不如說我不信你們,楚司白在看見接近瘋狂狀態的畢安後獨自前往大洋彼岸,那你呢,現在不還是和文瀟筱糾纏不清。不論何時,若是她無處可歸,我始終是她最後的依靠。”因為是妹妹,所以才更加的小心翼翼,因為是妹妹,所以才不信任任何人。他不能看著假使有一日,江凜铖也拋棄了畢安,那畢安的狀況會不會和當年一樣,或者更加惡劣。多年前,畢安因為母親鐘霜的死備受打擊,情緒崩潰被強製性送往治療所,江凜铖隻知道這是畢清在其中推波助瀾,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若是畢清當時沒有強烈要求這般,畢長曆會直接將畢安送去國外,然後這輩子,再無重新回到南川的機會,不會再有人知道畢家女兒是個瘋子。如此一來,畢安的處境隻怕更加糟糕。畢清在暗中看著楚司白接近畢安,不過是為了喚醒畢安塵封多年的記憶,若不能徹底的麵對,又怎能真正的痊愈。多日前,他將照片交給畢父,不過是為了試探江凜铖對於畢安的態度,是放棄還是決不割舍。若是江凜铖就此放棄畢安,趁著還能挽回,起碼他還有改變畢安的情緒的機會,因為是哥哥,所以才用心良苦。他不怕任何人的誤解,隻怕畢安再次陷入絕境。畢安合上麵前的專業書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畢小姐,您讓我找的人有眉目了,一個星期前,有人在臨錫拍到了蘇小姐的照片。”從車禍入院開始,關於蘇北星的消息越來越少,起先畢安沒有注意到異常,隻是最近每每想到她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岑經閉口不提蘇北星的任何事情,這樣想起來,便更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她便暗中找人去查蘇北星的消息,這才知道,蘇北星在自己出車禍入院的前一天根本沒有登那班去往法國的航班,畢安按照彆人發給自己的那個位置趕到的時候,看見蘇北星正低著頭收拾空空如也的病床上殘留的物品,多日不見,蘇北星的背影實在瘦削的過分,也孤寂的過分,似乎籠罩著深深的傷感。在來的路上,畢安已經拿到了關於蘇北星以前的所有資料,不過幾頁紙,卻讓畢安看的眼眶酸澀,喉頭啞然,蘇北星的母親是情緒調節障礙,長期酗酒,長期毆打蘇北星,她的父親是很老實的工廠職工,三口之家,溫飽問題還算過得去,在她十一歲的時候,她的母親在酒醉之後再次毆打她的時候,失誤用刀捅死了當時想要保護她的父親,父親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慘死,母親鋃鐺入獄,無期徒刑,她被送往福利院。蘇北星十四歲的時候被岑家收養,之後進入大學,成為一名心理醫生。三個月前,蘇北星接到監獄的電話,說她的母親腎衰竭晚期。沒有幾天,就傳出了岑經與城西衛家二女兒訂婚的消息。畢安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蘇北星,但是心裡多少還有幾分的猜想,蘇北星離開南川,沒有消息,原因有二,其一是要陪著她的母親走過最後的日子,就算不能原諒殺死自己父親的母親,但是卻抵不過內心的煎熬,其二是不能讓自己繼續留在岑經的身邊成為他的汙點,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岑家絕不會允許有著這樣身世的自己嫁給岑經。
第33章 逃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