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孔鴻鳴(1 / 1)

浮雲間 沉音 1478 字 3天前

江有汜和陸無虞兩人並排躺在浮雲觀的一間廂房裡,窗外還是那輪明月,但此刻看去卻分外的空寂寥落,她知道這是自己心境變了的原因。兩人聽完老道的故事便準備各自回房睡覺,但老道卻顯然對他們拆穿他身份這事仍有些意見,見他們要睡覺,當即一個箭步擋在了門前,說什麼他們會擾了他先人的清淨。陸無虞看時候不早了,而且也沒有多餘房間了,便直接拉著江有汜進了另外一間房。兩人連續趕了兩天路,昨晚露宿野外自是不能睡得安寧,此刻雖然沒有軟床高枕,但好歹有張木板床可以躺著。短短數日之間,又一次同床共枕,江有汜原先還有些顧慮與忐忑,但就在躺下的一瞬間,她的心也跟著沉靜了。宿在這深山古刹之中,擱在兩人心頭大半年的包袱忽然間就了卻了,即使身體再怎麼叫囂著疲憊,他們的心卻跟窗外的那輪明月一樣,始終在天地之間周遊著,蕩漾著,不肯止息。“我們明天就能找到他們留下的文物,對嗎?”江有汜依舊不敢置信,小聲求證著。“嗯,明天我們一起去。”陸無虞的聲音透著認真與堅定,這讓江有汜的心安定了許多。兩人平躺在床上,不再說話,卻都在回味不久前老道說的故事。故事裡的人,如今七零八落,剩下的人卻依舊還在堅守著當年的約定。“你們要找的人其實不是我,”老道一開口就推翻了兩人對他的判斷。兩人有些詫異地看著老道,他們能感覺到老道說這話其實有另一層意思,其實不是他,但最終是他。“你們要找的人是我父親孔鴻鳴。”提起父親,老道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渺遠和幽寂。聽老道這般說,兩人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年紀上。直到此刻,兩人才覺察到其實老道還不老,但要說他們要找的人是老道的父親,兩人又覺得這位孔鴻鳴老先生應該跟當年江伊厲陸四人不是一個年紀的。因為不確定,陸無虞隻好有些唐突地問道:“孔老先生應該比他們四人都要年長吧?”陸無虞並沒有言即四人是誰,但他認為既然孔先生是對接人,那自然是知道他口中四人的身份的。“我父親生於五四運動時期,歿於千禧年的元旦,比四人之中行首的夢石先生還年長十歲有餘。雖然他老人家與夢石先生不是同齡人,但兩人誌趣相投、相交甚篤,然而也正因為這場相交,夢石先生一紙書信傳來,家父便無所顧忌地參與了那延禍至今的‘浮雲計劃’。我祖父原在前清為官,後避居埠州苦悶終日,感國力日頹,見西學興盛,便把我父親送到北平讀書,希圖他假以時日能一展所長為國人建立屬於自己的工業。然而我父親卻不愛西學,獨對金石收藏感興趣,最後背著我祖父考入了國學大師江玉成名下。就這樣,他認識了還是少年的夢石先生。夢石先生在年少就展現出了在國學上的非凡天賦,我父親雖然年長他許多,但卻對這個同門師弟很是欽佩。年輕人惺惺相惜,立誌為振興華夏文明而讀書,他們約定有朝一日定要收複那些因各種原因被席卷到國外的文物。信念一旦種下,約定便山海無阻。後來戰爭來臨,多地先後淪陷,我父親當時其實已畢業,但他當時申請了留校當教員,便跟著北大師生一同南遷了。之後不久,江玉成先生一家跟著曆史係伊教授一家同來了雲南,同行的人中就有伊家的小姐伊春水。我父親當時的一個任務就是教這些隨遷教授的子女國文,伊小姐跟夢石先生也在其中,幾個少年人很快便相熟了起來。原以為這一趟南遷不過是暫避,誰知這一呆就是五年,直到1946年,他們才回到闊彆多年的北平。回到北平並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太平,跟蹤、暗殺、匿名信等手段層出不窮,北平大多數師生都活在政治的陰雲之下。我父親厭倦了這種氛圍,他懷念當時在雲南與大家一起做研究的日子,那時雖然有跑不完的警報,但那時的敵人是外人。在得知同校青年教師被暗殺之後,我父親萌發了離開北平的想法。玉成先生勸他克服局勢,堅持下去,但我父親最後還是離開了。他跟幾個有相同境遇的師兄弟一起組建了一支民間調查隊,旨在收集和整理戰亂以來中國流失出去的文物數據。這是一項漫長而艱辛的旅程,許多人中途離開,但他堅持了下來。原以為這也是一項沒有結果的旅程,因為他知道即使有數據、有證據,那些已經流出國門的國家寶藏都再難回來,因為那時的新中國才堪堪成立,沒有這個心力,更沒有這個實力去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年少的夢想會擱淺,但不會熄滅。在完成了《1919-1949國寶流失名冊》數年之後,我的父親等來了那一封信改變他乃至我們整個孔家命運的信。那是江伊厲陸四人聯名寫給他的,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陸超然和厲以勤兩人的存在。他們給他勾畫了一個宏偉的夢想,並將這個夢想與他們少年時期的約定連在了起來。在這個約定裡,我父親為他那本矢誌多年編纂出來的名冊找到了存在的意義。之後的十年,借著這本名冊,身在國外的江伊厲陸四人按圖索驥,為收複流失的文物輾轉多國。漸漸地,他們覺得力不從心,憑他們四人之力,斷然無法在此生完成這項宏大的任務。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吸納一些人參與到這項任務之中,十年下來,他們組成了一個嚴密的組織,代號就是‘浮雲’。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和私欲,他們的組織也不例外。原本宏大而嚴密的計劃,被一些機巧和私心給捅了出去。很快,國內關於四人倒買倒賣國家文物的流言甚囂塵上,當然更大的壓力和打擊來自於他們的家族。玉成先生為此一病不起,伊小姐的父母則登報與她脫離關係,陸超然的父親為此卸任了陸家族長的位置,而厲以勤的一家被迫遷居南方。然而幕後之人想要看到的遠不止這些,他們想要給予這四個家族更大的破壞以阻撓四人的行動。想著那十年不見的父母,以及隱藏在組織內部的毒蛇,他們決定提前實施那項計劃,而我父親就是他們在國內的對接人。我父親早年已違背祖父的意願,此後更是數十年‘不學無術’醉心文物收藏,於家族和家庭皆無寸功。祖父聽聞父親要合全族之力為江伊厲陸四人回國鋪路,而四人當時在國內已然“惡名昭彰”。祖父幾番阻撓都不曾說動父親,最終老人家氣急攻心、吐血而亡,祖母不久也跟著去了。當時,我以為祖父母的死會讓父親醒悟,然而他已經開始為他們籌謀布局。我不知道我父親打算乾什麼,他瞞著所有人,防著所有人,一個人住進了浮雲觀。一日,我偷偷溜進山裡尋他,才發現他並不在觀中修道,卻是一個人藏在這裡鑿山。此地本就是我們孔家的家山,葬著祖祖輩輩的先人,他說他在給自己修墓。我知道他在說謊,我不準備放著他胡鬨,我準備聯合族中的長輩阻止他。但當看到他對我說,這是他從少年時就燃起的夢想,是他們肝膽相酬的約定,也將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心願時,我猶豫了,我放棄了告發他。我以為我跟我父親將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然而當我見到他們四人時,我卻決定跟我父親一起誆騙世人,一起編織那張沒有邊際,沒有時間的巨網。那是在1966年的春天,那年我19歲,他們來之後,玉蘭花一夕之間全開了。當時政治的颶風還沒有刮到埠州這座小縣城,元旦發生的沉船事件依舊是這裡的熱議話題。我看到了那風口浪尖上的人出現在了麵前,我質問他們既然那160箱文物沉到了海裡,他們怎麼沒跟著一塊兒沉下去?他們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我笑。後來我才知道那笑的意思,那是無奈和不得已。當時的我覺得他們就像是從傳說裡走出來的一樣,風采出眾、坦蕩磊落,那份氣度,那般灑脫,給年少的我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回看我這大半生遇見的人,竟再也沒有能比過他們四人的。而跟他們短暫相處的那幾日,對我的後半生也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江有汜和陸無虞一直沒說話,聽著孔先生將往事娓娓道來。老人家的聲音有一種蒼涼沉鬱的韻味,讓兩人久久沉浸其中。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