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安怒氣還未消,看到柳絮過來,卻仍是起身過去將她扶住,帶著關切地責備道:“你起來做什麼?府裡這些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一個個居然不把我的話放在眼裡。”說話間眼神瞪著一旁的雨寧,隻不過卻沒有明著說出來,雨寧自夫人進府便被他安排伺候夫人,兩人關係一向很好,夫人將雨寧看成妹妹,他縱然想訓斥雨寧,也要顧及夫人的麵子。“你還怪旁人,我倒是感謝她們,若不是她們叫醒我,這兩個孩子,豈不是要被你打死。”柳絮生了真氣,一巴掌將謝辭安的手臂打掉,臉上帶了薄紅,越發讓她的容顏豔麗。“哪有夫人說的那般誇張,兩個孩子做了錯事,我不過是教訓他們一下,都是男子漢了,打這麼幾下還能承受不起。”謝辭安被柳絮打開手也沒有生氣,隻是好脾氣地又上了前去,將柳絮扶著上了座。“嗬,侯爺也知道他們兩個都已成人了,你好歹也顧及顧及他們的臉麵,從雲是金吾衛首領,聽雲是未來駙馬,你打他們,名聲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兩個兒子犯了多大的錯呢。”柳絮仍是一臉怒意,她看著旁邊的下人,美目一瞪,“都愣著乾什麼,還不趕緊將兩位少爺扶下去療傷。”仆人們相互看了看,一時不知該如何去做,就在柳絮又開口之前,謝辭安一把拉住她的手,低眉順目地說道:“夫人,我這麼做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們受罰,是因為他們犯了錯,犯了錯應該受到懲罰,他們小的時候,犯錯受罰你能接受,怎地大了你反而接受不了了呢?”柳絮聞言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兩個兒子,發現他們被打也絲毫沒有怨言,都是低頭愧疚的模樣,不由心裡奇怪,她是睡夢中被喊了起來,聽到他們受罰自然是急衝衝地過來,自然是沒有問清二人是因何受罰。“他們做了什麼讓你這般生氣?”謝辭安歎了口氣,“你睡得早不知道,不久前京中出了大事,返京回來的嵩山王遇害,而你的兩個兒子,恰好就在案發現場。”“什麼,嵩山王被害?”柳絮的臉色一刹那變得蒼白,她身體晃了晃,謝辭安忙扶住她,“夫人,你沒事吧。”“沒……沒事,隻是有些驚訝罷了。”柳絮眼裡複雜之色一閃而過,隨後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他們在案發現場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他們殺了嵩山王。”柳絮捏了一把丈夫的手,眼裡帶著責怪。謝辭安被妻子嬌媚的眼神一瞪,臉上露出幾分笑來,隻是想到現在的情況,他又繃緊臉,“他們是沒有殺嵩山王,可他們在那個案發現場就不對,夫人,你知不知道,嵩山王是在哪裡被害的,鳳棲樓,護城河上有名的花船,咱們兩個好兒子,居然學會逛花船了。”柳絮“噗呲”一聲笑出來,“就為這個,你就這麼生氣,逛花船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看京中公子哥兒,有哪個不逛花船。隻不過從雲去我不奇怪,倒是聽雲,也開竅了不成?”“夫人,你是睡糊塗了不成,從雲是沒事,可是聽雲不行啊,他日後可是要尚公主的,雖然說雲陽公主不是當今太後所生,可這件事傳揚出去,抹黑的卻是皇室名聲,太後和少帝,如何能饒的了聽雲。”謝辭安語重心長地解釋道。柳絮臉色隨著謝辭安的話也凝重了起來,她的確是沒有想這麼多,謝辭安這麼一說,她才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不由嚇出一身冷汗來,雖然說安平侯府名聲顯赫,可少帝與太後,也不過是念及公爹當初為先帝征戰沙場的情分,才對安平侯府多加照顧。如今少帝年幼,太後垂憐聽政,先帝去世之後,太後把持後宮,對先帝妃嬪子女一律善待,就算是為了麵子,她也會為雲陽公主做主。“母親,父親,這件事情是聽雲做錯了,讓父親生氣,母親擔憂,實在是聽雲不是,聽雲願意受罰。”謝聽雲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語氣裡帶著愧疚。一旁的謝從雲看了他一眼,也跟著俯身磕在地上,默默地歎了口氣,“這是怪不到二弟,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見二弟整日悶在府中,便想著帶他出去散散心……”柳絮看了看謝聽雲,又看了看謝從雲,最後神色複雜地道:“從雲,你是安平侯府的世子,是聽雲的大哥,這件事,聽雲有錯,錯在不應該隨你去花船,可你更有錯,凡事不知思量,帶著弟弟犯這樣的錯誤。”她抬頭看向一旁的謝辭安,“老爺,兒子犯錯,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有責任,他們兩個該罰的也罰了,該打的也打了,現在也都知道自己的錯了,不如就讓他們回去吧。”謝辭安猶豫了一下,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兒子,還是點了點頭,終究是他的兒子,打在他們身上,他心裡也疼的厲害,“將兩位少爺扶下去吧。”“慢著,從雲,一會兒上完藥之後,到你的書房來見我。”柳絮聲音平靜,謝辭安卻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謝從雲的神色在這一瞬間變得陰沉起來,他看了一眼旁邊一無所知的謝聽雲,眼裡的神色似嘲諷似傷心,最後卻化為烏有,默默地點了點頭。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柳絮歎了口氣,眉目有了幾分疲憊,謝辭安靜靜地給她捏著額頭,兩人之間氣氛安謐,柳絮的神色慢慢舒展開來。“夫人,還是回屋休息吧。”柳絮搖了搖頭,拍了拍謝辭安的手,臉上露出幾分感動,“老爺,這麼多年,真的是辛苦你了。”“你知道的,隻要有你在,我從來不覺得辛苦。”謝辭安微笑著低頭看著柳絮,不知不覺間,他們成婚已經二十多年了,他蒼老了許多,可是他的妻子,除了成熟了一些,歲月仿佛對她格外的善待,她依舊是那麼的美。“當年如果不是老爺,我們母子早就死了。”柳絮的聲音變得有些蒼涼,那些久遠的回憶太悲傷,她曾經多次想,如果能夠忘記該有多好,可是發生過的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想忘就能夠忘記的。“好了,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從雲和聽雲一樣,都是我的兒子,你就不要再多想了。”謝辭安握住柳絮的手,溫柔地勸道。柳絮低下頭,將所有的心緒掩藏起來,謝辭安對她和謝從雲越好,她心裡的愧疚就越深,二十多年來,她的日子過得太幸福了,她不想失去這樣的幸福…… 書房中,謝從雲安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良久之後,謝從雲笑了笑,“母親不是有事和我說嗎。”“為什麼要帶聽雲去花樓?”柳絮的語氣冷靜,可是謝從雲卻明白,他的母親這是動了真氣,柳絮平日都是柔弱溫和的模樣,可若是有人惹她生氣,她表麵上沒有反應,實際上已經氣的半死。對母親越了解,謝從雲就越失望。“母親到底想說什麼?”“從雲,你永遠要記住的是一件事,你姓謝。”柳絮的目光鋒利,她的言語和目光。像是一把刀般劃破謝從雲的心臟,鮮血淋漓地露出裡麵最柔軟的地方。“母親,你是在懷疑我,故意帶二弟去花樓?”謝從雲眼裡的受傷之意明顯,他看著柳絮,像是從來沒有看清過她一般。“我沒有這麼想。”柳絮將頭轉向一邊,不去麵對謝從雲那受傷的眼神。“那我問母親一句,為什麼不讓我娶表妹為妻?”謝從雲突然的提問讓柳絮愣了楞,反應過來之後,柳絮皺眉看向謝從雲,神色帶著不喜,“表妹?展若眉?先不說她生的一副有心機的模樣,就憑借她沒腦子的母親和牆頭草的父親,我也不會讓她進門做安平侯世子妃。”“你一直不想讓我娶表妹為妻,不隻是覺得她擔當不了侯府的責任嗎,更重要的是,你壓根就不喜歡她。”謝從雲嘴角掛著苦笑,“表妹才貌雙全,京都多少權貴公子都想上門提親,憑借她的條件,做王公貴族的正妻壓根不是問題,可母親卻始終不同意表妹進門,我知道,母親看不起姑父,也看不起姑母,自然也更看不上表妹。”柳絮將身體坐直,看著謝從雲,以往的謝從雲,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些話,“你是安平侯府的世子,要娶的夫人自然也要好好挑選,我的確看不上展若眉,汴京城中,比她優秀的女子並不難找,你完全沒有必要非要她一個。”“世子,世子,世子,從小到大,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是哪兩個字,就是這世子二字,因為我是世子,所以要處處完美,因為我是世子,所以我連娶妻的自由都沒有。”謝從雲眼裡有了淚花,他看著自己的母親,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為自己說道:“母親我這個世子之位,是父親的憐憫,還是你的同情,我寧願自己不是世子,說不定我能過得開心一些。”柳絮的手緊緊地捏著椅子把手,臉色難看,“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謝從雲閉了閉眼,忍住眼裡洶湧的濕意,他苦澀一笑,指著自己的臉,“母親,什麼都能自欺欺人,血脈不可以,我終究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所以他對我和對聽雲,是不一樣的,你沒有看到,他今日聽到是我帶聽雲去花船時的模樣,那種眼神,憤怒中夾雜著失望,母親,你可知道,我當時心裡有多難受。”柳絮鼻子酸澀,她抽出帕子拭了一下眼角,她自然知道夫君偏心,可是夫君已經做的很好了,她當初身懷有孕嫁到侯府,夫君為了讓她和孩子在侯府立足,不隻讓她當正妻,更是將從雲當做自己的長子,還將世子之位給他繼承,這世間有幾個男人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從雲,你不應該怨恨自己的父親,就算是有怨,你也應該怨恨我,是我帶給你這一切,你父親他對你,向來視如己出,吃穿用度,和聽雲沒有半點差彆,你自己摸摸良心,若不是那封信的出現,你會懷疑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嗎。從雲,人要懂得感恩,當初侯爺給了我們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這麼多年來,他對咱們母子什麼樣,你難道還看不清楚嗎?”謝從雲的眼裡閃過動容,在那封信出現之前,他的確對父親沒有產生過任何懷疑,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從小到大,父親對他雖然嚴厲,可無論他需要什麼,父親都會儘量滿足。後來母親生了二弟之後,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出父親對二弟的親昵,那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得,當初他不明白為什麼,隻以為自己長大了,所以父親才會對二弟更加寵愛,可是後來他才知道,父親之所以會對二弟更加寵愛親昵,隻是因為他們才是有血緣關係的親生父子。